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的皇家寺廟叫普靈寺。

    “王爺?！?/br>
    蘇璟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師?！?/br>
    這個(gè)老和尚是普靈寺住持的師叔，也是這寺里輩分最高的一個(gè)，法號空華。

    今日蘇璟掛著“查案”的名頭來普靈寺溜達(dá)，恰巧碰上了他。

    “阿彌陀佛，”空華微微稽首，“不知王爺可有空？老衲想請王爺一敘?！?/br>
    蘇璟作恭敬狀：“大師有話但說無妨?！?/br>
    “那王爺，這邊請。”

    空華引著蘇璟去了他的禪房。

    “王爺可還記得老衲送與王爺?shù)哪莾纱鹬?？?/br>
    蘇璟想了想，道：“自然是記得的。”

    六年前，或者說兩個(gè)月前他來普靈寺，空華交與他兩串佛珠，說是保平安，驅(qū)百邪，讓他好好戴著。

    那是他為數(shù)不多收到的與佛家有關(guān)的東西，只是他一向不信這個(gè)，佛珠拿回去也沒有戴過。

    空華又問：“那王爺可曾帶在身邊？”

    “這……”蘇璟尷尬道，“不曾?！?/br>
    空華聽了，倒也沒有十分震驚或者憤怒，倒像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也罷，都是命?！?/br>
    他本來準(zhǔn)備了許多話要講于蘇璟聽，臨到出口，卻覺得蘇璟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聽了。

    于是他下了逐客令：“想必王爺還在為了修繕款一事奔波，老衲便不多留了。”

    蘇璟有些迷惑，明明是他邀自己一敘，到頭來卻只問了一句“珠子在哪兒”，他特意將自己帶到禪房，顯然還有許多話要說，只是不知為何，只開了一個(gè)頭。

    將人的好奇心挑起卻又故弄玄虛地不告訴人家，果然是這些和尚的一貫做派。

    蘇璟卻沒有順著空華的意思起身告別，而是問：“難道那佛珠除了驅(qū)邪，還有其他什么別的用處？”

    空華看著蘇璟，皺著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若說有什么用處倒也沒有，百邪之首是人心。它不是用來驅(qū)逐妖魔鬼怪的，要說世間也沒有這東西——它是用來平心的。”

    蘇璟：“平…心？”

    “是。”空華轉(zhuǎn)著自己手上的佛珠，漸漸松開了眉頭，“老衲前些日子見王爺，就覺得王爺身上隱隱有股煞氣，怕王爺沖動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來，才送了那串佛珠給王爺?！?/br>
    他看著蘇璟臉上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開口寬慰道：“不過老衲瞧著王爺身上煞氣已除，戴與不戴，也沒什么大礙了?！?/br>
    蘇璟將這話拆碎了琢磨一遍：“大師指的‘不可挽回的事’，是……是我沖動之下回帝都嗎？”

    “那倒也不是?！笨杖A說，“那只是個(gè)開端?！?/br>
    “什么意思？”蘇璟皺了皺眉，“你不是說本王身上的煞氣已經(jīng)除了嗎？”

    空華聽了這句話，似笑非笑地看了蘇璟一眼，說：“倘若那煞氣仍存，您日后會做什么，想必您比老衲清楚得多?！?/br>
    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卻在蘇璟心底激起一陣驚濤駭浪。

    在蘇璟二十三歲之前一直是沒什么野心的，也沒有什么拉攏其他人的想法，所有的一切不只過是順其自然?？墒前辞笆赖能壽E，自打從南陽回去以后，他就像變了個(gè)人，不僅對妻兒下手，還使手段抄了幾個(gè)大臣的家。

    可以說直到前世死的時(shí)候，他手上的籌碼都是從現(xiàn)在往后六年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積累的。

    現(xiàn)在空華這話，好像是知道他的未來，也知道他從未來而來。

    這就有意思了。

    “不過就算煞氣已除，王爺行事還需謹(jǐn)慎。畢竟……”空華頓了頓，“畢竟自古以來，逆天改命的結(jié)果，都不如不改?！?/br>
    蘇璟眨了下眼，好像是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似的，而后他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了一聲：“本王不信?！?/br>
    “既然此事是逆天而行，那上天為什么會讓我回來？我既然回來了，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錯得更離譜？”

    空華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剛剛大師還說這世上本就無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既然沒有，那本王是什么？大師這話豈不是自相矛盾了嗎！”蘇璟的語氣有些強(qiáng)硬。

    對于他的態(tài)度，空華一點(diǎn)也不驚訝，簡短地說：“王爺是命?！?/br>
    蘇璟：“本王不信命?！?/br>
    “王爺命中注定，是要走此一遭的。”空華說，“王爺可與王妃合過八字嗎”

    “當(dāng)然。”他跟慕遠(yuǎn)的婚事辦的中規(guī)中矩，三書六禮，一樣沒少。八字是他八歲那年指婚的時(shí)候就合過的，二十歲大婚又合了一次。

    空華：“合出來什么？”

    “誰知道是什么，不過就是一些錦上添花的吉祥話罷了。怎么，”蘇璟輕笑一聲，“我跟他八字不合？”

    他一向?qū)@種東西嗤之以鼻，即使他跟慕遠(yuǎn)把日子過成那樣，他也絕不認(rèn)為是八字不合這種玄乎的東西。

    “不，所謂‘八字相沖’其實(shí)也沒什么好沖的，而且王爺跟王妃的八字很合?！笨杖A仿佛在開玩笑，“一個(gè)命里克妻，一個(gè)命里克夫?！?/br>
    “……”蘇璟覺得他跟講笑話似的，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師這話說得真有意思?！?/br>
    空華也笑了：“一般來說，這兩個(gè)人湊一塊能以毒攻毒，日子反而會比別人好過些?！?/br>
    現(xiàn)在蘇璟斷定，這老和尚就是在胡扯。

    空華轉(zhuǎn)動佛珠的手停下了，笑道：“算了，王爺本不信命，不知天道為何會將您送回。但老衲覺得，既然回來了，前塵往事莫要執(zhí)著，未來已經(jīng)走過一遭，也不必太過在意。王爺最重要的是當(dāng)下，相信王爺會找到您想要的答案。”

    “不過那兩串佛珠，是老衲送與王爺和王妃的，王爺不妨拿出來戴一戴，反正也沒有壞處不是？”

    “大師的心意本王領(lǐng)了……如此，本王就先告辭了?！?/br>
    蘇璟走了。

    空華沒有起身相送，目視著蘇璟走出房門，念起了經(jīng)文。

    …………

    “大人，王爺回來了?！?/br>
    “知道了，下去吧?！倍帕鹤叱鰰浚チ颂K璟的院子。

    “你來做什么？”蘇璟問。

    杜梁：“聽說王爺去了普靈寺，我來問問?！?/br>
    “……問進(jìn)展？你不是知道嗎。”蘇璟頗不理解，“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行吧，”杜梁誠實(shí)道，“我是來監(jiān)視你的?！?/br>
    “……”這回輪到蘇璟沉默了。

    “滾蛋。”他說。

    杜梁：“……”

    蘇璟不耐煩地問：“你到底什么時(shí)候讓我回去？”

    杜梁想了想，道：“你才剛來。”

    蘇璟：“我不管，我要回去?！?/br>
    杜梁：“不行，最起碼要待一個(gè)月?！?/br>
    蘇璟：“……我有事?！?/br>
    杜梁：“什么事？”

    蘇璟：“急事?！?/br>
    杜梁：“……”

    杜梁：“不行?！?/br>
    蘇璟：“一個(gè)月太長，半個(gè)月。”

    杜梁：“不行?！?/br>
    蘇璟：“……”

    蘇璟：“那你可以滾了?！?/br>
    杜梁果真圓溜溜地滾了。

    ……然而第二天他又討人嫌地滾回來了，說要帶著蘇璟去查案。

    南陽對于蘇璟已經(jīng)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幾乎一點(diǎn)細(xì)節(jié)都不記得了，只知道個(gè)大概。

    于是他只能機(jī)械地跟著杜梁走過場。

    上次來南陽，蘇璟見的第一個(gè)人是普靈寺的住持，問寺廟的修繕情況。當(dāng)時(shí)住持說了一大堆話，中心思想是“我不知道，這事不歸我管。不過往年錢都是用來修寺廟了的，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br>
    當(dāng)時(shí)蘇璟是不信的，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不信。

    杜梁是蘇卿的人，這次估計(jì)也是蘇卿干的事。但是，直到蘇璟死，蘇卿那邊都再沒有過什么消息，皇位都讓蘇泠拿走了還穩(wěn)坐如山，沒有起兵造反，仿佛打定將“不問政事”刻在心里。

    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修繕款又算什么呢？

    蘇璟跟在杜梁身后，打量著杜梁府里來來往往的人，當(dāng)然不可能看出什么異常。府里的幕僚他也見過幾面，也都正常。

    然后他們到了普靈寺。

    今天的普靈寺分外冷清，大清早的，道上連個(gè)灑掃的小阿彌都沒有。

    “怎么回事？”蘇璟問杜梁。

    杜梁也不知道。

    他們都快走到正殿門口了，終于碰上一個(gè)來去匆匆的小和尚，問：“你們寺里的人呢？”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小和尚雙手合十，“今日本寺不接來客，兩位請回。”

    蘇璟：“為什么？”

    小和尚：“空華大師昨日圓寂了，住持與師兄們正在cao辦相關(guān)事宜。實(shí)在不宜迎接遠(yuǎn)客，兩位施主請回?！?/br>
    “……你說…什么？”蘇璟不敢置信。

    “阿彌陀佛?！毙『蜕芯狭藗€(gè)躬，轉(zhuǎn)身跑了。

    蘇璟想喊住他：“哎，等等！”

    但人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杜梁：“行吧，今天進(jìn)去了也沒用，咱明天再來吧……哎？”

    蘇璟已經(jīng)拋下他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