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同性戀
自此二人關系緩和許多,雖稱不上什么好朋友,但至少能說上幾句話,早上見面也會相互打個招呼。庭焱時不時會跑去咖啡廳買些糕點喝咖啡,除校內(nèi)見面的次數(shù)便也多了起來。 庭焱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心理,雖說和舒黎關系好了些許,但也算不上什么好朋友,卻總惦記著來這兒。或許是這兒的蛋糕口味不錯,讓他念念不忘? 總之絕對不是想在校外也見到舒黎,他對這小娘炮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嗯,絕對沒有。 這日,他又帶著一幫哥們來喝咖啡。 幾個哥們聊天聊得歡了,便也口無遮攔起來,甚至打趣道:“焱哥你不會是看上這娘炮了吧?一天到晚往這兒跑,是不是想給他沖業(yè)績啊哈哈哈哈。”“誒要我說,他細皮嫩rou的長得是不錯啊,那小臉兒,跟個娘們兒似的,可惜了,是個帶把兒的!”“帶把兒怎么了?帶把兒也能上?。 薄拔铱磕堑枚鄲盒陌?!” 庭焱聽他們胡侃卻是心一驚,仿佛暗藏心底的某個羞恥心思被人揭開袒露在所有人面前一般,下意識大聲反駁道:“我靠別扯了,胡說八道什么東西,同性戀那玩意兒多惡心!我只是覺得這蛋糕好吃而已,僅此而已啊。再瞎說小心我翻臉了啊?!?/br> 幾人似乎也覺得這想法過于離譜了些,紛紛大笑附和道:“也是,那插屁眼兒的玩意兒誰看得上吶,細想怪惡心的。” 庭焱聽了放下心來,心想自己的同性戀嫌疑可算是被排除了。他可不是什么同性戀,也不想被人覺得自己有那奇怪癖好。隨即忽然想到,剛才他們聊天聲兒大了些,周圍應該沒人聽見吧,便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了看。 卻見舒黎正捧著小碟蛋糕站在身旁。 庭焱登時一愣。這位話題主角也不知什么時候來的,又聽見了多少。但見舒黎面色平靜,似乎什么都沒聽見的樣子,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便迅速放下碟子,快步走回柜臺。 看上去好像沒有不高興,應該是沒聽見。庭焱莫名松了口氣。不知為何,庭焱不太希望舒黎聽見他們胡說八道的內(nèi)容,總覺著他聽了或許會難過。 如此聊完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幾人又聊了一陣便各自回家了。 臨近十點,店里的客人早已全部離開,舒黎讓其他同事提前下班了,卻遲遲沒有收拾器具離開,一直情緒低落地坐在柜臺后。 剛才庭焱他們聊天時自己剛好走到附近,恰好將一切聽得一清二楚。不論是他們惡意評價自己長相的內(nèi)容,還是庭焱大聲否認自己是同性戀的模樣,亦或是議論同性戀有多么惡心的言語,他都聽得極清楚,甚至能聽懂他們其中的唾棄與厭惡。讓他不禁厭棄自己的聽力,為何偏偏這么好。 自己從未向班里任何人說過自己是同性戀,也沒敢向庭焱坦明自己的心意。他是喜歡庭焱不錯,可若是能選,他也不想這樣。他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甚至都沒和他們說上過話,為什么他們就能做到這么坦然地評價自己、羞辱自己?難道就因為自己在他們眼中長得像女生? 舒黎覺得委屈。 曾經(jīng)的痛苦令他難以忘卻。他無奈休學甚至轉(zhuǎn)學,經(jīng)歷了長達一年的心理治療,才勉強擺脫那時的陰影。如今他學聰明了,不再向他人坦白自己的性向,也不敢輕易向別人說出自己的心意了??蔀槭裁催€是這樣?難道就因為他的長相,因為他不愿與人交流嗎? 可他實在怕了。 當初不論說什么都會被人惡意扭曲傳播,不論做什么都要被人談論他的家事言語羞辱,不論何時都會被人提起他是同性戀還被喜歡的男人拒絕的事實,甚至連他曾經(jīng)喜歡的那個人見到他,都是滿眼的鄙夷,罵他為什么可以這么不要臉。 如今他什么都沒做,卻還是……為什么?為什么平白無故這樣對他?他……不行。不能再想了。 舒黎想起醫(yī)生的叮囑,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平復心緒忘掉這些,擦了擦眼淚,起身準備回家。 收拾完器具關好門,正上鎖時,卻聽身后傳來一聲笑。還來不及回頭望去,舒黎便被一只大手捂住口鼻。濃郁的酒臭混雜汗臭傳來,令他心生恐懼。 耳邊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這么晚還不回家,是不是等著哥哥呢?。亢俸?,長這么好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娘們兒。你剛剛在里頭哭得可真他媽漂亮,遇到什么傷心事兒啊,不如講給哥哥聽聽?” 舒黎心知自己遇上了變態(tài),慌張不已,死命掙扎??蛇@男人雖喝醉了酒,力氣卻大得很,還有意識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叫喊,甚至用手死死圈住了他的脖子,令他根本無法逃脫。幾欲窒息的痛苦令他心生絕望,開始后悔為什么自己不早點離開,可聽他的話,似乎一早便躲在門口候著自己了。自己根本躲不掉。 變態(tài)開始拖著他往偏僻處走,可周圍一片寂靜,街上早已沒人。他該怎么辦?誰能救救他?他還有機會逃走嗎? 突地,變態(tài)一聲悶哼,力道一瞬松懈,他終于得以喘息,求生本能令他下意識掙開禁錮跑走幾米,甚至沒心思去看這變態(tài)究竟遭遇了什么,然而下一秒?yún)s因恐懼全身發(fā)軟跌倒在地。所幸那變態(tài)再沒抓住他。 他心驚轉(zhuǎn)頭望去,回頭那一瞬,心一滯。 那變態(tài)摔在地上滿身狼狽,正被一人狠揍。而那滿臉怒色力道極狠踹著變態(tài)的人,赫然是庭焱。 與他眼神相對那一剎,舒黎心猛跳,止不住落下淚來,有種難以明說的心緒。然而突來的平安令他緊繃的心弦驟然松懈,還來不及細想為何庭焱會在此時出現(xiàn)在這兒,來不及細想那一瞬的心悸是為何意,便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待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的清晨。熟悉的消毒水味充斥鼻間,他轉(zhuǎn)頭看去,身邊卻是許久未見的父親和……,而非昨日救下他的那人,仿佛一切都只是場夢。 滿心的感動與情緒一下落空。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回頭看向天花板,卻還是被父親察覺他的蘇醒。 “小黎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對不起我不該放任你去咖啡廳幫忙,我沒想到你會遇到這種事,幸好有人路過救了你,對不起是爸爸的錯。小黎,你頭疼不疼?脖子還難受嗎?” “……” “小黎,回答我好不好?”舒父滿臉滄桑,眼圈烏黑,顯然是整晚都沒歇好。見舒黎始終不肯理會他,他低頭默默抹了把眼睛,跌撞起身出門去找醫(yī)生。待他離開,另一男人走上前。 “小黎?!?/br> 舒黎閉上眼,不愿理會。 “小黎,這么多年了,你就原諒你爸吧。他知道錯了,他很愛你?!?/br> 舒黎一言不發(fā),那男人嘆口氣道:“你母親也已經(jīng)有新的家庭了。我知道,我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但事已至此,就讓一切過去好不好?至少不要再……再這么冷淡。他很難過。他只有你了?!?/br> 舒黎冷笑一聲,“他……”大抵昏迷太久,他嗓子干澀得很,咳了幾聲繼續(xù)說道:“他不有你么?還管我做什么?” “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對他來說當然不一樣。他年紀也大了,唯一的遺憾也就是你了,你就原諒他好不好?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別再揪著過去不放了,好不好?” “那他當初就不該把我生下來。” 舒黎說完這句便不再開口,緊閉雙眼,呼吸平緩,看似睡著了。 男人知道他沒睡,但一看便知舒黎不想理他,便不再勸說,無奈嘆氣走出門。 開門,關門。 舒黎睜開眼,盯著天花板。 他從小在唾罵聲與排擠中長大。同學們的議論、街坊們的嘴碎。他是他們口中骯臟的怪物,是騙婚同性戀的孽種,是坑害無辜女人留下的證明。母親生產(chǎn)病弱帶來的先天哮喘與身體虛弱被說是同性戀騙婚的報應、被罵是弱雞懦夫。因為擁有兩個父親,還被質(zhì)疑一定也被傳染了同性戀的病。 他不敢反駁,因為他們說的都是事實,連他自己也痛恨自己的身份。而他喜歡男人,也千真萬確。 但他沒想到,當他終于鼓起勇氣向人告白時,卻被肆意傳播,說他真的被父親遺傳了惡心的變態(tài)病。此后,他便再不敢開口。他的一切都被當作笑談,言行被人扭曲散播。他再不敢坦言自己的性向,不敢接受他人好意,漸漸地,連與人正常交談也做不到。 于是,他接受了心理治療,休學、轉(zhuǎn)學,如今卻好像重蹈覆轍。 他明白,父親確實很愛他?;蛟S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血脈,但他對他只是恨,無窮無盡的恨。恨他為什么能這么冷酷欺騙母親,恨他為什么這么無恥騙自己不愛的女人生下孩子,恨他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陰影與痛苦。 他永遠也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他痛恨自己和父親一樣也是個同性戀,可他真的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他好喜歡庭焱,從見面第一眼就喜歡,哪怕庭焱討厭他也義無反顧,哪怕只能默默看著他。而歷經(jīng)昨晚,他對庭焱的好感更為猛烈。不是因為被救的感激,而是一瞬的心動,被他帥氣的舉動而吸引,被他即便厭惡也挺身而出的善良而吸引?;蛟S,這好感能稱為所謂的愛吧。 可庭焱說,他討厭同性戀。 舒黎也討厭同性戀,他討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