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宴請

    元軍被暫時(shí)擊退，撤到了漢水岸邊，重新列隊(duì)，準(zhǔn)備再次奪城。宋軍關(guān)緊了

    內(nèi)外城門，開始打掃戰(zhàn)場。

    郭靖在尸體疊了好幾層的甕城走過，心中不免失落。

    雖然又一次抵抗住了元軍的進(jìn)攻，但下一次呢？

    襄陽城墻已經(jīng)越來越破敗，如果城墻一旦傾頹，宋軍的血rou之軀，又如何能

    抵擋蒙古鐵騎的沖殺？他曾率領(lǐng)過蒙古鐵騎和金國交戰(zhàn)，自然對蒙古人的戰(zhàn)斗力

    了若指掌。

    忽然，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這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臉上抹滿了黑灰，但是看上去仍像一個(gè)孩子。他正是大戰(zhàn)前和郭靖聊過天的

    那個(gè)少年。

    少年倒在地上，像是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墒沁@一次，他卻是真正死了。

    少年手中的長矛，貫穿了一名百夫長的胸膛?？墒前俜蜷L手中的長槍，也同

    時(shí)貫穿了少年的身體。兩個(gè)人幾乎是同歸于盡。

    這個(gè)幼小的兒郎，如果長大成人，一定是一名七尺漢子?？涩F(xiàn)在他的身高不

    過六尺，他的對手，長得幾乎像一頭直立黑熊。

    郭靖很難想象，當(dāng)這矮小的少年面對兇惡的敵人時(shí)，心里有沒有害怕？可是

    他終究是將手里的長矛刺了出去。當(dāng)敵人身體被他刺進(jìn)的瞬間，心中有沒有震驚？

    像他這樣的年紀(jì)，本不該在炮火紛飛的戰(zhàn)場上搏命，可是現(xiàn)在，他卻僵硬地

    倒在了郭靖的腳下。

    忽然，郭靖有些后悔，當(dāng)時(shí)坐在臺階上的時(shí)候，他竟然問這少年的名字了。

    如果將來要在襄陽樹立一座豐碑，可以將他的名字銘刻上去。但是現(xiàn)在，他

    成了無名英雄。

    少年臨死的時(shí)候，瞪大了眼睛?，F(xiàn)在雖然死了，凸出的眼珠子里，依然透露

    出一股殺氣，但的是驚恐。

    對面人高馬大的百夫長，臉上卻是一股不甘心和不敢相信。也許他沒有想到，

    這個(gè)羸弱的宋朝官兵，會給予他致命的一刺。

    只是簡單的一刺，卻刺中了百夫長的胸膛。這也是少年搏命的一刺，成了他

    最后的絕響。

    「爹爹！爹爹！」忽然，郭破虜從東城跑來。

    「虜兒，你不在城墻上守城，到這里來做什么？」郭靖站起身問道。

    這幾天，對于郭靖來說，全然沒有好的消息，每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是城

    樓失守，將官陣亡。

    「爹爹，韃子撤兵了！」這一次，郭破虜帶來的卻是好消息。

    「什么？」郭靖道。

    「韃子軍收起了回回炮，人馬都撤回榷墻后面去了！」郭破虜說。

    當(dāng)郭靖跟著兒子一起登上東樓城墻的時(shí)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韃子

    軍果真把幾排炮架都收了起來，退回到榷墻之后。前面的陣地上，只留下了三三

    兩兩的幾個(gè)營帳。

    「父親，韃子是要撤退了嗎？」郭破虜問道。

    「不！」郭靖道，「若是要撤退，定是把榷墻也一起拆了。如今榷墻仍在，

    卻不知韃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黃蓉將打狗棒在殘敗的城垛子上不停地敲打著，打落了許多泥灰來。

    「蓉兒，你在作甚？」郭靖問。

    黃蓉指著那掉落下來的泥灰，道：「靖哥哥，你看！襄陽的城墻，已經(jīng)幾欲

    不支，光是棍棒在上面敲打，便打下這許多泥灰。若是用回回炮轟擊，恐怕支撐

    不了多久?！顾痤^，對郭靖道，「城破，已是早晚的事！」

    「蓉兒，你……你想說什么？」郭靖不明白黃蓉說的話。

    黃蓉接著往下說：「韃子肯定也知道襄陽守不了多久了。他們……他們或許

    是要招降！」

    「做夢！」郭靖一拍墻磚，果真嘩啦啦地坍塌了一大塊，嚇得他趕緊收手，

    「襄陽絕不會投降！」

    黃蓉道：「那是靖哥哥你的想法，其他人呢？」

    「娘，我也不降！」郭破虜?shù)馈?/br>
    黃蓉道：「這恐怕是由不得你們降不降的……」

    「蓉兒，你的意思是……」郭靖道。

    黃蓉走近郭靖，低聲道：「防備呂大人！」

    「??？」郭靖吃了一驚，呂文煥剛剛令他暗中射傷了劉整，怎么可能會有投

    降之嫌呢？

    「你說，我什么時(shí)候算錯過？」黃蓉不服氣地望著郭靖。

    「好！好！哈哈！」郭靖笑道，「女諸葛嘛！怎么可能想錯呢？」

    「快！趕緊修補(bǔ)城墻！」郭破虜見父親和娘親抱在了一起，不由地紅了紅臉，

    趕緊指揮工匠修城。如果敵人再行攻打過來，至少還能抵擋一陣。

    「虜兒，」黃蓉從郭靖的懷里掙脫，「別費(fèi)勁了，城墻怕是用不到了！」

    過了幾天，元軍的營地里毫無動靜，好像攻城暫告一段落。盡管黃蓉讓郭破

    虜別再修城墻了，但郭靖還是不放心，讓工匠重新把破敗的城墻修了起來。

    這一日，忽然從元軍大營里，慢悠悠地走出十余騎來，扯著令旗，徑直到了

    襄陽城下。

    郭破虜急忙令將士用箭射住，喝問道：「來者何人？

    城下的元軍將官道：「吾乃元軍前部將軍大達(dá)立，攜阿里、張宏前來拜見守

    備呂大人。還請少俠打開城門，我等有要事要與守備商議！」

    「稍等！」郭破虜回頭叫過兩名官兵，對其中一人道：「你速去稟報(bào)守備大

    人，是否放行！」

    那官兵急急趕去守備府后，郭破虜又對另一人道：「勞煩這位軍爺，你速去

    找我父親，將韃子要見呂守備之事，告知于他！」

    那官兵不敢怠慢，急忙去城內(nèi)的營帳找到郭靖。

    適時(shí)，郭靖正與黃蓉、耶律齊、楊過等人在帳內(nèi)商議軍情，忽聞有元軍將領(lǐng)

    求見守備大人，眾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黃蓉臉色一變。

    「靖哥哥，當(dāng)速去阻止元將入城！」黃蓉道。

    「嗯！」郭靖雖然不明白黃蓉的道理，但他始終對愛妻言聽計(jì)從，急忙帶著

    楊過和耶律齊趕到東城。

    「爹爹！」見郭靖趕來，郭破虜急忙迎了上來。

    「元將何在？」郭靖問道。

    「守備府里剛剛來了官差，打開城門，放他們進(jìn)去了！」郭破虜?shù)馈?/br>
    「?。俊构复蠛耙宦?，道，「怎可如此疏忽？」說罷，便又帶著人，急急

    趕到守備府前。

    府前的空地上，有幾名官兵在把守。見郭靖等人趕來，用槍一橫，將他們攔

    住，道：「郭大俠，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

    郭靖道：「此事事關(guān)襄陽存亡，煩請軍爺讓開一條道路，放我們進(jìn)去府內(nèi)！」

    「不行！」忽然，身后走來一名百夫長模樣的官兵，長得滿臉絡(luò)腮胡，手里

    提著雙槍，道，「大人有言在先，我等當(dāng)差的，豈能違背了大人的意思？」

    「軍爺……」郭靖還欲再說。

    不料那百夫長雙槍一指郭靖，喝道：「郭大俠，末將平日里敬你是個(gè)英雄，

    但若你要硬闖守備府，就休怪我不客氣了。末將奉勸郭大俠一句，速速離去，休

    讓我等當(dāng)差的難做！」

    「不行！我一定要進(jìn)去面見守備大人！」郭靖道。

    「那好！既然你非要進(jìn)去，就從我尸體上踏過去吧！」百夫長話沒說完，手

    中的雙槍已如兩條靈蛇出洞，槍尖朝著郭靖身上點(diǎn)了過去。

    郭靖無意與官兵動手，雙腳一點(diǎn)，身子往后飛出數(shù)丈，避過了槍尖。

    不料那官兵不依不饒，也是一個(gè)箭步，躍上前來，對著郭靖又是一槍刺去。

    一旁的楊過看在眼里，急忙上前，一掌拍在百夫長的槍桿上，將他手中的兩

    桿長槍徑直打飛出去。

    楊過道：「你這走狗，平日里只讓兄弟們上陣廝殺，自己卻躲在官府前也就

    罷了，今日竟然還敢阻攔我郭伯伯的去路，看我一掌斃了你的狗命！」說罷，暗

    運(yùn)內(nèi)力，上前就要去殺那百夫長。

    「過兒，罷了！」郭靖一把將楊過拉住，道，「他也不過奉命行事，休要傷

    了他的性命！」

    楊過見郭靖來勸，這才道：「你這狗奴才，若是再讓你過爺瞧見你，必定要

    你的命！」

    三人甩了官兵，沖進(jìn)府里，卻見守備府內(nèi)，已擺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元將大

    達(dá)立、阿里和張宏坐在下首，呂文煥坐在上首，幾個(gè)人全然不像是敵人的模樣，

    反而推杯換盞，喝得十分起勁。

    楊過一見，便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大喝一聲：「呔！你們這幾個(gè)韃子，殺我

    大宋子民，屠戮我同胞，今日還敢進(jìn)城飲酒，看我不殺了你們，將你們的尸體丟

    在城里喂狗！」說著，就要上前去打那幾名番將。

    「楊過，你休得無禮！」呂文煥見狀，拍案而起，呵斥道。

    「過兒！」郭靖趕緊攔住楊過，「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若你將他們一起殺

    了，便是我等失禮，泱泱大國，顏面何存？」

    楊過這才按下了怒火，立在一旁不出聲。

    大達(dá)立見楊過斷了一條手臂，舉手投足之間，武藝卻是不凡，便笑道：「這

    位莫不是神雕大俠楊過？」

    楊過道：「正是你家爺爺！」

    「久聞大名，幸會，幸會！」大達(dá)立卻顯得很是大度，像是完全不為方才楊

    過的失禮計(jì)較，「當(dāng)年神雕大俠擊斃我蒙哥大汗，至今讓我等心有余悸。今日一

    見，果然氣度不凡！」

    郭靖打斷他的話道：「不知幾位使者今日駕臨城中，所為何事？」

    大達(dá)立道：「這位……莫不是郭大俠？」

    「正是在下！」

    「果然也是好氣度，不愧于哲別大師的得意弟子，」大達(dá)立道，「兩百余步

    開外，竟然還能射傷劉整，怕這個(gè)天下，已沒有第二個(gè)人能做得到了?！?/br>
    「既然幾位大俠都來了，不妨一起入座，如何？」大達(dá)立邀請郭靖、楊過和

    耶律齊入座。

    幾人坐定，大達(dá)立繼續(xù)說：「實(shí)不相瞞，此次我等入城，確是為了商議襄陽

    之事！」

    「哦？不知來使有何高見？」郭靖雖然對他們的來意心知肚明，但還是裝作

    不知，請教對方。

    大達(dá)立說：「自靖康以來，襄陽幾經(jīng)人手。如今幾位豪杰協(xié)守襄陽，使我大

    元累年不能下。圍城前后，已是六年有余。六年之間，諸位披肝瀝膽，舍生忘死，

    已是盡了人臣本分。如今我大元幸得天佑，獲回回巨炮，飛三百余步，入地七尺，

    襄陽縱使城厚池深，也經(jīng)不住這累番打擊。諸位已盡人事，破城乃是天命，諸位

    宜早作打算才是！」

    「一派胡言！」楊過拍案道，「城池未破，勝負(fù)未定。爾等即便是嚼爛了舌

    根，我等也誓不投降！」

    呂文煥見楊過如此無禮，不由地皺了皺眉。

    大達(dá)立卻道：「楊大俠，你雖忠義，誓與城共存亡。然呂大人有守土之責(zé)，

    既為州牧，當(dāng)是代天子牧民。君不見樊城之屠，玉石俱焚。襄陽一旦城破，也是

    多少生靈，毀于一旦。此事還請守備大人與幾位大俠共三思。」

    郭靖道：「來使此言差矣。我等既為漢民，當(dāng)以漢為尊。若是讓駝酥羊酪執(zhí)

    掌天下，安有我等安身立命之所？若城破，唯死而已！」

    大達(dá)立道：「郭大俠，你聲名遠(yuǎn)播四海，天下無不敬仰。若是你以一人之忠

    烈，換萬人之屠戮，又豈是大俠所為？更何況，你不過是一介布衣，從未食君祿，

    又何需為天子賣命？天下誰主沉浮，又與郭大俠何干？」

    郭靖道：「郭某雖不曾食君祿，卻食的是天下之祿，自當(dāng)為天下人效命。此

    時(shí)，還請使者不必再多言了?！?/br>
    幾個(gè)人又飲了幾杯酒，大達(dá)立繼續(xù)勸慰呂文煥和郭靖，郭靖卻是針鋒相對，

    絲毫不見下風(fēng)。唯有呂文煥皺著眉頭，沉默不語，一言不發(fā)。

    酒畢，大達(dá)立等人起身告辭，道：「某人建議，還請諸位三思。大元帥有令，

    以半月為限，若是半月之內(nèi)，猶未見定奪，襄陽城必定又是滅頂之災(zāi)，還望守備

    大人為萬民計(jì)，為己身計(jì)，早做打算。」

    送走了使者，郭靖對呂文煥道：「大人，你有何打算？」

    郭靖沒有直接向呂文煥建議，卻是問他心中所想，心中自然也是矛盾。大達(dá)

    立等人所言，也不無道理?？v然守城，破城也是早晚之事，卻苦了全城百姓。

    呂文煥道：「郭大俠有何高見？」

    郭靖道：「大人若為天下計(jì)，當(dāng)死守不出。若為襄陽百姓計(jì)，可納了元使之

    言。只是大人既為襄陽太守，唯有以身殉國，方可全一世名節(jié)！」

    呂文煥的臉色變了變，道：「此事容后再議，待我考慮再三，再作決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