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當(dāng)夜就離開了蘇州，前往裊谷去谷中為晚漁取不寐芝。

    不寐芝生長于涌出滾滾巖漿的地心深處，色澤透明，狀如雨露，十分不起眼，它隨巖漿而生，星星點(diǎn)點(diǎn)落在其中，幾乎察覺不到，但十分頑強(qiáng)，巖漿不滅，不寐不絕。

    因它對于妖神并無特別用處，幾乎無人會去管這長于地心的絕地芝花，然而苦楝來了。

    她記得她曾在一本古卷中瞥見過一件奇聞。

    有名男妖曾戀慕一位凡人，那女子因一場大火毀容，他耗費(fèi)妖力使了無數(shù)法子也無法去恢復(fù)她的臉。眼見戀人十分痛苦，越發(fā)回避他，他便想方設(shè)法去恢復(fù)她的面容，直到在裊谷尋到不寐芝。

    書卷載，三千不寐可令人容顏如初?？嚅?dāng)時(shí)有些疑惑，他是如何知道不寐可以治臉？一個(gè)凡人而已，妖為了她一張臉去闖裊谷地心深處摘三千朵不寐芝，即便不死也得重傷，為了一張臉何必呢？

    為何他的妖力無法去給那個(gè)凡人換一張臉？她當(dāng)時(shí)想不通，但很快又轉(zhuǎn)移到人妖不可相戀之上，因而也不知那妖最后的結(jié)果，就此不了了之。

    而苦楝之所以對裊谷這么印象深刻，全因天性相沖，裊谷地形復(fù)雜，最深處的巖漿所致，谷內(nèi)硫磺甚多，幾乎滿溢，整個(gè)裊谷的花香草木都遮不住那濃重的硫磺味，簡直是蟒族最厭惡之地。

    但苦楝還是為晚漁而來。厭惡忍忍便罷，她受不了晚漁跪下求她，她還沒有飛升，也受不起別人如此大禮。

    她有把握摘下不寐芝，并非了解，只是自然而然地覺得，既然古卷記載那男妖摘了三千芝花，那她也一定可以。

    只是苦楝沒有注意到她的身后一直跟著人——是文簇。

    一踏上裊谷，苦楝忍不住皺起眉頭，太重的硫磺味撲面而來，她只覺呼吸不暢，臉上蛇鱗若隱若現(xiàn)。

    她擰眉，凝神召雨而來。

    狂風(fēng)起，大雨傾盆而下淹透半個(gè)裊谷，奇花異草皆被洗凈，干凈清冽的雨水沖去濃重的硫磺味。

    苦楝終于好受了些，這才快步往前走。

    雨勢不停，地心巖漿終年熾盛，硫磺味絲絲縷縷地順流而上，雨水不過只能稍作遮掩。

    裊谷太大了，苦楝尋了許久才在荊棘深處尋到地心入口。

    她一路走，文簇不遠(yuǎn)不近地悄悄跟著她。

    苦楝想速戰(zhàn)速決，一劍破開入口處妖異尖銳的荊棘。

    但這荊棘有異，在劍刃割破之時(shí)，紛紛墜地的荊棘不但沒有枯死，反倒從劍刃斷頭處開出一朵朵深紅色的荊棘花，苦楝再度劈去，那花反而生生不息，成倍生長而后膨脹開來。

    一時(shí)之間，荊棘花接二連三猛地炸開，花瓣和著花粉、花汁落了一地，隨著雨水混成紅色的曖昧漿液，匯成涓流細(xì)細(xì)地散開，流進(jìn)地心深處，硫磺味順時(shí)沖天！

    苦楝連忙退后，她不敢再令雨落，無奈止了雨水。但那無所不在的花粉仍舊加重了硫磺氣味，還有一股莫名的清苦之意。

    苦楝頭暈眼花，直犯惡心，身形一頓便維持不住人形，露出那極龐大的漆黑半尾。

    剛下了一場雨，那漂亮光滑的漆黑尾巴落在濕漉漉的花瓣雨中，看上去有些虛弱的冷淡美人拖著長長的尾巴迤邐而行，畫面古怪又綺麗，令人想到漂亮又恐怖的食人花，是柔軟動人的假象包裹著鋒利危險(xiǎn)的攻擊性。

    反正裊谷之內(nèi)并無人來，哪怕她是人身蛇尾的模樣也并無妨礙。

    苦楝心中煩躁，拖著尾巴就直往地心里鉆，她仍舊緊緊握著恨水，卻再也不敢輕易動這四周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