事不宜遲，高朗隨即帶著阿落來到一處從巖壁上鑿開的洞xue，沿著一條昏暗的甬道走了不一會兒，眼前便有一扇門，推開門后迎面看到的便是一個巨大的巖洞。

    “就是這兒?！备呃实?。

    巖洞有著高大空曠的天井，四周巖壁上鑿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每一個小洞里都是一盞燭燈，將整個巖洞照得燈火通明。巖洞中央是一個開闊的圓壇，圓壇上陳列著一件玉器，戴著面具的人們圍坐在高臺周圍，烏壓壓的人群中出價聲此起彼伏，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他們這是在干什么？”阿落奇道。

    “競賣?！备呃手钢鴪A壇上的貨物，“三唱未滿，任何人都可隨意出價，價高者得之?！?/br>
    “不愧是鬼街，還有這等新鮮玩意兒。”從未見過這種買賣的阿落好奇心大起，只可惜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墻阻擋了他的視線，他不得不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地打量圓壇上的貨物。

    “看不到？”高朗將他的窘狀看在眼里，拉著他的手道，“走，我?guī)闳€視野更好的地方?！?/br>
    “什么……唔啊啊——！”

    阿落話音未落，只覺得身子忽然一輕，高朗竟二話不說將他攔腰抱起，騰空一躍，輕輕落在巖壁上的一處平臺。

    “高兄，你也會輕功？”阿落驚訝地看他。

    “略知一二?！备呃蚀鸬迷频L(fēng)輕，“別看我，重點是下面?！?/br>
    阿落低頭往下一看，不禁屏住了呼吸。此處不僅可以居高臨下地將整個巖洞盡收眼底，而且兩人周圍星星點點全是燭燈，站在平臺上竟有種置身于星辰大海的錯覺。

    “好漂亮！”阿落由衷地發(fā)出感嘆，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觸碰身邊的燭燈。

    不料他腳下一滑，差點一個站立不穩(wěn)摔下平臺。

    “小心！”高朗從身后一把摟住了阿落的腰，“此處狹窄，你可以再靠我近些?！?/br>
    的確，這平臺視野雖然不錯，但空間著實狹小，只能堪堪容下兩個成年男子。為此阿落不得不與高朗靠在一起，是個前胸貼著后背的親密姿勢。阿落還是第一次與師淮以外的人靠得如此近，多少感到有些別扭，但又不敢隨意亂動，只好默默忍耐。

    高朗的體溫有些熱，心跳有力而急促，連帶著阿落也有些局促起來。為了打破這種奇妙的沉默，阿落開口道：“高兄，你說今晚的競賣會有赤嶙石嗎？”

    “或許有，又或許沒有?？茨闩c這赤嶙石有沒有緣分?！?/br>
    “那要是沒有呢？”

    “鬼街競賣一個月只有一次，若今天沒碰上，那就只好下個月再來碰運(yùn)氣了。”

    “高兄，我有個不情之請……”阿落轉(zhuǎn)過頭來，“萬一今晚的競賣上沒有赤嶙石，能不能把你那只機(jī)關(guān)鳥賣給我？”

    高朗：“……”

    “求求你?！卑⒙溲肭蟮?，“多少錢我都給，我可以想辦法籌！”

    “為什么你如此執(zhí)著于赤嶙石？”高朗問。

    “因為我要用它救一個人。那個人斷了一條胳膊，我要為他制作義肢，如今萬事俱備，就只差這赤嶙石，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它。”

    高朗眼神凌厲：“那人是誰？”

    阿落低下頭去，將胸前的青嶙石握在掌心，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是我所愛之人?！?/br>
    高朗沒有說話，但是摟住阿落的雙臂卻無意識地收緊了。

    “高兄！”阿落的一聲驚呼讓高朗回過了神，他抱怨道，“你勒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高朗倏地松了手勁：“抱歉，想事情走了神?！?/br>
    “咦，高兄！”阿落拍拍他，“你看那個，那是不是赤嶙石?。俊?/br>
    高朗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此時圓壇的石臺上已經(jīng)換了一件新的商品——一塊通體晶瑩的紅色石塊。

    “看來你運(yùn)氣不錯，和這赤嶙石確實有緣?！备呃饰⑽⒁恍?，“不過你可別小看這塊石頭的身價。”

    話音未落，臺下已經(jīng)有人大聲出價。

    “一百兩?！?/br>
    “一百五十兩?！?/br>
    “一百三十兩。”

    此起彼伏的出價聲中，阿落目瞪口呆：“什么??？就這么拇指大的一塊小小的石頭，起價竟一百兩！？”

    “那你以為呢？”高朗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我以為最多十兩?！卑⒙涞拖骂^去，聲音細(xì)若蚊鳴。

    高朗直接笑出了聲：“就這，小友也好意思開口求我把赤嶙石賣給你？”

    阿落被噎得面紅耳赤，小聲道：“友情價……也不行嗎？”

    “別想了?！备呃蕼惖剿?，低聲道，“把你整個人賣給我還差不多?！?/br>
    阿落身子一僵，瞬間亂了心神。

    高朗伸出手去，輕輕撩起他鬢邊一縷發(fā)，淡淡地道：“別急，好戲才剛剛開始呢。”

    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工夫，赤嶙石的價格已經(jīng)水漲船高，轉(zhuǎn)眼間炒到了二百八十兩。

    “二百八十兩。還有哪位客人愿意出更高價？”

    司儀的聲音在空曠的巖洞中反復(fù)回響，眾人面面相覷，均不作聲。

    阿落急得猶如油鍋上的螞蟻，他再也按捺不住，刷地舉起手來。

    “我！我出！”

    阿落聲音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集到了阿落與高朗所在的平臺上。

    “這位小兄弟。你愿意出多少兩？”站在圓壇上的司儀朗聲問道。

    “我……”

    阿落支支吾吾起來，他方才擔(dān)心赤嶙石被人買走，因此情急之下才挺身而出，根本沒想過自己出得起多少錢這個問題。

    然而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面對全場向他投來的視線，阿落無計可施，只好把心一橫，將自己胸前的青嶙石一把拽了下來，高舉在空中。

    “我可以用青嶙石抵！”

    話音落地的瞬間，臺下眾人就炸開了鍋。躁動的人群反應(yīng)各不相同，有人驚訝，有人不解，也有人是嘲笑。

    “他們?yōu)槭裁催@樣看著我？”阿落不解地看著高朗。“難道青嶙石不值這個價？”

    “單論價值，青嶙石與赤嶙石不相上下?！备呃实?，“不過你這么做，等于是壞了規(guī)矩?！?/br>
    “規(guī)矩？什么規(guī)矩？”阿落問。

    “小兄弟，你是第一次參加咱們鬼街的競賣吧？”司儀聳了聳肩膀，“這是競賣，不是典當(dāng)，不接受以物易物，只接受真金白銀?！?/br>
    “你到底有錢沒錢，有錢就明碼出價，沒錢一邊玩兒去，別來這兒搗亂?！迸_下有人開始跟著起哄。

    “就是！一塊青嶙石就拿出來臭顯擺，沒見過世面?！?/br>
    一句話引來了哄堂大笑。

    阿落又羞又惱，卻又自知理虧，氣得說不出話來。

    “五百兩。”

    這時候，高朗忽然靜靜地開了口。

    笑聲一瞬間停息，現(xiàn)場鴉雀無聲。

    “高兄？”阿落詫異地看著他，“我沒聽錯吧？你說多少？”

    “我說，五百兩?！备呃试俅沃貜?fù)了一遍這句話，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地回響在整個巖洞之中，“還有誰加價?！?/br>
    高朗的聲音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他再次將這句話重復(fù)了一遍，居高臨下的他，睥睨眾生似的環(huán)顧全場，臺下眾人竟是噤若寒蟬，無一人敢開口答話。

    三次唱價結(jié)束，最終，赤嶙石以五百兩的價格成交。

    在眾人交頭接耳的議論聲中，高朗從司儀手中接過了被裝在雕花漆木盒里的赤嶙石。

    走出巖洞時，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從現(xiàn)在開始，它就是你的了?！?/br>
    高朗一轉(zhuǎn)身，將漆木盒放在了阿落的手里。

    阿落心情復(fù)雜地接過那小小的漆木盒，只覺得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怎么？你不要？”見阿落沉默不語，高朗開口問道。

    阿落搖搖頭：“高兄的心意，阿落感激不盡……只是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平白無故地收下?！?/br>
    “誰說這是白白送你的？”高朗嘴角一勾，“當(dāng)然是有交換條件?！?/br>
    “什么交換條件？”阿落抬頭問道。

    就在這時，暗夜之中紅光一閃，一只機(jī)關(guān)鳥呼啦啦地迎面飛來，落在高朗的肩膀上，吱吱喳喳地叫了幾聲。

    “看來時間剛好。”高朗伸出手指，在機(jī)關(guān)鳥的頭上輕輕一點，“你的朋友找到了?！?/br>
    阿落又驚又喜：“真的！？他人在哪兒？”

    “跟著它走就知道了?！备呃蔬~出步伐，在雨中回過頭來，“走吧，我送你一程?！?/br>
    雨并不算大，淅淅瀝瀝地沖刷著腳下的青石板石階，流光溢彩地倒映著路邊的燈火，為這個本就光怪陸離的神秘之地平添了一分綺麗詭秘。高朗與阿落一前一后地行走著，一路上，高朗一直沒有說話，沉默令那個高大的背影看起來有一些孤獨。

    阿落覺得這個男人有點不可思議。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可不知為何，卻沒有初次相見的生分。

    但若要說親近感，那也不對。不如說，一開始高朗的肢體接觸甚至讓阿落感到了強(qiáng)烈抗拒。阿落仔細(xì)想了想，以他這種沒心沒肺的性格，似乎有生以來，從未有人讓他產(chǎn)生過這樣的感覺，師淮自不必說，朱琛也好，曼殊也罷，還有最近剛剛認(rèn)識的偃舟，都沒有讓他心生抵觸。

    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高兄，你都想了一路了。”眼看快要走到碼頭，阿落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說的交換條件到底是什么？”

    “現(xiàn)在還沒想好?！备呃释Ｏ履_步，“不過這個人情我會暫且記下，以后有機(jī)會，再向你討還?！?/br>
    “以后？”阿落搖搖頭，“高兄，你我今日萍水相逢，今后能不能再見面還未可知，萬一今后我們再也無法見面，這個人情我豈不是一輩子也還不了了？”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高朗轉(zhuǎn)過身來，注視著阿落，“到時候，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不許反悔。”

    “好！”阿落點點頭，“我答應(yīng)你，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且不違反良心道義之事，我一定有求必應(yīng)?！?/br>
    “希望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备呃示従徧?，撫上阿落的面具。

    手指快要觸碰的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阿落！”

    阿落轉(zhuǎn)頭一看，見不遠(yuǎn)處一個白衣男子正朝自己揮手。

    “是偃先生！高兄，你的機(jī)關(guān)鳥果真厲害，真的幫我找到偃先生了！”阿落轉(zhuǎn)過身，剛要向高朗道謝，眼前卻空無人影。

    “高兄？”

    阿落茫然環(huán)視左右，周圍人來人往，卻哪里還有高朗身影？

    高朗就像天邊的一抹云，悄無聲息地來到阿落身邊，又悄無聲息地離開。要不是懷里抱著的漆木盒提醒了他這一切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現(xiàn)實，阿落或許會以為，與高朗的相識只是他來到鬼街之后做的一場夢。

    “偃先生！”阿落飛奔到偃舟面前，“你跑哪兒去了，讓我一陣好找。”

    “這是我的臺詞才對?！辟戎勰樕蠞M是埋怨之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子弱，走得慢，你倒好，一頭扎進(jìn)鬼街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凈，你這小兔崽子可真沒良心?！?/br>
    阿落訕訕地抓了抓后腦勺：“對不起，是我不好。不過我也因禍得福，結(jié)識了一個好心人，他帶我去參加了競賣，還把赤嶙石買下來送給了我。”

    說著，阿落將漆木盒遞給偃舟，偃舟打開一看，一臉驚訝：“你小子本事不錯啊。這多少錢買下來的？”

    阿落伸出五個手指頭：“這個數(shù)?！?/br>
    “五百兩？”偃舟倒吸一口冷氣，“這哪里是好心人?！?/br>
    阿落心里咯噔一聲：“??？那是什么？”

    偃舟煞有介事地一字一句地道：“是財神爺。”

    阿落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偃舟又一本正經(jīng)地道：“今晚是我大意了，看來今后我得時時刻刻盯著你，寸步不離地跟著你，指不定哪天我也能撿著一個財神爺?！?/br>
    “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招財貓嗎？”阿落笑了起來，“總之，既然拿到了赤嶙石，這一趟也算是不枉此行了?！?/br>
    他低頭看著漆木盒中的那塊通透血紅的石塊，夜色下，赤嶙石靜靜躺在木匣子中，正散發(fā)出溫暖柔和的光芒，阿落似乎能夠感覺得到，這塊看似只有拇指大的石塊中蘊(yùn)含著他所渴望的能量。

    那個時候，阿落并不知道，這塊小小的石頭之中到底隱藏著多大的能量，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他更不會知道，命運(yùn)的齒輪早已悄悄地啟動，將他拖入了滾滾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