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你倒美,我哄你睡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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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一到,地里馬上熱鬧起來,全鎮(zhèn)的學(xué)校都歇了假,家家戶戶一派忙。 周瘸子三口天不亮就下地了,和幾戶長工、短工賽著干。一雙腳別看平常不利索,這時(shí)如魚得水,貓?jiān)诘乩飵讉€(gè)鐘頭周瘸子連腰都不抻一下,刷刷刷,沒見著鐮咋飛,麥稈應(yīng)聲聲而倒。瘸子媳婦跟在后頭,將割妥的麥扎成捆,就等自家小子一趟趟往地頭的架子車上搬。三口人汗流浹背,誰也不多說一句話,只管悶頭忙活。 中午,陶賀氏支喚陶陽和陶司裕去地里送飯。兩人拎著籃子、茶壺,遠(yuǎn)遠(yuǎn)就望見地頭的架子車,麥捆已堆得老高。 招呼幾聲,周保全先跑過來,抹兩把汗,滿口粗氣:“咋才來,肚早空了!”陶陽端給他一碗涼茶,眨眼就見底。又一抹手,他已坐到地上,籃里的饃一下少了倆。 陶司裕說:“不喊叔嬸們過來?” “干完手里的他們自個(gè)兒就歇?!?/br> 陶陽從籃底下翻出幾個(gè)小碟,說:“有大醬,還有蔥,還有半個(gè)豬臉!” “天天收麥可好了,天天吃這!”周保全望著地里嘆。 “還天天?年年干一樣的活就夠膩了?!碧账驹F沧?。 “膩啥?天天背書才膩!俺就不愿背書,一瞅那些個(gè)方框框俺就眼發(fā)花?!?/br> “聽聽這話多沒出息?!?/br> “啥叫出息?”周保全咬一口蘸醬大蔥,就著饃嚼,“俺又不是地主家少爺,俺爺給人當(dāng)了一輩子長工,俺爹也是長工,俺以后能置上自個(gè)兒的地就叫出息?!?/br> 陶陽蹲在旁邊,撿了根麥秸在地上畫,聽這話似懂非懂,就問陶司裕“出息”咋寫。 陶司裕說:“你也沒出息?!?/br> “俺惹你啦?” “別理他,又犯別扭?!敝鼙H蒙系谌龎K饃往嘴里填,“就他有出息,會(huì)寫會(huì)算了不起。” “就是了不起。”陶陽說。 陶陽到現(xiàn)在也不識(shí)幾個(gè)字,寫得最熟的是自己的名字。因?yàn)樘账驹Uf名字是一個(gè)人的底,底都守不牢靠,豈不是隨便叫人賣?陶陽不想叫人賣,得空就拿小樹枝在地上練。 想起頭一回寫“陶陽”,他連筆都不懂握,還得陶司裕在他身后把著他,那字橫不叫橫,豎不叫豎,叫個(gè)費(fèi)勁。 “你別跟我擰著勁兒啊,笨死了!” “俺咋寫不好呢?” “挨罰,挨罰就寫好了?!?/br> “罰俺啥?”陶陽仰脖子問。 “你怕啥?”陶司裕說。 “怕……”陶陽當(dāng)真了,把這話琢磨半天。陶司裕以為他多半是怕挨打,怕挨餓,誰知他蹦出一句:“怕你不理俺?!?/br> “我理不理你能咋?”陶司裕不解了。 “你是俺哥?!碧贞栒f。 “大哥你不也喊哥?你還喊二姐呢?!?/br> “大哥是大哥,哥是哥?!?/br> “有啥不一樣?” “就不一樣。” “就不一樣是啥不一樣?” 陶陽抿嘴樂,咕噥說:“哥比大哥親?!?/br> 想不出是親在哪,陶司裕抬杠:“噢,睡一張炕就親?那你跟大哥睡去。” “俺不去,俺想和你睡?!?/br> 說這話時(shí)才開春,一轉(zhuǎn)眼已入伏,睡炕席都嫌熱,兩個(gè)孩子翻來翻去,一會(huì)兒陶司裕搖起了蒲扇。風(fēng)擦著一點(diǎn)陶陽,陶陽身上有汗,似有似無的涼爽讓他有種說不出的舒坦。他不由自主往風(fēng)來的方向湊,很快和陶司裕挨上肩膀了。 “你倒美,我哄你睡覺吶?” “那俺給你扇?!碧贞柹旄觳踩蚱焉取?/br> “算了,再扇一時(shí)?!碧账驹J忠蛔?,同時(shí)打個(gè)哈欠,一晃腿蹭著的不是腿,“你咋還蓋單子?” “俺沒穿褲衩?!碧贞栍悬c(diǎn)害臊,黑暗里揉揉鼻頭。 “你別尿炕?!碧账驹M扑话选?/br> “俺沒有,俺早就不尿炕了。”陶陽往墻邊挪挪,空出剛睡的一片席,“你摸,沒潮。” 陶司裕不摸,翻個(gè)身迷瞪起來。迷瞪半截,突然牢sao一句:“熱死人了,還得給大哥送東西?!?/br> “俺跟你去吧?”陶陽說。 “你去我不也得去,你又不認(rèn)得他學(xué)校在哪兒?!?/br> “俺替你拿包袱呀!” 倒是個(gè)好跟班。第二天起來,倆人隨爹一道出門,在鋪里站一腳,一人吃了一碗過水面,嘴一抹,跑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