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魅以求11　　　恐懼

    這一次，我終于先找到了他。

    我牽著他的手，瘋狂奔逃著。

    十指相扣，緊緊不放。

    穿過無數(shù)森林，像逃離一場噬人的噩夢。

    終于，被逼上了絕路。

    行至懸崖邊，再也無路可走。

    成群的風(fēng)鷲于風(fēng)中顯形，尖嘯聲此起彼伏。

    我擋在他的身前：“空中不是你的戰(zhàn)場，你保護(hù)好自己，這些東西交給我來?！?/br>
    他握著劍，站在我的身后：“好。我替你盯著背后。”

    我腳踩了云霧法訣，可是并不能騰空飛起來。

    這些風(fēng)鷲的攻擊過于猛烈。他們的尖利的爪子和喙，甚至一次次擊破我的防御。

    一旦被抓到，不僅是多了幾道鮮血淋漓的傷口，輕側(cè)斷筋破骨，重側(cè)瞎眼殘廢。

    我顧及左右，又要防范眼前戰(zhàn)斗，又要分神盯著怕有不懷好意著偷襲地上的人，十分艱難。法術(shù)護(hù)盾被打破了，我被打得抬不起頭，滾落在地，灰頭土臉的。

    他急奔過來，扶住我：“你怎么樣？打不贏就不要打了，跑吧，你別受傷就好。”

    我哼了一聲，　“不過幾只小妖，想傷我還早著?？次艺哿怂麄兊某岚颍僮絹碜隹倦u！”

    我畫了法陣，又沖了過去。

    忽地一聲震響，長嘯裂空，久久不斷。

    風(fēng)鷲們聽到這聲振奮不已，皆發(fā)出嘯聲響應(yīng)。

    我心頭一凜，怎么連這玩意兒也有？

    這聲音辨識度極高，是風(fēng)鷲王來了。

    風(fēng)鷲的攻擊猛烈加倍，我同樣被那嘯聲干擾，想著速戰(zhàn)速決，出招不免有些急躁。

    一來拖著纏斗對我不利，一旦受傷，風(fēng)鷲嗅到血會興奮，越戰(zhàn)越勇，二來風(fēng)鷲王來了天都得翻過來。

    不如舍棄了防御，踏空而行，上空中同他們拼了！

    見我主動送上門，風(fēng)鷲們怪叫著一擁而上。

    這就是我的用意。風(fēng)鷲成群行動，卻又自私至極，我闖入打散了他們的陣型，撕了領(lǐng)頭幾只，一些膽小的風(fēng)鷲見狀，紛紛掉轉(zhuǎn)著飛走，只想聚集在頭領(lǐng)跟前出手。

    我拍斷一只風(fēng)鷲的脊骨，沒留意背后又給刮了幾道，被打落下去。

    其他風(fēng)鷲盤旋著，我大睜著眼睛盯著他們，反倒叫他們不敢靠近我。

    我墜落在林中。

    背后痛得要命，可是不敢伏下歇息片刻。

    他還在等我。

    我立刻翻身跳起，可這森林中亦是危機(jī)四伏。我行動起來的一瞬，許多藤蔓揮舞起來，像鞭子一樣抽了過來。

    我飛速舞起了筆鋒，將靠近的藤蔓炸了個稀碎。

    然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時不察，被勾住了腳踝。

    有毒的蟄刺！

    我動作一頓，可是警醒已晚。藤蔓越來越多的刺破了皮膚。

    我閉上嘴巴屏住呼吸，立刻在自己身上畫上法陣。

    大股的藤蔓裹了上來，拉扯住我。我便任由藤蔓捆著，將自身遞送了出去。

    葉帳拉開，露出鮮艷的，比人還高的花朵。

    尸儡花。

    注入毒液使人麻痹，吸食人的血rou與靈氣，再寄生入魔種將人作為尸儡cao縱，誘使更多的人主動來尋它。

    這東西我見過有人惡意種在鄰居的院子里，最后全村被滅。

    詭異的芳香飄散開來。叫人生不起反抗的心思，只想臣服于它，滿足它的食欲，被它支配。

    是想讓我永遠(yuǎn)留在這個世界么？

    我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做夢！

    殺機(jī)畢露！法陣炸開，嬌弱的花蕊受到驚嚇立刻閉合，葉帳卷起，將我拋走。

    我借著這個時機(jī)沖破藤蔓構(gòu)成的牢籠，立即逃遁。

    我要回去他身邊，誰擋殺誰。

    離開黑沉沉的森林，外面的天依然是黑沉沉的。

    他已經(jīng)等了我許久。

    幾只已死的風(fēng)鷲被他堆成了個小尸堆，他就像個殺神似的，執(zhí)劍立在那堆尸體前，看著頗有威懾力。

    我見他無恙，頓時舒了口氣?？此@樣子又覺得有點(diǎn)好笑。

    裝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兒的，難怪風(fēng)鷲殘黨都沒想襲擊它。

    我跌跌撞撞朝他走去。他見我歸來，亦展露了笑顏，驚喜著迎來。

    我突然止步。不對！

    眼前迷霧侵?jǐn)_，仿佛有人附耳低語：“將他送與我吃吧，將他送與我吃吧，將他……”

    尸儡花的毒依然在影響著我。

    早知如此就該將它連根炸了！

    我看著黑衣青年過來，心里一陣煩躁：“走開！”

    他頓住，“……怎么了？受傷了嗎？”

    我勉強(qiáng)聽見青年的聲音，混在那惡語聲中，入腦更是頭暈欲嘔。

    那聲音說：“我是你的王上?！?/br>
    “將那鮮美血rou帶來?！?/br>
    “進(jìn)獻(xiàn)于我。”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黑衣青年拉著我向開闊地方走。

    “走反了吧?！蔽艺f。

    他停下步子，捉著我的手，湊近過來仔細(xì)看著我：“你怎么了，臉色看著不太好，是發(fā)生了什么嗎？”

    他問。

    我靜靜看著他。

    可是眼前人的面目漸漸模糊，變成了一朵大張著嘴巴的鮮艷的花。

    尸儡花的嘴一張一合，不斷自語，“將他帶來”。

    我恐怕已經(jīng)被寄生了。

    我需要時間，驅(qū)散身上的魔種。

    我推開了眼前的尸儡花：“滾開?！?/br>
    尸傀花伸了藤蔓要纏住我的手。

    我將它打開了，心里愈加煩躁：“滾啊，我不需要你，讓我走。”

    尸傀花沒動了，也沒在碎碎念。

    我定一定神，走到開闊處，滿腦子想著驅(qū)散的方法。

    忽一陣風(fēng)來，這時才憶起，一尊大敵在前。

    風(fēng)鷲王破空而來！

    它體型比一般風(fēng)鷲大十倍，已經(jīng)生出了獨(dú)立的前肢，更加類人了。

    卻又如此熟練于御風(fēng)，一爪拍來，空中傳來炸響聲，隨后風(fēng)刃緊接而到。

    炸響聲是一處，風(fēng)刃是一處。

    聲音不對地方，眼睛看不見，根本辨不清位置，極具迷惑性。

    不好！我直覺頭皮發(fā)麻，危險近在眼前！

    我躲閃不及，只極快捏了個法訣擋在身前一側(cè)，運(yùn)氣極好，恰好同那風(fēng)刃相撞。

    我被氣浪掀倒了。還好沒有傷到內(nèi)臟。我飛快爬起，去尋另一人的蹤跡。

    風(fēng)鷲王落地了。它像是磨著爪子，優(yōu)雅緩步而行，用燈籠大的眼睛盯著我們，十足的閑憩。

    不知何時，數(shù)十只風(fēng)鷲又密布天空。

    黑衣青年也被氣浪掀倒了。他慢慢站起來，背對風(fēng)鷲王，搖搖晃晃。

    這是受傷了？

    我有些心急，匆忙跑到他身邊。

    正要朝他伸手，先前尸儡花惡心人的樣子又浮現(xiàn)于眼前，伴著芳香，繚繞于耳鼻間，叫我頭腦發(fā)熱。

    “煩死了，有完沒完！”我扭曲了臉色。

    眼前許多個畫面交疊起來。

    尸儡花：“將他獻(xiàn)給我們?！?/br>
    黑衣青年默然的眼，低聲問：“你真要走，打算拋棄我？”

    風(fēng)鷲王揮出奮力的一爪，風(fēng)殺襲面！

    我的大腦要爆炸了。

    “cao！”我怒吼一聲，使出全身力氣，推開了他。

    “你明明說過……”他震驚地看著我。

    我來不及解釋。

    風(fēng)刃將我們之間的空間切割開來。

    他被我推向了風(fēng)鷲群。

    我被氣浪炸開，飛了出去。

    我看見他深深受傷的眼神，我心知他的痛苦。我的心也蜷曲起來。

    我的肺被空氣震傷了，扯著破喉嚨嘶啞著大喊：“等著，我馬上來救你！”

    可是沒有。

    我眼睜睜看著他被風(fēng)鷲群吞沒。

    他眼睜睜看著我墜下懸崖。

    我這句補(bǔ)救的話，反而成了一個逃兵收尾的漂亮話，成了兌現(xiàn)不了的空口承諾。

    從他的視角，會以為我背叛了他，棄他而逃么。

    畢竟我摔落懸崖而無事，他卻因此，深陷痛苦和恐懼，又慘死一回。

    我總是因為受傷的是他不是我，而感到痛苦，心懷愧疚和不安。

    這是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啊，我怎么舍得叫他受傷。

    如果能驅(qū)散他的世界里的黑暗，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來換。

    可是現(xiàn)在我被迫飛去遠(yuǎn)離他的方向。伸出的手，什么也抓不到。

    一定要等我回來?。∥业男脑诏偪駞群?，在狂奔，可我只能看著我的身體墜落。

    我閉上眼，心里冰涼一片。

    墜落了沒多久，在崖壁上磕了兩下，我終于嘔出一大口血，清醒過來，使出法術(shù)止住了下墜，勉強(qiáng)掛在了崖壁上。

    我知道回去會看到什么。每次我都幾乎不敢看，現(xiàn)在是想也不敢想了。

    他最后絕望的眼神印在我的心里，怎么也忘不掉。

    我想哭。

    可是我不能不回去。我忍受不了這樣的自己，忍受不了得而復(fù)失。

    好不容易抓緊了他，卻又被迫松開了手，任由著失去他，眼睜睜看著他慘死。

    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他。

    我唾棄、我痛恨我自己。

    過了好幾個時辰——我都不知道在這種只有黑夜的世界里計時有什么用，大抵只能作為支撐著我心理防線的一個道具。

    我的手指磨破了，指縫間全是血色，但好歹我終于攀上了峰頂。

    風(fēng)鷲王早已離去。天也還是這般的黑。

    地面上是安靜的，空無一人，也不見任何飛禽走獸。

    我踉踉蹌蹌走到他的身邊。

    走到他的尸骨旁邊。

    地上一片干涸的暗沉血跡，能夠想象到這里曾發(fā)生過什么。

    倒在地上，用雙臂護(hù)住了頭部。風(fēng)鷲們一擁而上，用尖利的爪破開人類的衣裝，飽食人類的血rou，開膛破肚。

    先食內(nèi)臟，再撕扯著剪斷四肢。密集啄食著，甚至連骨頭上都留下了許多孔洞。雙臂終究是擋不住暴食者的，它們痛飲鮮血，啖下rou食，最后受害者只剩下粘附著些微皮rou的白骨。

    這些骨頭連一具完整的人形都拼湊不起來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夢魘，是你贏了。

    你知道我怕什么。

    我最怕，他一個人孤零零死在這場噩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