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林中多了一間茅屋。

    谷來送飯，帶的都是好東西，一樣一樣擺到泉跟前，還沒過冬，就把家里藏的好rou獻(xiàn)出來，泉看都不帶看一眼，纏著他，殷殷問勇的消息，他身上的傷怎么樣了？日子過得好不好？他不在，村里還有沒有人欺負(fù)勇？

    谷不想在泉面前提起那個(gè)人，故意說：“他好得很，能吃能睡?！?/br>
    聽見勇沒事，泉就笑了，扒谷的手，力道越發(fā)大：“他有沒有話帶給我？什么時(shí)候來看我？”

    只有這時(shí)候，泉才會(huì)靠近他，谷酸溜溜嘀咕：“他忙著呢，沒有功夫來看你……”

    泉不信他：“準(zhǔn)是他阿父攔著，不讓他來……”

    有意讓他死心，絕了往后的念想：“真的，村子里來了幾個(gè)阿法，比你還小，都沒有成結(jié)，族長(zhǎng)讓勇先挑，就你惦記他，來年小子都抱上，早把你忘了……”

    屋里一下靜得出奇。

    有冰涼的水，啪嗒啪嗒，打落手背。

    谷愣怔住，順掐疼他的白手腕，慢慢看見一雙抽動(dòng)的肩膀。

    “你……哭了？”

    谷驚慌失措，沒想把人弄哭，看到他掉淚，又笨的不知道怎么勸：“別想著他了！不是他一人對(duì)你好……”谷替泉不值，更為自己抱不平，人心都是rou長(zhǎng)的，他待泉，比勇差到哪里？伸手想把人摟住，剛碰到泉的肩，就被他驚詫地拍開，“你干什么？！”

    手背上潑辣的疼，汗沿額角刺癢地滑下：“泉……泉……”谷不管不顧地抱住他，噴著熱氣，拿嘴貼他的頭發(fā)，露出來的耳朵尖，“跟我好吧，我……我沒有阿法，我來做你的米迦……”

    勇也對(duì)他干過一樣的事，泉卻唯獨(dú)擋著谷，兩條腿又踢又?jǐn)Q，扭著脖子，不讓他碰自己的嘴：“我不要你！不要你！救命……勇！救命啊……”

    谷被他叫破了膽子，心虛地堵住泉的口：“不要叫！”心上人看不上他，自己的阿兄也笑他沒用，谷吸著鼻子，心里一股破罐破摔的悲哀，“他有什么好？你在這里，他一次也沒來看過你，只有我……泉，我喜歡你……你……你和我好吧！”

    泉夾著大腿，躲谷鉆進(jìn)皮子底下造孽的手，這么私密的地方，只有勇摸過，拿嘴親過，換一個(gè)人碰他，他都受不了。

    瓦罐裂開的突然，谷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倒在泉身上：“你不要怕……我會(huì)待你好……”泉怕了他這副迷了心竅的樣子，舉著瓦片，朝他的頭頂再扎下去，“啊！”尖銳的痛疼，涼颼颼的從眉弓傳來，谷捂著眼睛，不敢相信，那么怯弱的人有膽量，“你……你刺我？！”

    一行血，鮮辣地滾下谷的眼眶，求生的本能，泉踢倒他，拼命往外爬，赤裸著發(fā)白的身體，奪出茅屋。

    “救命啊！救救我！”

    沒有阿法理睬他，他們都躲著他，把他當(dāng)個(gè)麻煩避著。

    “吵什么吵！”幾個(gè)米迦人進(jìn)來林子，手里提破皮囊子的拽了個(gè)阿法，兩條爛藤似的腿拖曳在地上，屁股后頭都是血。

    泉嚇得要驚叫，被人捂著嘴往人群后拖：“別出聲……”是他見過的白美人，冷著眸，小心叮嚀，“被他們看見，你和我都完蛋……”

    阿法們見慣了血腥，漠然地低著頭。

    幾個(gè)米迦人都不及他們冷淡：“這個(gè)阿法……還沒長(zhǎng)「牙」吧？”

    “彭也真夠狠，皮都沒咬破，那么粗的棍，一下子捅進(jìn)去……”

    “血流這么多，挺得過來嗎？”

    “看他造化了，先把人弄屋里……”說話間，擺著眼珠往這邊看過來，“那邊！過來兩人，扶他進(jìn)去……”失去血性的阿法人，一下跟上好幾個(gè)。

    指縫guntang的落淚，知道泉看不上他們，白美人甩開手：“別怨他們，都只是想活，在這待久了，你也一樣……”

    不！他絕不要一樣！

    泉朝米迦人來的路張望，白美人睨著眼看穿他的小心思：“你走不了，這片林子，連向外面的村子，到處都有米迦人……”怕說得輕了男孩不聽，昂下巴，指著人群散去的草屋，“除非你想變成他那個(gè)樣子……”

    泉不想，他還有勇，他要是出事，勇該怎么樣？

    下午，又來了兩個(gè)米迦，在阿法中挑挑揀揀，帶走白美人。

    他們?nèi)チ肿永?，是要干那事，泉抹干臉上的淚，握緊掌心藏的碎瓦片，護(hù)命符一樣攥到胸前，回到茅屋，谷已經(jīng)不見，滿地凌亂的食物，泉撿了一塊干凈的塞嘴里，沒了指望的人才活得麻木，他要活下去，他還有希望，勇就是他的盼望。

    陸續(xù)又有幾個(gè)阿法人被帶走，泉靠著墻醒過來，星子已經(jīng)爬上天，屋外火光閃爍，幾個(gè)帶著武器的米迦人，手里牽著狗，氣急敗壞地尋找，有個(gè)阿法人逃跑了。

    “他跑不遠(yuǎn)，去那邊瞧瞧！”

    白美人回來了，經(jīng)過泉的屋子，互相看了對(duì)方一眼。

    泉追著遠(yuǎn)遠(yuǎn)的火把，問：“他們找到他，會(huì)怎樣？”

    白美人不出聲，只是看著他，他們都明白，那個(gè)阿法是奔著絕處去的，沒想過回來，米迦找著他，就是死路一條。

    獵狗在黑夜吠叫，提心吊膽的夜晚，泉睡不下，握著瓦片守著門，點(diǎn)頭磕到墻上，聽見墻根窸窣地刨動(dòng)，黑影把土拱起個(gè)窟窿，水銀一樣鉆進(jìn)來。

    “誰？！”泉啞著聲，攥緊了瓦片。

    幽暗中不斷膨脹的影子，絕不是一只獸，或一個(g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阿法。

    瓦尖刺出去的一瞬，煬火、沙風(fēng)、烈日的氣味也彌漫開，濃烈地填滿這間屋，這處黑暗，還有一個(gè)汲汲惶惶的靈魂，跌宕著，搖搖撞撞地，被山一樣威武的臂膀，牢牢地托住。

    泉也奮力回鎖他，用手腳、用眼淚、用一顆剖開的心臟，抱住他的希望，他的祈盼，他久候的歸鄉(xiāng)。

    ：此處的「牙」，指阿法人成年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