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樊山譽老家在北方。 他姥在小城里住了一輩子,mama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省會,讀大學(xué)。 姥姥留下的舊房子沒租出去,停了水電閑置著,鑰匙被樊山譽串在他常用的鑰匙串上,從來沒有搞丟過。 老舊居民樓外的樹比六層的樓還高,對門的防盜門上落了厚厚一層灰,他們這邊稍好些。樊山譽開了門,摸開房里的燈。家里的物件就擺在桌子臺子上,如果不是落的一層灰,看起來就像還有人住一樣。 池林站在玄關(guān),半靠著邊沿破開、露出布網(wǎng)的棕色皮沙發(fā)。木餐桌上鋪著防油的塑料布,客廳正中的吊扇已經(jīng)看不出本色了,走明線的白色電路管貼在墻上,像是這個家的血管。 姥姥一定是個細心又愛干凈的人,除了浮灰,家里幾乎不見陳垢。陽臺門打開光照進來,外面就是群山間的一片田。水泥路從白樺林中蜿蜒而來,筆直的一根根,比南方古遠得仿佛有靈的大樹要有精神得多。 “這是我房間,小時候和我媽一起住,后來我放大假回來,就住在這兒?!狈阶u拉開床上蓋著的塑料布,坐在五顏六色的床板上。 池林也跟著坐下,視線所及的柜子上、墻上有幾張照片,有卷發(fā)女子的單人黑白照,也有些母子倆的合照。樊山譽的mama看起來有些上世紀的港風(fēng)韻味,又或者是時代所致??倸w來說,是個漂亮又愛笑的人。 床正對著一架胖屁股電視,這兒太久沒人住,電已經(jīng)斷了。電視昏黑的屏幕里,映著他們倆。 池林抬起手,搭上樊山譽肩膀,把人摟進自己的臂彎。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樊山譽。 窗戶上貼著撕下來的掛歷,用來擋陽光,最中間的一張是2005年。 樊山譽側(cè)靠在他肩膀上,吸了一下鼻子。 他不說話,池林于是也保持安靜,一下下拍著他的后背,平穩(wěn)而規(guī)律的呼吸聲持續(xù)不斷,似乎別的什么聲音都顯得打擾。 過了好久,樊山譽坐直身子,牽上池林一直摟著他的手。因為舉了太久血液循環(huán)不暢,左手已經(jīng)有點涼了。 樊山譽給他捂了好一會,牽著池林來到廚房。半木半玻璃的廚房門里,對著碗柜的柜子上擺著一個小佛龕。 佛龕里立著一尊瓷觀音,還有三張黑白像。樊山譽領(lǐng)著池林,給幾個長輩敬了香,他們就在久不沾水的灶臺邊呆著,等香燃完。 窗外云層層疊疊,將落山的暖金色陽光鋪滿了每一團,像是顏色偏淡的火燒云。 樊山譽悄悄牽著池林的手,一直沒松開。 夜里住在市區(qū)的酒店,第二天上山。樊山譽從回來就打不起精神,池林洗了澡出來,發(fā)現(xiàn)他還在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樊山譽很難得有這么消沉的時候,太靜了,連走向他的池林也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小樊?!背亓纸辛怂宦暋?/br> 樊山譽頭發(fā)都沒吹,看見他就靠過來,悶悶地趴在了池林身上。 “林林?!狈阶u說,“肚子餓。” 他晚飯沒吃多少,是該餓。池林打開手機看了看,地方太小了,這個點甚至都點不到外賣,只有附近的KFC還能點宅急送。 池林一向不贊成樊山譽吃這些,主要是樊山譽一吃就上火,潰瘍或者牙齦出血,他自己也難受。 “樓下有商店,我去買個面包?”池林把他遮眼的額發(fā)撥起來。 樊山譽的眼睛盯著他瞧,情緒有些復(fù)雜:“算了,不餓了?!?/br> 他幾乎有些孩子氣,池林被他逗笑了,一手拿上吹風(fēng)機,朝樊山譽招了招手。樊山譽于是靠過來,讓池林給他吹頭發(fā)。 池林的手力道很輕,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皮,把發(fā)絲間的水汽一點點吹干。這一舉動的親昵感甚至多過了接吻,不知是不是他們的吻太過頻繁的緣故,此時的樊山譽覺著,他和池林似乎就親密無間了。 不單指生理層面上的。 “林林。”樊山譽說。 “嗯?”池林輕輕應(yīng)他。 “我好愛你?!?/br> 自然而然就說出來了,樊山譽幾乎沒有思考,也沒有猶豫。池林彎了眼角,他不回答,吹風(fēng)機的聲音在耳邊大作。 這里該有個回答,或者至少有些平淡之外的反應(yīng)。池林的笑像是表揚小學(xué)數(shù)學(xué)考試滿分的孩子,包含一些不著疼熱的冷淡。 樊山譽一直盯著他,盯得眼睛酸了,他才肯眨一眨。池林把他頭發(fā)全吹干,放下吹風(fēng)機,然后彎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動作很輕柔,一觸即分。 “林林,”樊山譽不依不饒,“你不該和我說點什么嗎?” “說什么?”池林反問。 樊山譽看著池林的眼睛,這會沒了剛才濃郁的氣氛,他無法將愛語利落地說出口。 他敏銳地感到一種局促不安,但池林才給他吹完頭發(fā),習(xí)慣一般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好,早就讓他沒有了危機感。 樊山譽沒有追究,只當(dāng)池林是不好意思,關(guān)了燈,把人拉進被窩。 第二天一早起來,兩人穿著長袖長褲,坐十幾分鐘一趟的城郊公交,樊山譽背的包里裝了帶給家人們的東西。 九月份早上天不熱,墓園里人煙稀少,朝陽照在整齊的山崗上,他們一直走到林深出,才到一座朝西的小凸凹。 三面三座連墳,大理石通鋪,石料上歲月痕跡不是很足,顯然翻修不久。樊山譽挨個擺上貢品,又拉著池林磕了頭,兩人坐在靠近山林小道一側(cè)的石凳上。 太陽從山頭照進林蔭間,樊山譽一手牽著池林,看銅爐里的香慢慢燃。 他不開口,池林一早上就沒跟他說一句話,比他早起半小時,出去買了早飯。一人兩個rou包子,還有味道很濃的豆?jié){。 樊山譽不想說話,池林也就陪著他,靜悄悄地呆在樊山譽觸手可及的地方,像一把保護傘,或者說支柱。 明明樊山譽并不是脆弱的人,但有池林在,他無疑要比之前的買一次回家,都安心得多。 他望著那些香,好像飄起的白煙就是一縷親人。樊山譽靠在池林肩膀上,心底里和mama、外婆和外公依次打了招呼。 他找到互相陪伴的人了,不需要再擔(dān)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