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怪?。ㄉ希?/h1>
一語成讖之事,多在無心之言。李少俅病了,正巧是李恭說出玩笑之后。 起初只是寒熱并來,一邊抖著一邊淌汗;世子還不會說話,唔呀唔呀地嚷了兩日,就不再有氣力出聲了,趴在乳娘腿上喘氣。孩子太小,這模樣看著嚇人,如同只有出氣不帶進(jìn)氣一般,動彈不了。頭幾天乳娘還喂得下去,后來奶汁順著唇舌溜下去,兩刻不到,世子全部嘔了出來,人虛弱著沒法吐,內(nèi)侍們齊上陣,扶著拍著,千萬不能讓他被自己嗆著了。 吃不了東西,大家將混了點(diǎn)米湯的水液貼在稚兒嘴角,勉強(qiáng)維持;那邊太醫(yī)巫醫(yī)來往十多趟,沒有解決方法。這天陸琰進(jìn)門時恰逢那叫侯永的內(nèi)侍送個衣衫破敗的江湖醫(yī)者離開,心頭一驚,才意識到世子沒來由的怪病,真到了亂投醫(yī)的地步。 “……里里外外,當(dāng)真沒有人能治嗎?”陸祭酒眼中沒有書卷上的小字,時不時望向本該擱著李少俅的地方,聲音低沉得不知是在問誰。 順王卻未被他感染心緒,瞥了難得心不在焉的師傅,半天嘀咕一句:“他不來早課,我清凈些。” 天家父子就非得如此嗎?還是這窩姓李的尤甚?先前陸琰給自己立了道規(guī)矩,李恭家里的事,他不問不提,可婦孺一群,惹人心疼事多。聽不懂話的世子,也算是做過他的學(xué)生,如今在王府深處吊著一條命,他卻一眼都看不得,還要照顧王爺?shù)那榫w。 “若是治不好,對殿下,或有不利。”他有他的角度,不用直說家事,畢竟帝王早不分國與家。王府上下被正妃胡氏折騰得一團(tuán)亂麻,獨(dú)李恭在小院里兩耳不聞窗外事,似乎一心只盼師傅教誨,要做個頂好的學(xué)童。 順王沒有答話,卻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端,只悠然道:“倒也不會。能有這個世子,便還會有下個,父皇抱著下一個時,‘俅’字就要給他人了。” 李恭或是不在乎孩兒死活,或是早已習(xí)慣孩兒夭逝,仿佛失去的越多,將來的便越值得陛下珍惜,將一個個皇嗣握在掌心擺布。 可是圣上的心思,又該如何拿捏得???順王府已經(jīng)走了三個世子,這第四個挨到周歲,恐怕確難…… “殿下有疑嗎?”陸琰想起侯永跟他悄聲說過,前三子丟得不明不白,皇上看重這一個,連著王爺,也不敢有差池。 “怎么師傅也跟他們一樣,”李恭揮袖,示意院外的下人,“以為是為了害我,才害我兒嗎?” 侯永說,有幾個醫(yī)生懷疑,有人下毒。這說法陸琰回去問過夫人,雖有可能,但弱齡小兒,許多尋常之物都可能是烈性劇毒,真是毒,不一定刻意為之。不論是不是毒,都不是陸琰所指,他說的是“疑”,是李恭對王府內(nèi)外所用之心。 巴望東宮太子位已久,人只能做到表面淡泊,對珍寶似的兒子,也不會如此不在乎。陸琰知道順王不會答他,退了一步:“內(nèi)子粗通醫(yī)術(shù),說起江州幾樣孩童飲食禁忌,與京城習(xí)慣不同,臣抄給他們看看,說不定能有對策?!?/br> 李恭不言語,書脊抵著下巴,像是將他里外翻覆著看了一通。 “師傅是喜歡小兒,還是單喜歡我家這個?”眾臣諂媚獻(xiàn)策的場面順王看得多了,內(nèi)里女眷爭相照料的場面也比比皆是,可陸琰如此,他有些稀奇,忍不住點(diǎn)明,說完又想起旁事,“難不成是因?yàn)椋擞行募???/br> 心疾二字是說傅宮人。自從上回提及,陸琰就再見不到傅宮人蹤跡,即便從侯永處旁敲側(cè)擊也無用。李恭忌諱世子生母,不愿聽,可如今這怪病引人想起,內(nèi)侍們之間流傳,李少俅被從傅宮人屋里帶走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頭一回見著做母親的拼了命要弄死孩子。侯永身后的年輕內(nèi)侍咕噥一句,沒見過世面,被侯督監(jiān)瞪回去后話。 所以才說是心疾。 侯永是宮中派來的督監(jiān),督的是世子起居,如今怪病壓在他頭上,也有千鈞沉。陸琰想勸李恭想想這一眾人馬的身家性命,可李恭向來就比他更清楚事態(tài),用不著他警醒。 事已至此,李恭是束手無策。 可還要借機(jī)拉了師傅的手,攥了許久,又摸在袖口腕上,思緒忽近忽遠(yuǎn)。 “殿下這是……”“我心底無甚悲喜,”順王面做慈悲,心存憐憫,可話中不帶慰撫之情,“這小子,死便死了,但我還有師傅?!?/br> 陸琰正納悶這是何意,李恭手指肆意輕佻,補(bǔ)上一句:“師傅還能,給我生新的、” “殿下自重,切莫胡言!”甩開纏著他胳膊的青年,陸琰退后,躲避起這些不斷滋生的猜測。 李恭沒有追上來,端整了衣物坐直:“其實(shí)我兒的病,也有別的辦法?!彼鹕眭獠?,時而經(jīng)過陸琰身邊,得到師傅的注視,又刻意慢了腳邊,“師傅可知‘乳先生’的來歷?” 并不是陸琰的“汝先生”,而是李少俅眼下的希望。 “據(jù)傳乳先生之乳,至陽至陰,可調(diào)和內(nèi)外——據(jù)說這是我兒的良藥?!?/br> 李恭盯在他頸下,好像這良藥,真藏在陸琰的衣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