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痕。

    溫泉里水霧濃厚。

    情勢急，他穿著常服跳下來，此時都打濕了。

    發(fā)絲也隨著水霧的凝結(jié)漸漸濕了，碎發(fā)凝成了幾縷，貼在額前，頰邊。

    水一點點凝聚，成股流下，滑過他的臉龐，順著他的下頜拐出優(yōu)美的弧度，匯到下巴，然后滴入泉中。

    她的傷口被擦拭，開裂本身帶來疼痛，卻能感受到他力道很溫柔，很細(xì)致。

    百感交集，心里的一股壓抑噴涌而出。

    她吻了上去。

    他怔了怔，索性將她一拽，隔著水拉過來扣在懷里，含吮吻著。

    用力吻了一會兒，他喘著氣說，“你的傷口還有一點沒有處理完?！?/br>
    “不重要?！?/br>
    她雙手搭上他的臉，更渴望地吻上來，雙臂繞到背后，勾纏著他的脖子。

    他雙手緊扣著她的腰，不斷把她往懷里壓，直壓得她緊緊貼著自己胸膛，不停地吻她。

    力道不斷收緊，不斷將她的身軀壓向自己，明明已經(jīng)衣衫緊貼親密無間，卻像是怎么靠近都不夠。

    她也用力地纏繞，收緊，像要留住一個過于美好的夢。

    頭頂?shù)娜従徚飨隆?/br>
    水流順著兩人的頰邊流淌，拂過，輾轉(zhuǎn)相依，抵死纏綿的雙唇。

    身體溫度急劇升高，心跳加速，眼神凌亂。

    身體騰空，他抱起她。

    手一勾，將她沾了水的衣衫褪去，衣衫與肌膚間蓄著的水，順著凝脂般的肌膚道道流下。

    他抵入。

    一下一下送進(jìn)去。

    直抵花心，反復(fù)觸碰。

    快意洶涌襲來，像臥在一片蕩漾的浪潮之中，身不由己的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

    月光照水。

    李凌白抱著李云容，隨意地?fù)嶂念^發(fā)。

    后者安靜地依偎在懷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晌貪歡，終有前路要走。她是否已經(jīng)想好接下來怎么辦了呢。

    “上去吧，傷口滲著血不能泡水。”

    李云容點點頭。

    “王爺…李云容不見了…”

    敲門聲起。

    人就在身邊。

    李凌白不知情似的問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就有李策的人來，說李云容失蹤了，整座山地找她，我們那也被搜了…

    不知道那個毒蛇妖女玩什么把戲…”

    李凌白打斷，“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轉(zhuǎn)頭看著李云容，“對不起，他們不了解你的事…就連我也是剛剛才完全明白…”

    “不，他喊的一點沒錯。

    李云容就是這樣一個人…獨(dú)斷專行，心狠手辣。”

    她平靜而通透，仿佛成了自己的旁觀者。

    冷眼看著那些行為，她自己都討厭。

    該是結(jié)束的時候了。

    她默默下定決心。

    李凌白搭著她，正要扶她上岸。

    忽有侍衛(wèi)直接闖門而入。

    “王爺，長公主不見了，吾等奉命搜查！”

    幸好，幸好有層屏風(fēng)擋了擋，不至于把一切都暴露于視野中。

    李凌白迅速護(hù)住她，然后朝屏風(fēng)后對峙：

    “你不見了公主，自當(dāng)在她常去的地方找起。

    找不到么，可以拜托我派點人手。

    到我這里來做什么，難道公主會往我這跑不成？”

    侍衛(wèi)一聽，心想確實，前兩天又是軟禁又是軍隊逼宮，這倆人回回鬧在所有人跟前，矛盾不斷水火不容，公主不可能在這。

    另一侍衛(wèi)拍他腦袋，“你怎么糊涂了，落水可能是昏迷狀態(tài)，萬一被私藏了呢？”

    對??！

    “王爺！剛剛不便據(jù)實相告，是不想讓大家擔(dān)心。

    其實公主乃是失足落水，而水流就是你這個方向?！?/br>
    “哦，有這等事？”

    李凌白聽起來非常驚訝。

    “是啊，為了排查徹底，王爺讓我們進(jìn)去看一眼為好?！?/br>
    李云容擔(dān)憂地看向他。

    李凌白輕輕揉了揉她頭發(fā)，別怕。

    見里面沒有動靜，侍衛(wèi)又喊：“王爺，讓屬下進(jìn)去看一看，以證王爺清白。謀害公主可是大罪?！?/br>
    里面的人嘖了一聲，不耐煩道，進(jìn)來吧。

    繞過屏風(fēng)，往水里看。

    嘖嘖嘖——水中站著一個女子。

    海藻般的烏發(fā)，泛著水光，一絲一絲蕩在水中。

    寬大的黑袍，遮住了整個身體。

    女子把頭壓得很低，似乎是被撞見了這樣的事，羞赧不已。

    盡管什么皮rou都沒看見，這一幕仍然香艷，令人心神蕩漾。

    李凌白坐在一邊，一副掃興的表情。

    他沒等發(fā)問便搶先回答：“個把侍女，很稀奇嗎?！?/br>
    池子里一覽無遺，除了他和那個侍女，沒有任何第三人，哪來什么公主?；杳缘那逍训?，都沒有。

    “看夠了沒？”

    語含慍怒，李凌白似乎更加不耐煩了。

    侍衛(wèi)反應(yīng)過來，收回神馳的目光。

    “原來王爺正在春風(fēng)得意，怪不得不讓小的進(jìn)來，此番多有打擾，望王爺寬宏大量。”侍衛(wèi)趕緊退出。

    “天吶，咱們居然撞破了他的好事…”

    侍衛(wèi)們一出來便議論上了。

    另一人接話，“對啊對啊，一直以為王爺對女人沒有興趣，沒聽說哪個姑娘提親成功…

    沒想到玩這么花，出個遠(yuǎn)門，居然拉個侍女共浴溫泉。

    …那他為什么送走那個投懷送抱的漂亮胡姬？”

    “嗯…甚是奇怪…或許他不喜歡異邦人！”

    越說越興奮。

    侍衛(wèi)腳步遠(yuǎn)去。

    女子雙手一推，肩上長袍滑入水中，繼而轉(zhuǎn)過身來。

    李云容長吐一口氣，摸摸心口，安撫緊張的心跳。

    燈下黑。

    這是唯一的辦法，卻很緊張，實施起來讓人心跳加速。

    幸而有驚無險。

    ???????。」コ?/br>
    大雍國這一年，墨王起事，奪位自立。

    訓(xùn)練有素的大軍，一路直奔紫禁城。

    李凌白站在城前，卻突然若有所思。

    那天在溫泉醒來，身邊已空。

    起身看，發(fā)現(xiàn)一張字條：

    “拿回屬于你的東西。

    放下顧慮，拋卻束縛。

    鷹翱翔天際，魚遁游海底。

    自由暢快，大展拳腳，那才是你。

    我在紫禁城恭候大駕。

    ——方挽青”

    他心里莫名地放松，好像前路一下子都清了。

    他之前就對安將軍說，有些問題他快想好了，快要有決定了。

    此刻就是那最后一下。

    于是某天深夜，墨王府來了一位貴重且奇怪的人。

    說貴重，是因為他手中的令牌一出，哨兵紛紛放人，他一路直達(dá)墨王處。

    說奇怪，是因為他穿黑衣，帶黑簾，面目未曾識人，且專挑深夜到訪。

    李凌白房。

    來人摘下黑簾。

    “許久不見，劉副將?！?/br>
    劉統(tǒng)雙膝下跪，拿出之前收到的字條：

    江山如畫，何妨得之，望卿助力?！盍璋?。

    “應(yīng)王爺之召，三生有幸，萬死不辭。”

    劉統(tǒng)應(yīng)召返回戰(zhàn)場，意氣風(fēng)發(fā)，堅毅暢快。

    有幸跟隨明君，有幸報國，痛快淋漓。

    看著李凌白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稟告道：

    “末將知道王爺在掛念什么。

    我們的士兵訓(xùn)練有素，只針對李策一個人。對其他愿意歸順的人，我們禮遇有加，對公主更會敬重。斷然不會讓公主受到傷害。”

    不詳?shù)念A(yù)感越來越強(qiáng)。

    她留的字條，有沒有其他含義？

    她的結(jié)真的解開了嗎

    他傳令：告訴所有人，進(jìn)城以后先找她，確認(rèn)她的安危。

    ——

    戰(zhàn)火起，吶喊聲響，鑼鼓喧天。

    這一刻終于到了。

    方挽青覺得前所未有的解脫。

    很多次了，很多次她像分裂了一樣，一邊做著歹事，一邊站在一旁冷眼看著，痛斥自己。

    終于不用再受這種煎熬的苦了。

    曾經(jīng)，那些大臣隱秘地登門找墨王，商量救國之策。

    她想說，做得好，士大夫該憂心于救國，方不負(fù)詩書。

    可惜她要擔(dān)心墨王勢力壯大。

    墨王打下北方，她想真心地道喜，想跟百官一樣慶祝國土回收，簡單純粹的快樂。

    可惜她要擔(dān)心李策的皇位受到威脅。

    夠了，真的夠了。

    她已經(jīng)一次次對不起內(nèi)心了。

    她的內(nèi)心一直在說，做對蒼生有利的事。

    解脫了，現(xiàn)在她對得起蒼生，對得起愿望未竟的先父，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父親說，大義小節(jié)若相違背，必然舍小節(jié)而取大義。

    她終于做到了。

    只是主動引兵攻打王城，將幼帝置于敵人鐵蹄之下，屬于背信棄約，忘恩負(fù)義。

    失了小節(jié)，對不起恩人皇后。

    所以她也別無選擇。

    鋒利冰冷的刀片滑過溫?zé)岬膭用}，血液噴濺。

    她倒在血泊中，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解脫。

    終于不用再掙扎徘徊，心意相違。

    可惜與他有緣無分。

    ——

    攻城比想得更順利，甚至準(zhǔn)備的作戰(zhàn)計劃大部分都沒用上。

    大部分人迎風(fēng)投降。

    有從前朝就一直支持墨王的。

    有審時度勢，良禽擇木而棲的。

    不投降的一小部分人也很好收拾。

    不到半個小時，幾乎全部拿下。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心中的焦急越來越強(qiáng)烈。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她真的會老老實實等嗎？

    她真的會放下責(zé)任，毫無掛礙地拋棄使命嗎？

    她不會！

    沖！他一路奔向公主的宮殿。

    ???????。∥乙慊貋?/br>
    美麗的姑娘，雙目安然閉上，神色解脫而安詳。

    只是慘白的臉竟毫無血色。

    如果沒有那一大片血泊，場景可能沒那么嚇人。

    紅血與白膚一對比，就格外的觸目驚心。

    李凌白的心扭成一團(tuán)，劇烈疼痛。

    沒經(jīng)歷過，他也不會知道，原來心痛不是一種主觀感覺，而是實實在在的客觀事實。

    心抽著扭著，好痛。

    他為什么沒有早點想到！

    她只有這一條路而已??！

    “太醫(yī)呢！給我治好她！”

    太醫(yī)一搭脈，立刻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這，這失血太多了，都已經(jīng)瀕死了?！?/br>
    一股氣血直沖上來，他閃電般拔出刀——

    “王爺！”

    劉統(tǒng)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看著他。

    劉統(tǒng)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他們是無辜的。

    您不能做濫殺無辜的君主，不能和那些人一樣。

    怒火與痛苦交織。

    李凌白將刀往地上一砸，砸出幾個缺口，碎石蹦出一米多高。

    無處發(fā)泄，一腳踢翻花瓶，碎了一地。

    “給我治，我看著你們治！”

    “是是是。”

    眾太醫(yī)得了性命，擦擦腦門上的汗，翻藥箱的翻，搭脈的搭脈，傷口處理，止血，合作起來。

    李凌白始終陰冷著一張臉，如入冰窟，渾身冒著寒氣。

    人們從沒見過他這種神態(tài)。

    陰沉背后是巨大的恐懼，和后悔自責(zé)。

    如果那天能早點醒來，發(fā)現(xiàn)她的不對勁呢？

    如果后來仔細(xì)思考了她的處境，明白她的局面多么兩難，從而推測出了她的真實意圖呢？

    那不是都不會發(fā)生了嗎！

    …

    太醫(yī)們處理醫(yī)治完，稟告道：

    “王爺…很難救?！?/br>
    李凌白一腳踢翻凳子。

    太醫(yī)們紛紛下跪：“王爺，臣等絕對不敢怠慢，有一分希望就盡百分力，但救活的可能真的…臣不敢隱瞞您！”

    李凌白拳頭握成一團(tuán)。

    方挽青，你干的好事！

    你走的真是輕松！

    我要你回來！

    …

    可是，她是不是真的太渴望解脫了？

    太痛苦了嗎？

    短短幾瞬，心情轉(zhuǎn)了百遭。

    太醫(yī)們靜靜等候發(fā)落。

    古往今來，太醫(yī)都是危險的職業(yè)，治不好重要的人，立馬全部陪葬。

    不知道這位新主人如何發(fā)落他們的命運(yùn)。

    良久，他開口了，每一個字都冒著寒氣：

    “你們?nèi)拷o我盡力醫(yī)治，要什么東西直接開口，我無論如何都會找過來。

    治好了，重賞。

    治不好…”

    講到關(guān)鍵的地方，太醫(yī)們心肝顫抖，室內(nèi)靜的可怕。

    他卻沒有說下去，起身離開。

    不知為何，剛剛霸氣發(fā)狠的人，這會的背影竟看出一絲落寞。

    離開太醫(yī)室后。

    “王爺，生死有命，不可強(qiáng)求?！眲⒔y(tǒng)勸道。

    “…你永遠(yuǎn)敢講別人不敢講的話，實在誠懇。

    可這一次，我真的不想聽。

    我不要生死有命，我只要生。

    我真后悔。

    如果當(dāng)天，我直接把她扣下來，管著她。

    她就不會有機(jī)會尋死。”

    “末將斗膽問一句，如果…”

    劉統(tǒng)沒有說下去。

    但李凌白聽懂了。

    他望向天際，幽幽說，“那我可能，再也無法快活?！?/br>
    劉統(tǒng)吸了口氣。

    “王爺，我們剛剛攻下王城，眼下還有很多事要處理?！?/br>
    李凌白長嘆一口氣，“走吧。”

    接下來的幾天，墨王集團(tuán)的人完成了很多筆漂亮的清掃。

    除掉舊集團(tuán)余黨，拉攏中間派，將支持派收入麾下，剔除無用的蛀蟲。

    一氣呵成。

    有個小頭目調(diào)侃說，“余黨？躺著的那個女子是最大的余黨?！?/br>
    鼎力輔佐前皇帝，誰能比她更余黨？

    他同僚一抖，趕緊低語，“你可閉嘴吧。這話要王爺聽到，你舌頭都要被割掉。”

    “這么嚴(yán)重？”

    同僚嘁了他一聲。

    “我看不至于。王爺雖然盡力救她，沒準(zhǔn)是想著日后怎么折辱?！?/br>
    只有劉副將等幾人，平時朝夕相處，明白王爺這幾日跟以往特別不同。

    特別的冷，特別的肅殺。

    一方面是情勢需要的狀態(tài)，一方面卻是由心所發(fā)。

    被審訊的人中，幾乎沒人能抗幾下，全身泄氣，一點底氣都沒剩。

    這種冷非常有利，像一把利刃，不刺也令人膽寒。

    仔細(xì)看，還能看到幾抹灰燼。

    死寂的灰。

    好像什么光芒消逝了。

    連處置李策，這種奪位者必對前任親自做的事，也靠別人提醒。

    “所有人都背叛我，連jiejie也背叛我！”

    “你沒資格提她！”

    看李凌白這么明白的袒護(hù)，李策徹底明白過來，冷哼一聲。

    “我早看出來了，一說到關(guān)于你的事，她哪哪都不對勁。”

    聽到這些不知情的事，想到斯人生死未卜，一陣抽痛。

    “朕當(dāng)初就該殺了你！”

    李凌白冷笑?！澳阋詾橄雱泳蛣拥牧?？溫泉那日你已然處于下風(fēng)，山腳下全是我的人，連你的近衛(wèi)都打算投靠我…”

    “不！我是說你去年西征！

    當(dāng)時母后就交代她殺了你！

    …是她在母后病床前苦勸，一直說什么不能明面上動手，對同宗下手會招來非議，建議借刀殺人，這才派你去了那個鬼地方！

    誰知道你還能回來！”

    …

    方挽青！

    李凌白在她沉睡的身體前無聲地嘶吼。

    你為什么要藏著這么多事？

    你就這么喜歡一個人默默扛下一切，再不回頭地走掉，把所有的愧疚懊悔留給我嗎？

    我有這么脆弱嗎，需要你這樣守著嗎？

    你如果醒不過來了，我該往哪里找你理論？！

    太醫(yī)躲在門外，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進(jìn)來。

    李凌白早已瞥到，不耐煩地喊道，“她到底怎么樣？！”

    太醫(yī)總管擦了幾把汗，勉強(qiáng)鎮(zhèn)定，回稟：

    “臣等已竭盡全力為她補(bǔ)血，但她體內(nèi)余血實在太少，身體各方面都運(yùn)行不開…”

    李凌白的神色漸漸暗淡下去。

    “臣等，只好下注猛藥，如奏效，此藥可在體內(nèi)生血，促使身體開始運(yùn)行，再由身體自行造血，周而復(fù)始…如不奏效，姑娘可能…”

    “需要多久？”

    今夜。

    ——

    墨王是個賢王…方挽青從前就一直聽父親說，這一代的皇子里面，只有墨王一人堪登大位。

    雖然是強(qiáng)勁的政敵，也實在不忍痛下殺手。

    皇后吩咐她殺的人有很多。

    其中，霍亂朝堂，荒yin無道者，她都處理得七七八八了。

    有才有能，忠心報國的，她卻往往想法子放人家一條生路。

    何況是墨王。

    ???????。∝潙偃碎g

    雜亂不清…混沌的夢。

    她手起刀落，砍向一個個無辜的生命。

    咦，自己怎么又回到了這里？

    為什么又成為了劊子手，不是已經(jīng)逃走了嗎？

    手中的刀慢慢垂落…

    黑影中的人將刀一把扶正，把她的手握上去，尖利地邪笑：殺吧，一直殺下去吧，把這天下都給我奪來…

    不要…

    她猛地睜開眼。

    柔和的床紗首先入目。

    轉(zhuǎn)過頭，看見屋里窗明幾凈，明亮敞開。

    書架上擺了一盆蘭花。

    這是哪里…

    她捂著頭。

    疼痛，血液從手腕漫出，畫面紛紛襲來…

    對！自盡！

    連忙抬手看，卻只見厚厚的紗布，將自己割過的地方裹得齊齊整整。

    怎么回事，發(fā)生了什么？

    婢女聽見動靜進(jìn)門，欣喜若狂，“小姐你醒了！太好了！

    皇上可急死了！”

    她懵，“……皇上？”

    婢女點點頭，反應(yīng)過來她還不知道，就解釋道，“從前的墨王，如今已經(jīng)是皇上了?！?/br>
    “…嗯?！?/br>
    “他剛剛才去休息的，沒想到您馬上就醒了。”

    “這里是…”

    “是您的公主府啊?！?/br>
    “…嗯？”

    “哦！這是按照從前方府的布局，還原小姐您的閨房。”

    怪不得這么眼熟親切。

    “皇上給方大人平了反，肯定了他的貢獻(xiàn)，也還了您身份。

    皇上還說，前塵往事，過去了便是過去了，您大可繼續(xù)做當(dāng)初那個方家小姐，盼您往前看。”

    婢女說到這里，突然有了哭腔，“小姐，您別在想不開了…”

    方挽青低頭看手腕上的疤。

    ——

    “你可真讓人不省心啊?！?/br>
    她轉(zhuǎn)身，刺目的龍袍首先映入眼簾。

    流光溢彩，華貴非常。額前墜珠，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舊時王爺，今日天子。

    她淡淡笑了笑，“你終于在最該在的位子上了。”

    繼位不過幾日，他已有天子的神態(tài)，凌敏洞察，天子之威。

    她不由自主往下福身，被他抬手一擋。

    “你剛醒，不用了。”

    他哽了哽，沉聲道：“知道這幾天我怎么過的嗎?！?/br>
    她淡然不語。

    “你要是沒有救回來…這輩子我都會活在愧疚和遺憾里。

    你就讓我過這樣的日子？”

    她眸光閃了閃，凄哀起來。

    她畢竟大失血后初醒，又面色哀傷，他不忍。

    質(zhì)問就算了吧，人已經(jīng)救回來，接下來怎么留住，是自己能去想辦法的事。

    “我絕對絕對，不要再面對第二次了?！?/br>
    …

    方挽青看著手腕上細(xì)小的鈴鐺。

    他一個個綁上去的。

    小又輕，幾乎沒有感覺。

    聲音卻特別大，一點點動蕩都會發(fā)出無比清脆又響亮的聲音。

    且材料精細(xì)，內(nèi)部封鎖，無法被破壞。

    它們保障了她無論到哪都會被發(fā)現(xiàn)。

    李凌白說，“不要試圖逃跑，逃一次看守就升級一次。

    你不希望半點自由都沒有吧。

    你若是一心求死，那么栓的鎖的囚禁的，我什么方法都有。

    你雙腳邁向地獄，決絕而毫無留戀，我就偏偏要把你拽回來?！?/br>
    他大踏步向外走。

    將將踏出門檻，忽然站定，背對著她道：

    “想吃什么叫人去拿，想要什么跟我說一聲，想去哪派人陪你去，我有空就我?guī)恪?/br>
    接下來，你想吃喝玩樂，還是編書修典，或是繼續(xù)鉆研變法，隨你。

    只是不能離開。”

    …

    他良久沉默，又說：

    “我什么都能給你，只有自由不行——方挽青，你的命現(xiàn)在是我的，你不準(zhǔn)死?！?/br>
    言畢，扣上門走了。

    過了會兒，宮人運(yùn)來很多書。

    “小姐，這些書都是皇上運(yùn)來的。

    皇上要求您務(wù)必馬上看完，馬上跟他講結(jié)論。”

    她流下淚來。

    他，真的努力在給她尋找留在人間的理由。

    她的門前有一排植物，枝葉茂密，生機(jī)勃勃。

    綠樹抽新芽長新枝。

    她的窗口一眼就能看到的風(fēng)景。

    窗口還會飄進(jìn)來蘭花的香。

    他很想告訴她，人間很好。

    ——

    反正暫時跑不掉，她開始翻書。

    那天走訪獲取的資料還只是初稿，沒有仔細(xì)整理篩選。

    后來便遇上那些事。

    她倒也樂意把這件未完成的事做到結(jié)束，做到瓜熟蒂落。

    一邊翻書一邊摘錄，不知不覺時光便過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她看書居然特別快。

    短短幾天就梳理出了比以前多很多的頭緒。

    難道是以前瞻前顧后，心神不寧，以致讀書效率很低嗎？

    入了夜，宮里再次掌上燈。

    透過窗子往外看，易了主的禁城，總覺得面貌也煥然一新了。

    …

    若不是自己身負(fù)羈絆，人間真的很美好。

    …

    說起來，自己已經(jīng)好幾天沒洗澡了。

    每次都是婢女打盆水來，擦洗便了。

    今天她終于忍不住了。

    “我想洗個澡?！?/br>
    婢女立刻回道：“奴婢去打水?！?/br>
    她身上粘膩，說自己想去浴池。

    婢女為難，“小姐…皇上嚴(yán)令禁止帶你去有水的地方…”

    “…要不你自己和他說吧，我們是不敢的?！?/br>
    李凌白聽畢來意，眸子都沒抬，“打水啊?！?/br>
    “我想去浴池。”

    他抬頭，神色幾分猶疑。

    她遲疑，“…那算了吧?！?/br>
    “走吧?！?/br>
    …

    方挽青入水。

    水包裹著自己。

    這幾天心緒很亂。

    水載萬物，好像在水里心情也能平靜幾分。

    李凌白躺在邊上，看著天空。

    出神一會兒，忽覺…怎么旁邊池里沒有動靜聲響？

    往旁邊一看。

    人團(tuán)成一團(tuán)，鉆在水底下，一動不動。

    他一陣握拳。

    以極快的速度鉆進(jìn)水里，一把把她拉起。

    兩個人出水，頭上的水嘩啦啦流下，在水面跳躍。

    就這么想走？

    他目睚欲裂，陣陣冒著寒氣。

    方挽青驟然被拉起，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看到對方的反應(yīng)，回顧一下，才發(fā)覺自己確實做了嫌疑很高的動作。

    “我只是潛下去，不是那個…”

    他嘴角幾陣抽動，神情幾番涌動。

    短短幾瞬，思緒已萬千重。

    “走吧?！?/br>
    他沒有多說什么，轉(zhuǎn)身。

    背影蕭瑟而落寞。

    一身朝服全都濕了。

    她心里難受起來。

    自己本是無命人，不該在這里。

    可是有人卻為此強(qiáng)求，非要改命。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強(qiáng)求。

    …

    徘徊人間的時間越久，越留戀。

    會不會有一天，實在是舍不得走了？

    ——

    李凌白從夢中醒了，外面仍是大夜。

    又是那個她倒在血泊里的夢。

    嘆了口氣。

    于是批起外套，來了她這里，輕輕坐在床邊。

    她淺淺地呼吸著。

    這副安睡的樣子能寬慰他些許。

    人還在，自己正看著，跑不掉。

    他抬手勾了勾她頰邊碎發(fā)，整了整被子。

    她睜眼。

    他立刻愧道，“…我吵醒你了嗎？”

    看著對方的愧容，她心里也難受。

    “…沒有，我沒睡著…”

    她知道這些天來他是多么的不安。

    但這種不安卻完全沒有強(qiáng)加給她。

    他都自己默默承受了。

    為的，只是吊著她一條命。

    人間真的很美好。

    眼淚毫無征兆地就下來了。

    她沒有辦法離開了。

    她舍不得。

    她忽然坐起身子，抱住了他。

    雙臂環(huán)上他，腕間鈴鐺發(fā)出一串串清脆的響聲。

    “我會好好活下去，不走了，好不好…這個世界我陪你一起看。”

    他閉上眼，喑啞著，“你說真的…不是騙我…”

    她落下淚來，點頭。

    “真的…

    我不想留下你一個人…不忍心，也舍不得…”

    兩個人動情，額頭相貼。

    她柔嫩的手輕輕捧上他的臉，吻上去。

    他摟著她的身軀。

    細(xì)細(xì)地、輕輕地吻她，不敢用力。

    含著她的唇，慢慢地舔吮，輾轉(zhuǎn)。

    …

    她的衣衫件件落地。

    漏進(jìn)來的月光，將這對交纏的人影投在屏風(fēng)上。

    那影子像纏綿的青鳥，又像交頸的天鵝，連綿不絕，慢慢蜿蜒。

    …

    到了盡頭，他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抽出來。

    她身體軟綿綿，卻不忘伸出一雙藕臂，用殘余的力氣把他拉住。

    她這雙臂似沒有骨頭，說是拉，不如說只是將將掛住。

    如果他輕輕一退，可能這雙臂就會鵝毛般滑落。

    好在他注意到了，隨即不動了。

    “別，在里面。”綿軟的聲音。

    他看著她。

    眼中動容。

    疼惜和愛意涌上來，他俯身親吻她額頭。

    然后一陣輕微的顫抖。

    她感覺到一股熱流涌在身體里，然后慢慢下滑。

    他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自己也揭開一角躺進(jìn)去。

    輕輕摩挲著她的臉，“真好，你留下來?！?/br>
    她貼過來親了親他額頭。

    “這幾天，我心里一直很亂。

    …

    我老是夢到她。

    她問我為什么背叛承諾，親手出賣她兒子…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br>
    他將她攬在懷里，一下一下?lián)嶂蟊场?/br>
    “下次如果再夢到，你就告訴她，來怪我。

    是我不讓你走，是我把你強(qiáng)留在身邊。

    讓她來怪我，好嗎？”

    她哀傷地?fù)嶂哪?，“我也不忍心?！?/br>
    “我不怕，我為你分擔(dān)。

    ……

    對了，菩薩，明天我們?nèi)ヒ娨娖兴_。

    你不是說菩薩能聽見你的話，一直守護(hù)著你嗎？

    也許菩薩還在庇佑著你，也許你什么都沒有做錯?！?/br>
    她點點頭，眼里盈盈泛著淚光。

    …

    山里的霧氣，一如當(dāng)初。

    雜草叢生，人跡罕至。

    故地重游，景色如初，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卻已大變。

    他說，“仔細(xì)想想，其實你當(dāng)初沒有騙我。

    說自己急著下山，說自己的幼弟無人照顧，都是真的?！?/br>
    她淺淺一笑。

    在廟里，仍舊點上三柱香，冉冉升起的熏霧，讓這里有種氤氳的神圣。

    她跪下合掌，默想：

    菩薩，信女本是無命人，可是卻貪戀人間。

    這一生一世，我想和他走完，您能允許嗎？

    …

    她還瞞著他，去了趙皇后墓前。

    認(rèn)真拜了三拜。

    “我已經(jīng)打算好好活下去了。

    對不起，沒有遵守當(dāng)年的承諾，背棄了你的恩義。

    我沒有辦法看著家國江山毀在眼前，自己去做那個為小節(jié)舍大家的人。

    我也舍不得那個人。

    你若是怪我，因果業(yè)障，到了地下再慢慢說吧?！?/br>
    ——

    直到一年后，變法推行，國家朝著復(fù)興走去。

    她無意中在父親書稿中看見一句話，頓時生疑。

    調(diào)查才知，原來當(dāng)年父親慘死，是另有推手。

    父親因推進(jìn)變法太過激進(jìn)而下獄。

    而他頗為自信要推行這份激進(jìn)的變法，原因則是——趙皇后派人假扮平民，故意說出對新法無比熱切的向往。

    引導(dǎo)急切想要改變的方大人，錯誤地往激進(jìn)的道路走去。

    …

    原來，趙皇后不僅不是相救的恩人，還是導(dǎo)致全家抄家，父親慘死，自己落入教坊司的罪魁禍?zhǔn)住?/br>
    …

    他得知時，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惶恐地抱住她。

    “幸好…幸好我那天跟閻王搶下了你。

    否則，我們不是終生遺憾…”

    “我會好好活下去，不走了，好不好…這個世界我陪你一起看?！?/br>
    他閉上眼，喑啞著，“你說真的…不是騙我…”

    她落下淚來，點頭。

    “真的…

    我不想留下你一個人…不忍心，也舍不得…”

    兩個人動情，額頭相貼。

    她柔嫩的手輕輕捧上他的臉，吻上去。

    他摟著她的身軀。

    細(xì)細(xì)地、輕輕地吻她，不敢用力。

    含著她的唇，慢慢地舔吮，輾轉(zhuǎn)。

    …

    她的衣衫件件落地。

    漏進(jìn)來的月光，將這對交纏的人影投在屏風(fēng)上。

    那影子像纏綿的青鳥，又像交頸的天鵝，連綿不絕，慢慢蜿蜒。

    …

    到了盡頭，他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抽出來。

    她身體軟綿綿，卻不忘伸出一雙藕臂，用殘余的力氣把他拉住。

    她這雙臂似沒有骨頭，說是拉，不如說只是將將掛住。

    如果他輕輕一退，可能這雙臂就會鵝毛般滑落。

    好在他注意到了，隨即不動了。

    “別，在里面?！本d軟的聲音。

    他看著她。

    眼中動容。

    疼惜和愛意涌上來，他俯身親吻她額頭。

    然后一陣輕微的顫抖。

    她感覺到一股熱流涌在身體里，然后慢慢下滑。

    他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自己也揭開一角躺進(jìn)去。

    輕輕摩挲著她的臉，“真好，你留下來?！?/br>
    她貼過來親了親他額頭。

    “這幾天，我心里一直很亂。

    …

    我老是夢到她。

    她問我為什么背叛承諾，親手出賣她兒子…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將她攬在懷里，一下一下?lián)嶂蟊场?/br>
    “下次如果再夢到，你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