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就是，如同我的很多其他未能如約而至的期待一樣，這場暴雨最終沒有下來。我坐在漆黑的悶熱的房間，汗水流出又被蒸發(fā)，如此反復(fù)，身上粘膩不堪。

    晃晃悠悠站起來挪到浴室想洗個澡，路過洗手臺前不經(jīng)意朝鏡子那里看了眼，看見鏡中的自己時心里一驚。半張臉腫著，額頭還有下巴上還被蹭上了一些血印，脖子上一圈紫色瘀痕更是明顯，不由想起自己之前就是頂著這副面孔去取的外賣，真心佩服那人竟然還能神色自如的站那和我說話。搖搖頭走進(jìn)浴室開始洗澡，期間感到心跳加快胸悶難受，一度暈?？煲静蛔?，匆匆洗了幾下連身子都顧不得擦就圍著浴巾出來了，怕待久了會倒在里面。

    打開燈，小小的客廳一覽無余，最刺眼的還是地上脫下的那套衣褲，還有地板上幾串凌亂的血滴印子。我赤腳走過去，避開那一處，坐到茶幾旁，打開了保溫箱。

    我承認(rèn)我是個沒骨氣的人，但我更不想在我的尸檢報告上出現(xiàn)：餓死倆字。那很不體面。

    保溫箱的效果不錯，過了這么久，一打開，里面馬上有熱氣撲上來，帶著食物的香味。里面上三層下三層的便當(dāng)盒子疊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我只拿出最上面兩個填飽肚子，其余的拿出來放進(jìn)冰箱里冷藏著，再把保溫箱按那人說的放到門口。

    把帶血的衣褲團(tuán)成一團(tuán)丟進(jìn)垃圾桶里，又從廚房里找到一小塊抹布把地板上干掉的血跡擦干凈，做完這一切后，身體突然感到無比的困倦，腳像灌了鉛般的沉重，頭也昏昏沉沉，我坐回之前的位置，頭靠著推拉玻璃門昏昏欲睡，朦朧中聽到從學(xué)校那邊傳過來的鈴聲，是就寢的熄燈鈴聲。

    該睡覺了，我模模糊糊地想，很快，我便陷入一片混沌。

    “童也？童也？”睡夢中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

    我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子又要睡過去。

    “別睡，醒來把藥吃了?！北蝗耸箘艙u了幾下。

    我難受地動了動身子，想要甩掉那雙打擾我睡眠的手，但馬上感覺頭昏腦脹的，有種嘔吐感洶涌而來。

    “哇”，我被突如其來的嘔吐喚醒，幾乎是閉著眼睛猛的撲到床邊，張嘴立刻哇哇大吐。

    稀里嘩啦吐了一通后，雖然覺得比先要舒服些，但頭還是昏沉的厲害，身子也沒什么力氣，趴在床邊有氣無力。

    “怎么樣，舒服些了嗎？”吐的時候，就覺得一直有人在給我拍著后背，還不停拉被子蓋我身上。

    我緩緩偏過頭看了旁邊人一眼，不知是房間光線刺眼還是怎么回事，視線里看到的所有東西都是重影的，隱隱綽綽。

    “快點，把藥吃了?！蹦侨税咽裁礀|西遞到我嘴邊，示意我張嘴。

    我難受地?fù)u搖頭，皺著眉頭，“不要，我不吃。”

    “你發(fā)燒了，得退燒?！蹦侨税盐覐拇采嫌卜銎饋砜孔谒砬埃趾逦覐堊?，“乖，吃了就退燒了，睡一覺就好了?！?/br>
    他的身子真冷啊，而我整個人熱得都快沸騰起來，一貼著他，獲得救贖般立馬緊緊依偎著他，拼命汲取著他身上的冷氣。我把guntang的臉頰貼在他冰冷的胸前，乖順地張開嘴，就著他遞過來的水將藥丸吞下去。

    剛喝完想要閉上眼睛，又被人拍了拍臉頰。

    “童童，起來，去另一個房間睡好不好。這里臟了?！?/br>
    “不要。”我不耐煩地在他懷里扭了幾下，樹袋熊一樣粘在他身上。

    幾分鐘后，身體突然懸空，迷迷糊糊的，下意識雙手緊摟住對方的脖子不讓自己掉下去。

    “摟緊了啊?！甭犚娔侨速M力地說，一只手半摟半抱帶著我往外面走。

    重新被放回柔軟的床上，我閉著眼睛伸手去摸他，想把他拉回身邊當(dāng)我的降溫包，摸了幾下沒摸到，腦在在枕頭上蹭來蹭去，嘴里嘟囔著難受。

    “童童，”那人來摸我的臉試圖讓我安靜下來，安撫著，“乖乖睡覺，馬上就好了?！?/br>
    他的聲音真溫柔，動作也是。讓我無端想起初中的時候，也是我發(fā)燒，因為父母都在上夜班沒在家，一個人拖著沉重的身子在家里四處翻找退燒藥，后半夜難受地?fù)尾蛔〔坏貌幌聵谴蜍嚾チ酸t(yī)院的事。

    事后被父母拿出來跟同事炫耀，被夸懂事獨立。那時并不覺得高興，反而對大人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欣慰神色感到憤怒。因為比起這種毫無意義的夸獎，我更想要他們那時能陪在我身邊。

    我抓著他的手，把它枕在我臉下壓著不準(zhǔn)動，可憐巴巴祈求，“別走，陪著我?！?/br>
    “我先去洗個澡?！彼噲D抽出手。

    我立刻兩只手緊緊抱住，不讓他離開半步。

    他嘆口氣，沒多久，身邊的床往下陷了一下，我立刻撲上去，用力地抱住，貼著他的身子滿足地睡去。

    第二天很早就醒來了，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床上還很奇怪，腦袋還是有點痛，渾身骨頭發(fā)酸，從床上坐起來都覺得骨頭散架似的哪哪都不自在。下意識往旁邊看，沒看見第二人。

    昨晚模糊的記憶涌上來，隱約記得有人喂我吃藥，還一直抱著我。努力想記起那個人會是誰，若有所思進(jìn)到洗漱間刷牙，刷著刷著猛的從鏡子里看到自己身上穿著的睡衣，竟是我在家時經(jīng)常穿的那一套，再低頭仔細(xì)看了眼洗手臺上的水杯，這不是我家里的那個嗎？！

    所以，是鐘野回來了？我快速洗漱完，光著腳飛快走到客廳，這才發(fā)現(xiàn)茶幾那里放著幾個箱子，有一個認(rèn)出是我的，已經(jīng)打開了攤在地板上，里面的東西被翻的爛七八糟。我最先沒去看自己的那個，而是打開了旁邊一個看起來很高級的行李箱，那里面熟悉的衣褲證實了我心中的猜想，鐘野昨晚有回來過。

    所以昨晚照顧我的那個人就是他了。

    我頹廢的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也顧不上嫌棄它了，只覺得自己剛才真是遲鈍的可以，現(xiàn)在除了鐘野知道我在這里外還有誰呢，也只有他有鑰匙能開門進(jìn)來啊，還有什么好猜的。

    也許我潛意識里早就知道是他，只是不想接受這個事實罷了，接受現(xiàn)在除了他以外，沒誰會知道或關(guān)心我死活的事實。一旦承認(rèn)了，我怕以后即使有機會，我都沒勇氣再離開他。

    以后！那會是多久以后呢？我不明白鐘野為什么要這么執(zhí)著于將我束縛在他身邊做他的狗，在連我自己都承認(rèn)自己不是一條好狗的情況下。

    難道是因為我的主動離開和反抗激起了他強烈的勝負(fù)欲？！我曾那么喜歡過他，將他奉為神明般的崇拜和仰慕，突然某一天和他反目，對著他說惡心，厭惡，也許這樣巨大的反差對于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乃麃碚f是一種很大的沖擊？

    我躺在沙發(fā)上，反思我和他決裂后的每一次爭吵，后知后覺自己先前的那些反抗和掙扎其實是適得其反，它們注定不會成功，反而將我一點點推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或許我該換一種方式，一種不那么直接的，正面和他沖突的方式。我的腦子里突然閃出“分手后還能做朋友”的想法，雖然我和他的關(guān)系算不得分手，也不想和他再有交集，但就我目前的狀況來說，如果我倆真的能轉(zhuǎn)變成朋友，那將是最好的結(jié)果。

    該怎樣才能和鐘野做朋友呢？我開始認(rèn)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這問題對于我來說并不容易，不然我也不會長這么大身邊一個要好的朋友都沒有。要和鐘野做朋友，更是難上加難。

    我怕他，我不會說話，我們的差距太大了，他脾氣很差，更要命的是，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很糟糕。我在心里一條條羅列我們很難做成朋友的理由，但既然已經(jīng)找到了通往自由的出口，我就不會允許自己因為堵在路上的幾塊石頭而退縮。

    雖然還想不出具體的辦法，但這至少幫我從極端的消沉之中注入了少許活力，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開始環(huán)視整個客廳，逼迫自己立刻做些什么振奮起來，最后把視線停在了客廳里的那幾個箱子上。

    整理那幾個箱子并不容易，當(dāng)然我指的是鐘野的那部分。他的衣服褲子真多，大部分都還是全新的沒拆吊牌，被胡亂塞在行李箱里。我一件件把它們拿出來分門別類地掛在臥室的衣柜里，又把剩下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日用品拿出來，這費了我不少時間，從他臥室里出來，我剛好聽到學(xué)校那邊午飯時間的鈴聲。

    我把自己的兩個箱子拖進(jìn)另一個臥室，衣服就那么幾套，疊好后僅一格衣柜就可放下，剩下的全是課本。很多，一摞摞地往書桌上搬，把書本一本本從箱子里拿出來的時候，突然久違的產(chǎn)生一種要去上課的錯覺。

    這一刻，我想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很懷念那些坐在教室里聽老師上課或發(fā)呆的時光。當(dāng)然，我指的是那件事沒發(fā)現(xiàn)以前。

    “你在干嘛？”我的思緒被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的鐘野打斷。

    他的聲音嘶啞地嚴(yán)重，以至于一開口我都沒聽出是他的聲音，受驚般的抬頭去看門口，發(fā)現(xiàn)是他，身體本能的表示出對他的抗拒和反感，但我馬上調(diào)整過來，換上一副友好的面孔，將手中的課本對他晃了晃，“整理下行李箱?！?/br>
    末了，又強迫自己主動開口，“你怎么來了？”

    但我的示好顯然沒有成功，因為下一秒，他馬上陰沉著臉，用他那極度嘶啞的嗓音嗆道，“我為什么不能來?！?/br>
    看來他現(xiàn)在的心情很不好。我小心揣測他的心思，把書本很快放到書桌上，然后走過去，試探著問他，“你嗓子怎么了，啞成這樣？”

    不待我走近，他已經(jīng)率先轉(zhuǎn)身往客廳處走，我跟在他身后，下意識往他受傷的那條胳膊看。那里換了新的繃帶，看不到里面的情況，但只過了一晚，估計好不到哪里去。我快步走到他身旁，又問他，“你手怎么樣了？”

    他這才轉(zhuǎn)頭看我一眼，張張嘴，最后還是沒說話，只搖了搖頭又繼續(xù)往前走，最后坐到了沙發(fā)上。

    我跟上去，向他道歉，“對不起，我太沖動了?！?/br>
    心想我都做到這個地步了，你總該理我一下了吧。

    他果然開口了，但僅僅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下茶幾上放著的快餐，對我說到，“吃飯?！?/br>
    我不敢拂他的的意，雖然還不餓，但還是立刻坐到茶幾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很快打開袋子，開動以前又問他，“要一起吃嗎？”

    他沒作聲，身子往后靠在沙發(fā)靠背上，低著頭看向手機，一副完全不想再和我說話的樣子。

    我無趣地拆開筷子，打開餐盒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熟悉的學(xué)校食堂飯菜。

    “你從學(xué)校買的？”我感到驚喜，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夾了一塊紅燒茄子丟進(jìn)嘴里，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嘆，“還是學(xué)校里的茄子最好吃?！?/br>
    剛才還在懷念學(xué)校里的生活，轉(zhuǎn)眼就吃到了食堂餐，算得上心想事成，我感到滿足，一口氣就著白米飯吃了很多，期間忍不住勸旁邊人，“你真的不吃嗎，很好吃啊?！?/br>
    他仍無動于衷。

    知道他就是這種心情陰晴不定的人，我并不覺得氣餒，吃到后面，夾起最后一塊釀豆腐，問他，“要嘗一塊嗎？不吃的話，我要吃完了?！?/br>
    說完，筷子往嘴里送。

    他很快抬起頭來，視線隨著筷尖上的豆腐移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見他終于有反應(yīng)，往嘴里送的筷子停下來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朝向他，問道，“要吃嗎？”

    本意是他如果要吃的話就放到他面前的一個空盒子里，但伸過去的筷子才到一半，卻看見那人把手機放下，張著嘴坐在那里，一副等人投喂的樣子。

    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到，雖然內(nèi)心很抗拒，但不做的話又怕他翻臉，只能起身隔著桌子傾身過去，伸長手臂將食物喂進(jìn)了那人的嘴里。

    他幾口吃掉，在我殷切的注視下惜字如金的回了三個字：一般般。

    親手喂食的不適感還沒消退，但我仍勉強自己做出神色自然的樣子，一邊收拾著桌上的快餐盒子，一邊假裝閑談道，“還好吧，至少豆腐很嫩啊?！?/br>
    又繼續(xù)先前的問題，“你感冒了嗎？怎么聲音變這樣了？”

    不知又是哪里討好到了他，臉色明顯緩和了不少，也愿意回我的話了，雖然還是幾個字幾個字的。

    “是?！?/br>
    “吃藥了沒有？”

    “吃了?！?/br>
    “聽聲音很嚴(yán)重的樣子，不用去醫(yī)院看一下嗎？”

    “不用?！?/br>
    “你胳膊上的傷？”

    “沒事。”

    像在玩一個你問我答的游戲，雖然我得到的那些答案似乎并沒有多大的意義。

    到最后，我收拾干凈了桌子，坐到他旁邊。

    “謝謝你昨晚照顧我?！蔽易剿砼裕皖^盯著睡衣下擺上那些黃色的鴨子圖案發(fā)呆。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變這么乖？”身子一歪，被人摟著脖子拽倒在懷里，我聽見他在我頭頂說。

    有用了。我告訴自己。

    就趁現(xiàn)在他心情好的時候趁熱打鐵。

    “沒有啊，就突然想通了吧?！蔽已b作不舒服的樣子從他身上爬起來，坦率道，“我今天想了下，覺得其實你說的沒錯。住在這里對我而言是最好的，如果我還想高考的話?！?/br>
    怕被他打斷提出一些讓我難以回答的質(zhì)疑，我又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我剛才整理課本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一本化學(xué)練習(xí)冊不見了，你能把你的借我看幾天嗎？還有，其實我有好一陣都沒看書了，感覺好多知識點都生疏地很，這期間老師發(fā)過的一些試卷，也能借我看一下嗎？”

    我說這些的時候，感覺他視線一直停在我臉上，像在確認(rèn)我話里的真假。雖然前半段說了謊，但后面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向他尋求幫助，這給了我足夠的底氣敢于直面他的盯視。

    “你真這么想的？”良久，他開口道。

    察覺到他臉上松動的神色，我使勁點點頭，又補充道，“我之前想過放棄，但既然沒死成，”說到這里不自然的移開了一下目光，之后才繼續(xù)到，“就想著總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的當(dāng)個廢人?！?/br>
    “你不是廢人，你是我的狗?！彼焓诌^來，將我重新拉進(jìn)他的懷里，示意我繼續(xù)說下去。

    沒用如我，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跟他反駁這個的時候。我盡量讓自己忽略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語氣一如往常地繼續(xù)說下去。

    “反正就最后幾個星期了，讀了這么多年書，總要有個結(jié)果。如果還來得及的話，也想努力一下，不想讓之前的辛苦白費了。”

    剛說完，有沒把對方說服不知道，反倒是自己先激動起來，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抓住最后的這段時間把先前浪費的時間補上去，不讓自己留遺憾。

    “你想考哪個學(xué)校？”

    “xxxx?！辈患偎妓鲌蟪鲆粋€學(xué)校名。

    說完才反應(yīng)過來這學(xué)校還是我們沒鬧崩前給自己定的目標(biāo)，就因為它在鐘野要上的那所大學(xué)的城市。現(xiàn)在肯定不行了，自己要上的那所大學(xué)最好離他所在的城市越遠(yuǎn)越好。心里這么想著，也沒改口，反倒覺得歪打正著，正好可以拿這個當(dāng)幌子，讓他誤以為我會和他考到一塊，等填志愿的時候……

    我在心里默默計劃著以后，不知他又在那里想了些什么，反正當(dāng)他再開口的時候，我便知道他信了，信了我想認(rèn)真復(fù)習(xí)準(zhǔn)備高考的事。

    他說：“你下午的時候先寫一份復(fù)習(xí)計劃表，具體到每天每個時間段要做什么，還有預(yù)期要達(dá)到的結(jié)果。然后每天都要寫一份總結(jié)，我會督促。試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