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曹琎輕佻地以一指按在他唇上,面上帶著珍視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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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珩穿著纻絲輕衫,慢騰騰走進(jìn)了閣樓里。此處是緞料花樣樓,展示著今歲的新花樣與往年的老樣。 堂里一堆小宦官擠著,一口一個“干爹”,口中諂媚夸贊。端茶的、搖扇的、按肩的,可謂齊全。 織造局大閹曹琎,已經(jīng)在眾人簇?fù)碇械人恕?/br> 一抬眼見他進(jìn)來,嘴角牽動,流露著意味深長的笑。 季珩神色稍微凝住——經(jīng)過那晚上的事,他暫時沒有整理好心情,不知要如何面對曹琎。 “姍姍來遲,說的可不就是季老板?”曹琎神色自然,沒有一絲尷尬,好像已經(jīng)解了氣。 曹琎鬢發(fā)齊整,身上翠色袍子理的一絲不茍,朝他施施然走過來。然后一把親昵拉住他的手,壓著嗓子道:“這么些年,總是不愿意給咱家一個好臉色。嗯?那天的事,你我也算扯平了?!彼謸P下巴戳著前面一堆小宦官,輕蔑道: “你看看這些,恨不能自薦枕席。你倒好,天天仰著那些酸秀才,能成什么氣候?” 季珩滯了片刻,干脆挽住他的手臂,賠笑道:“督公說的在理,從前是我不識抬舉?!?/br> 曹琎面色忽然冷下,哼了一聲:“你對這些窮秀才,動輒解囊與之??蛇@么些年,天榜進(jìn)士不也就出了一個葉知舟?你當(dāng)年慷慨助他,如今他飛黃騰達(dá),可有想起過你?” 曹琎邊說,邊摩挲著他的手指,臉上帶著一種得意神色。 “想不起你也就罷了,說不定還要為著貪墨案,將你押送京師。人家葉知舟現(xiàn)在是正三品巡撫,皇命欽差。你是什么?不是咱家在,他早就把你押上囚車了。” 季珩脊背僵了一瞬,一時無話可接。曹琎說話,向來話糙理不糙,讓人無從反駁。 “……謝督公照拂?!?/br> “一口一個‘督公’,叫的好生分。還生氣?”曹琎停住腳步,不滿地道。 曹琎帶來了幾個波斯商人,他們好奇東看西看。邊看,邊口中喃喃有詞,用季珩聽不懂的西洋話交談。 “去吧,活兒來了。”曹琎將手臂從他懷里抽出,臨行前回頭,與他說道:“晚上,葉知舟和陳若才也要來。忙停,收拾了過來?!?/br> “哦,督公慢行?!奔剧癯玖艘幌?,忽然想起曹琎那晚打他那一拳。 四年了,他的生意總有曹琎照拂,然而春風(fēng)一度這事曹琎提了幾次,他都果斷拒絕。曹琎倒也沒有逼他。 直到這回,葉知舟奉旨下江南,任浙江巡撫。 曹琎與他道:“你該知道葉知舟從前失手,打死過一個人。只要我一封急遞送到宮里,葉知舟這巡撫也不必做了。季珩,自己斟酌。” 葉知舟當(dāng)時已是舉人。正是為了救自己,才失手打死了那個紈绔。不知這犄角旮旯的舊事,怎么被曹琎挖將出來。 也許人居高位,總要有人眼紅的。一個小小的舉人犯下彌天大錯,尚無所謂。 一旦這舉人又中了天榜進(jìn)士,一切再是不同。 曹琎扶了扶頭上的紗帽,掏帕子沾沾額角。才整衫站定,被一堆小宦官擁著下去了。 “幾位,這邊請?!奔剧褚鴰讉€波斯商人,繼續(xù)看著花樣。又聽他們用蹩腳的京話,詢問花樣的價格。 季珩邊笑邊與他們講著。 口中對答如流,而腦中卻浮現(xiàn)的是,昨晚葉知舟那轉(zhuǎn)瞬即逝的憐愛目光。 那樣溫情的看向自己。一如當(dāng)初,他還是個窮書生的時候。 仿若錯覺。 季珩落拓的笑笑。 - 入夜,玉輪當(dāng)空。 西湖的湖心亭附近堆滿了小篷船。橫七豎八,堆的湖面擁堵混亂。 季珩穿著六品的官袍過來。 商官也是官,這是曹琎以織造局的名義,跟朝廷求來的官。 季珩有這烏紗冠、官袍,便是為織造局辦差,為宮里辦差。 走到哪兒,都比普通商賈要高貴一層。 他從蓬船中出來,站在船頭,想找個下腳的地方。余光一瞥—— 葉知舟正在斜對角那只小船上,還并未注意到自己。 季珩便匆匆下了船,搶先一步進(jìn)到湖心亭,想要隱在人群中。 忽然肩頭一沉,才發(fā)覺是葉知舟追了上來。 “中丞大人?!奔剧褚?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禮。 葉知舟望著他沉默一瞬,方開口譏誚道:“你什么都不學(xué),官腔學(xué)得倒是規(guī)矩。不愧是織造局的人,端是才思聰捷?!?/br> 季珩不抬頭看他,只低聲道:“中丞大人謬贊了。月色正好,何以耽誤在此地?且入亭罷?!?/br> 說完不顧葉知舟的逼人視線,回身走入亭中。 迎頭就是曹琎,他一身滿新的斗牛服,萬歲先月欽賜。他只是站在亭里,便奪走了不少眼球。 季珩尋了個位置挨過去,“督公?!?/br> 曹琎撥開所有人,只笑著對季珩道:“來來來,季大仙子,挨著咱家?!?/br> 他故意揚著聲,對遠(yuǎn)處的巡撫葉知舟仿佛未見。 直到葉知舟走進(jìn)亭里,他才裝作剛看見:“哎呀,葉中丞來得真早!快坐!” 葉知舟彬彬有禮,溫謙一笑:“曹督公?!?/br> 曹琎也大方一笑,回頭喊了一聲:“快給葉中丞上酒!” 季珩靜默坐著,這感覺怪異無比,只覺得渾身不舒服。 正想開口道句身體不適,提前走了,曹琎卻在桌下將他抓緊,低聲道:“別走。” 一邊拉著他,一邊又盯著葉知舟,口中喃喃道:“他有什么好?嗯?你我這么些年的交情,還敵不過這廝耍弄你兩個月?騙錢又騙感情,偽君子?!?/br> 桌上漸漸齊了,杯盞交錯,氣氛熱絡(luò)。 葉知舟與人寒暄間隙里,目光總要往自己這處掠來。 耳畔是曹琎的醉笑,季珩只覺得想早些走了。 “督公,我……” 話未說完,曹琎輕佻地以一指按在他唇上,面上帶著珍視的笑:“走吧,我?guī)阕??!?/br> 說完拉著他起身,朝眾人道:“咱家先行一步了,你們慢著喝!” 于是桌上眾人均拱手道:“督公慢行。” 其中包括葉知舟。 曹琎隨手撣了撣袍子,發(fā)覺腰間玉帶里掉了片落葉。約莫是乘船的時候掉的。 他極嫌惡的捏出來丟了,口中喃喃: “咱家最討厭秋天?!?/br> 天公賞臉,他這話音剛落,湖面便起了一陣秋風(fēng),蕭瑟涼寒。 曹琎隨口“嘶”了一聲,一個小宦官立即從旁邊停著的小船中拱出來,手里抄著一件氅子,灰鼠毛皮制成。 這是曹琎的心愛之物。 “拿來!”曹琎似是有些醉了,口齒不清的吆喝了一句。 那小宦官貓著腰走過來,要往他身上披。 曹琎回頭斜了那小宦官一眼,眼光極為兇厲。那小宦官見了立即退下去。 曹琎這才笑嘻嘻回過頭,將大氅順手就圍在了季珩身上,將他用力裹住,呈一種環(huán)擁的姿勢。 “珉之,莫要著涼。”邊說,邊打了個酒嗝。 看來是真醉了。 兩人上了蓬船,曹琎仍然醉意十足道:“珉之,不要總對我這般冷漠?!?/br> 邊說,邊抱住他,嘴巴徐徐湊了過來。在季珩的臉頰上一路輕緩的親吻。 “求求你看我?!辈墁Q滿口的啰嗦醉話。 季珩擰著眉頭,輕力將他推開。 曹琎忽然惱怒起來,一把扣住他肩膀,低吼道:“我說了叫你看我!”吼完,他又小聲說道: “你就是看不起我這閹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