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顧自從知道燕連溪回國的消息，便將大部分的心思轉(zhuǎn)向了燕連溪身上，自然也就沒察覺出楊緒頻繁外出的反常。

    在和燕連溪聊過幾天后，兩人便開始約出來見面了。似是為了找回過去的感覺，他們相約在高中學(xué)校門口碰面。

    秦顧約會當(dāng)天還戴上了口罩與鴨舌帽，以免有曾經(jīng)的老師或者同學(xué)認(rèn)出。他來到高中的校門外，過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此時卻變得有些認(rèn)不出來了。

    學(xué)校大門不知什么時候換了新，周遭的墻欄都改漆了一遍，就連學(xué)校的名牌，也都變成了時下閃著紅字的電子屏幕。學(xué)校旁邊的小賣店以及飯館也統(tǒng)一了樣式，灰墻白匾，看著很是整齊劃一，卻都只剩下了店名上的差異。

    秦顧看著這陌生而熟悉的地方，一時有些恍惚，直到姍姍來遲的燕連溪遠(yuǎn)遠(yuǎn)揮手叫道：“秦顧！”，他才回過神來轉(zhuǎn)頭望去。

    燕連溪的個頭與身架子沒長多少，五官細(xì)看之下也與從前沒什么兩眼，但他的膚色卻不如從前那樣白皙，這倒顯得他那雙原本大而亮的鹿眼黯然許多，再沒了眼鏡的頂襯，燕連溪現(xiàn)在的模樣只能用平淡到不能再平淡來形容。

    秦顧眼不由得有些失望，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同樣熱情地向燕連溪打了招呼。

    在之后的交談中，秦顧發(fā)現(xiàn)燕連溪不止外在，連內(nèi)在的變化也很大，對方的性格與先前相比外放到令他咋舌的地步，一路上滔滔不絕，話都沒停過。

    而從談話中秦顧得知，燕連溪這幾年在國外過的很不錯，交上了不少朋友，專長更是得到更深一步的造詣。而秦顧從別人那兒所聽來的有關(guān)燕連溪感情方面的消息全是無稽之談，燕連溪有些微妙地告訴秦顧，因為忘不了之前喜歡的人，所以自己至今仍是單身，包括留學(xué)期間也并沒有遇到過心儀的對象。

    秦顧聽著這意有所指的話語，只是沉默。秦顧其實心中有些落差，他這幾年總在惦念的，是那個帶著圓框眼鏡，性格孤僻傲氣，卻又惹人憐愛的白皙男孩，那時的燕連溪就如一朵清蓮，在泥池中韌然獨立，秦顧就算在當(dāng)時和對方正式交往，但還沒來得及更近一步發(fā)展時，就迎來了他的不告而別。這更是牢牢地在秦顧心中扎下根，讓他心癢難耐，時時思念。

    可如今見了面，燕連溪卻不像秦顧所想的那么美好了，他似乎染上了一點塵俗，與自己的想象截然相反，他們的再次相見也極為平凡，既沒有暗潮涌動的情感交融，也沒有多年未見的欲語還休，他們之間毫無曖昧，更無旖旎的氛圍，唯有的只是對于曾經(jīng)的懷念與遺憾。

    但憑著這懷念，秦顧沒有拒絕燕連溪后邊接二連三的邀約，他還是放不下過去的那段回憶，更放不下那個讓曾經(jīng)的他抓心撓肝的遺憾。

    幾次約會下來，秦顧倒還是能從一些細(xì)節(jié)里抓住燕連溪還未改變的小習(xí)慣，這種夾雜著懷舊的約會讓他不由得有些心動，連帶著也對現(xiàn)在的燕連溪有了些心思。

    也許是成年人的世界里少去許多試探周旋，也許是燕連溪也已對秦顧的個性知根知底，于是沒過多久，燕連溪主動提出想去他家里看看。

    秦顧對于這個請求，第一反應(yīng)竟是蹙眉反感，緊接著才遲鈍地發(fā)覺，燕連溪并不是自己普通的情人，而是他在學(xué)生時期的美好回憶。

    可秦顧不能自控地將燕連溪劃做了一個有些恬不知恥貼上有婦之夫的小三——自從結(jié)婚之后，他對自己任何一個情人的劃分都是如此，同時也學(xué)會了偷偷摸摸地與他們親熱，不再大搖大擺明目張膽地讓楊緒發(fā)現(xiàn)。

    畢竟自己和楊緒結(jié)了婚，已經(jīng)是對方的丈夫，該有些責(zé)任擔(dān)當(dāng)意識了。

    燕連溪的請求秦顧還是沒能拒絕，他想到楊緒今天已經(jīng)出門了，或者說他這幾天都沒怎么在家里待，只會在傍晚的時候回來睡覺，第二天又早早地出去?？汕仡櫭χ榭蘸脱噙B溪約會，也就無暇去在意楊緒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況且前些日對方的冷淡以及強(qiáng)暴一般的行為讓秦顧很是惱火，這些天來都沒怎么去和楊緒說話了。

    于是秦顧決定領(lǐng)燕連溪去他家參觀參觀，他大概率不會和對方發(fā)生點什么的，就算碰上楊緒回來，他也能坦然自若地將現(xiàn)在的燕連溪介紹給楊緒，以表示自己對燕連溪已經(jīng)毫無留戀之情……又或許，他也想看看自己和燕連溪親熱時被楊緒撞見，對方會是怎樣一個反應(yīng)？

    楊緒還會難過嗎？又或者是大發(fā)雷霆，在家中胡鬧一通，不管是哪樣，秦顧都有信心掌控好局面。他想知道，這段時間對自己冷漠慣了的楊緒，到底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態(tài)度，為的就是欲擒故縱，好讓自己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秦顧帶著燕連溪開車去了別墅，一進(jìn)門，燕連溪就兩眼放光地走到客廳寬亮的落地窗前感嘆：

    “我以前有跟你說過嗎？我其實一直都喜歡這樣的落地窗，真的很漂亮。”

    燕連溪說完便扭頭想要看向秦顧，卻不小心瞥見了掛置在墻上的一張大相框，里邊是秦顧和楊緒的合照，兩人正微笑著靠在一起，皆穿著白色西裝，姿態(tài)親昵卻得體，看上去般配極了。

    不難猜出，這精致正式的照片顯然是他們倆的結(jié)婚照。

    發(fā)現(xiàn)燕連溪正盯看著自己跟楊緒的結(jié)婚照時，秦顧有些無奈地笑道：“楊緒他喜歡這樣的落地窗，所以結(jié)婚時就安上了。”

    燕連溪久久都沒說話，他早先的歡快活潑蕩然無存，他沉默地看著秦顧和楊緒的結(jié)婚照，慢慢攥緊了拳頭。

    然而他這幅樣子卻是和秦顧回憶中的燕連溪重疊在了一起，那樣不甘、隱忍、失望的表情，讓他似乎是從未改變一般，又回到了原來那副伶傲的樣子，讓站在一旁的秦顧看得呆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如果，當(dāng)初我再勇敢一點……”燕連溪從結(jié)婚照上收回視線，轉(zhuǎn)而望向秦顧，他的眼里蓄上了晶亮的淚水，讓那雙已經(jīng)有些黯淡的眼眸再次亮麗起來，“……我們的結(jié)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秦顧像是被他的眼睛勾住魂魄一般，喃喃道：“燕連溪……”

    這一瞬間，兩人曾經(jīng)的濃烈情感像是斷掉了陳舊的鎖，噴涌而出，他們在無聲的對視中相擁，接吻，而后纏摟著跌撞進(jìn)了臥室。

    秦顧將燕連溪壓在床上，動情地吻他，而燕連溪也摟著秦顧，熱情地回應(yīng)，房間里只剩下他們交錯的喘息與纏吻時所帶出的清亮水聲。

    可秦顧看著身下投入而迫切的燕連溪，腦海中漸漸將自己剖離開來。

    秦顧此刻分成了兩部分，一個是在與燕連溪親熱偷情的自己，一個是在角落里冷靜旁觀的自己，他表面像是深深地沉溺于燕連溪的溫暖中，可實際上卻能分出理智去細(xì)究現(xiàn)在的情形。

    他的身體沉溺與歡愉，但他的思想?yún)s清醒地告訴自己此時對燕連溪的感覺——

    燕連溪，似乎也不過如此。

    曾經(jīng)的燕連溪似乎是怎么也握不住，摸不清的人，讓秦顧深深為之癡迷，可如今，也不過是和其他那些情人一樣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抱，乞求著自己的愛憐。

    此刻的燕連溪是在插足自己跟楊緒的婚姻，他是一個可憎的偷竊者，簡而言之，他是一個破壞他人感情的小三，而秦顧自己則是一個婚內(nèi)出軌的渣男。

    說到底，他們不是什么舊情人的舊情復(fù)燃干柴烈火，而是兩個可恥下作的偷情者，是為欲望低頭，將道德踩在腳底的卑鄙的人。

    于是，燕連溪淪陷的模樣開始變得下賤起來，他的聲音與秦顧聽膩了的男人的喘息呻吟毫無區(qū)別，他的表情也與那些惺惺作態(tài)的放蕩炮友如出一轍，燕連溪在秦顧心中那點與眾不同終于煙消云散了，他曾經(jīng)深深刻印在秦顧心中的美好模樣淡隱去，和其他那些形形色色卻又十分相像的男人混作一談，再也沒有了特別之處。

    秦顧和燕連溪仍在床上親吻著，燕連溪已經(jīng)開始去摸秦顧的皮帶了，這嫻熟的動作又讓秦顧憎惡了一分，可他沒有表現(xiàn)，仍俯身專心地吻著對方。

    秦顧聽見了外邊傳來一點響動，似乎是門鎖擰開的響聲，他知道，是楊緒回來了。

    他自知現(xiàn)在應(yīng)該倉皇地起身，讓燕連溪躲藏起來，然后去應(yīng)付著發(fā)現(xiàn)端倪的楊緒……

    可他沒有動。

    他聽見楊緒已經(jīng)走進(jìn)來，將大門慢慢關(guān)上了，可他仍是沒有起身。

    他回想到了許久以前楊緒第一次撞見自己和別人親吻時，像一頭在黑夜竄上公路的小鹿，被車燈驀地照上時露出震驚惶然的表情，接著分外悲傷而又分外慌亂地跑走了。

    不得不說，那一刻的秦顧，只覺得難以言表的滿足。

    他把楊緒的難過看作是對自己的在乎，楊緒越為之痛苦，他就越是興奮快樂。

    楊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秦顧的心跳也越來越快，他甚至無心去應(yīng)付燕連溪，而是裝樣子一般停下了動作，靜待著楊緒的到來。

    之前秦顧將臥室的門留過一個小縫，正好夠楊緒看進(jìn)來。

    終于，那腳步聲停在了臥室門口，秦顧所在的位置剛好正面對著門縫，他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燒灼起來——楊緒此刻正在看著他，看著他與別的男人在他們家中的大床上接吻偷情。

    秦顧的喘息聲粗重起來，燕連溪抬著下巴吻著他的嘴唇，可秦顧再也沒將注意力放在燕連溪身上，而是極其緩慢，而又極其期待地抬起了眼。

    楊緒到底是怎樣一副表情？

    是痛苦而又悲傷的，還是憤怒而又沖動的？

    他希望是前者，但又覺得更有可能是后者，因為從楊緒近日的狀態(tài)來看，他也許會更情緒化一些。

    秦顧抬眼看向了門口，卻在看到楊緒的那一刻，全身如墜入冰窟一般遍體生寒。

    楊緒果真站在門外，正看向房內(nèi)的二人，但他的表情既不是秦顧所想的悲傷痛苦，也不是憤怒沖動，而是像看見惡心到極致的臟東西一般，厭棄而作嘔的表情。

    這表情像浸過寒冰的刀子，狠狠地扎向了毫無防備的秦顧，他的心臟全然揪痛起來，渾身像是瞬間被抽散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床上。

    他不住地打著冷顫，就連燕連溪也發(fā)覺出他的不對，忙問道：“怎么了？”

    秦顧不知怎的毫無辦法地落下淚來，他顫抖著垂下頭，卻不敢再看向門外的方向，他怕自己再看到楊緒的那種表情，對方的模樣太過冷惡，讓從未見過楊緒這種表情的秦顧像是被狠狠捅過幾刀似的痛苦到了極點。

    這讓秦顧覺得楊緒好像真的不再愛他了——連一丁點都沒有，并且還十分地惡心厭惡他，那冷絕的表情，甚至讓秦顧認(rèn)為楊緒會在下一秒狠心地離開，毫不留情、頭也不回地決然拋棄他。

    這讓秦顧從心底里感到恐懼，對這種感覺的恐懼甚至令他選擇了逃避，不敢正面迎對楊緒冰冷刺骨的眼神。

    此時的楊緒已經(jīng)從門外離開了，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方才那由內(nèi)而外的厭惡卻深深刻印在了秦顧腦海里，在他走后的幾天、幾個月，甚至數(shù)年間，都在持續(xù)折磨著秦顧，讓他為之發(fā)瘋一般地不斷自虐，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