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沈飛原本打算與維楨在家里好好恩愛一天，維楨不領(lǐng)情，他亦無計可施，將人送去上課，自己隨后去了戰(zhàn)略指揮學(xué)院報道。

    沈飛跟韓弗理的情況大不一樣。韓弗理就是來混世的，一早雇了幾名聯(lián)邦其他頂級軍校出來的精英給他設(shè)計論文，有恃無恐，再者畢業(yè)不畢業(yè)，榮譽資格證書什么的，他壓根不在乎。沈司令對兒子寄以厚望，沈飛不能太敷衍，況且還需要給桑切斯院長一個交代，因此不出任務(wù)時，他的課程上得還算齊全?；钤摰姑梗瑒傔M教學(xué)樓就被桑切斯院長逮住，讓沈飛把一整天都空出來幫他做個至關(guān)重要的實戰(zhàn)案例，因為必須嚴格模擬戰(zhàn)役現(xiàn)場情景，所有出席的人員都要把通訊器關(guān)閉。母親好友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沈飛無可奈何之下告知維楨自己今天很忙，不能陪她了，叮囑她乖乖吃飯，課一上完就回宿舍休息，不準在外面亂跑。

    維楨求之不得，滿口答應(yīng)下來。她的態(tài)度雖好，語氣委實愉悅得過分，一點依依不舍的味道都沒有。沈飛差點把芯片捏碎，周圍的氣壓登時降低了幾帕。

    維楨并無任何不可告人的私密事情要處理，她只是單純地懷念以前獨來獨往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隨心所至，毫無拘束，不用顧慮別人的感受，也不需要別人去遷就她。

    方瑾儒性情冷清，落落寡歡，有時整天都說不了一句話；安斯艾爾.垌文迪許對待妻女雖然溫柔細心，呵護備至，卻是個沉默內(nèi)斂的讀書人，研究院又事務(wù)繁忙，沒有過多時間與家人共聚天倫；維楨是個再乖巧不過的孩子，品學(xué)兼優(yōu)，安靜平和，若非必要，連家門都不輕易踏出半步，雙親對她幾乎沒有任何的要求和管束。一家三口各謀其政，互不干擾，自覺溫馨和諧，外人看來其實疏遠冷漠得怪異。沈飛將維楨看管得太過嚴密，讓她有時會產(chǎn)生一種窒息的錯覺。

    午飯和晚飯維楨都是獨自一人吃的，優(yōu)哉游哉地在學(xué)校里閑逛。

    還有幾日就是維楨的二十歲生日，然后不到兩月就放寒假了。

    沈飛已經(jīng)越來越深切地入侵她的生活，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猶如颶風(fēng)強勢襲來，自己沒有半點反抗的余地。維楨突然急不可待要回家去，在那里她可以喘息放松，無拘無束。

    她其實甚少想念父母，雖然他們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最愛的人。迄今為止不曾出現(xiàn)過能令維楨念念不忘的人，在感情的世界里，她并不需要多少關(guān)愛，仿佛一匹在荒野上踽踽獨行的孤狼，很難為了誰駐足太久，偏偏從外表看去，她是如此嬌弱，需要悉心的陪伴和呵護才能存活，便分外令人驚心。

    當天沒有夜間的課，維楨用過晚飯便沿著校園的小徑消食

    頭發(fā)曼妙地垂至腰際，黑如子夜，偏偏裙擺下的小腿白得勝過初雪；晚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露出小巧的臉龐，微翹的紅唇，明凈的杏眼，神色稚氣靜默——整一尊虛有其表的琉璃美人。落寞的秋景因她而濃艷生色，閑庭信步一路走來吹皺了幾池春水，本人卻一無所知。

    當她似有所覺的時候絕對不是因為那些傾慕的目光——后頸一麻，劇烈的痛楚瞬間流走于全身，脖子仰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她趔趄幾步扶著樹干停下來，方才剎那間腳下踩空，極速墜落般生死一線的恐怖令她冷汗淋漓，腳下一軟跌坐在地。

    “楨楨？你沒事吧？”

    溫柔的聲音帶著若有若無的嘆息為她撥開了眼前的迷霧，她倉惶地抬起頭，梨花一枝春帶雨，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潰了蔣晗熙所有的偽裝，仿佛不小心扎進手指的一根花刺，雖然拔不出來，但傷口微不可見，些許薄暗的刺疼漸漸就忽略了。突然有一天傷口被人用暴力按壓，才發(fā)現(xiàn)內(nèi)里早已不知不覺地灌膿潰爛，無藥可解。

    “我疼?！本S楨喃喃道。

    蔣晗熙合了合眼，再睜開時所有波瀾都掩了下去，一派風(fēng)平浪靜。他把維楨扶起來：“哪里疼？”

    “不知道，我不知道……仿佛哪里都疼，又仿佛一點都不疼?！本S楨吃力地站起來，撐在蔣晗熙掌心的一只小手猶自簌簌發(fā)抖，似一片風(fēng)中搖曳的葉芽。

    蔣晗熙用衣袖幫她擦了擦被冷汗浸透的鬢角，他也不知道哪里疼，只覺得連呼吸都痛不可言。

    維楨暗忖難道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她突然想起母親方瑾儒預(yù)知吉兇的能力，可是母親不是說她并不具備這樣玄妙的能力嗎？

    此事自然不方便跟蔣晗熙提起，便問道：“你怎么來第一軍校了？找沈飛么？”

    “嗯。他的通訊器打不通，韓弗理說他在戰(zhàn)略指揮學(xué)院?！鄙蝻w又替他拿到數(shù)個重大軍工工程的批條。幾年間，蔣晗熙已逐漸蠶食聯(lián)邦官方軍備輸出的領(lǐng)地，二人暗地里勾連，潛移默化地滲透聯(lián)邦全軍種勢力。

    其實派個可靠的下屬過來也可以，他卻鬼使神差親自跑了一趟。他來的時候并不明確自己暗暗期待的是什么，當真的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突然有種難以承受的惶恐。

    “晗熙哥哥認路么？需不需要我?guī)氵^去？沈飛說他今天幫桑切斯院長做個案例。不過既然連通訊器都關(guān)上了，恐怕不容易中途將人叫出來的?！本S楨說著輕輕抽了抽手，紋絲不動，不由疑惑地看向蔣晗熙。

    “沒關(guān)系，不是火燒眉毛的大事，明兒再找他吧?！笔Y晗熙捏了捏她的手才放開，細膩柔滑的觸感讓他心神恍惚，“手怎么冷冰冰的，也不多穿點衣裳。聯(lián)邦不比羅霂蘭，秋天氣溫就很低?！?/br>
    “手涼沒人疼?！本S楨的話一說出口，心里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下，勾搭帥哥也不換換臺詞，千篇一律沒新意。

    “沈飛還不夠疼你的？”

    跟昨晚情景回播似的。維楨“撲哧”一笑，不好意思搭腔。

    蔣晗熙含笑凝視著她。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沈飛是個領(lǐng)地意識極強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無論是作為沈飛的盟友，一個明哲保身的政客，又或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都應(yīng)該盡快抽身離去，然而心里實在太過快活，這快活來得如此不容易，便讓他格外留戀。

    維楨想回宿舍去，又覺得應(yīng)該讓別人主動提出離開才合適，畢竟上門是客，她既然不準備一盡地主之誼，好歹也別下逐客令，猶豫了半天試探著道：“晗熙哥哥，你吃過晚飯了么？”

    蔣晗熙視線不離開她的臉頰半寸，隨口應(yīng)道：“還沒，原打算跟沈飛一道。你呢？”

    維楨連忙道：“我早就吃完啦。都這么晚了，你快去吃晚飯吧，不按點用餐對胃不好?！?/br>
    敢情這小丫頭是嫌他礙事，要打發(fā)他呢。蔣晗熙把她肩上的書包拎過來：“不著急。天黑了，我先送你回宿舍。你是要回去的對吧？”

    他具宋玉之姿且知情識趣，維楨自然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點頭兩人結(jié)伴而行。

    “楨楨跟沈飛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維楨頓了頓，應(yīng)道。

    這是不愿深談的態(tài)度了。蔣晗熙不由懷念起她酒后的憨態(tài)，懵昧天真毫不設(shè)防。

    “來聯(lián)邦半年多了，還習(xí)慣么？”他換了個安全的話題。

    維楨想了想：“習(xí)慣的。不過這里的女孩穿衣打扮彷佛與羅霂蘭差別很大。”

    蔣晗熙道：“哦？”

    “羅霂蘭帝國，尤其是堡萊克西斯星區(qū)，夫人小姐們喜歡穿古華夏的旗袍，還會戴垂飾耳環(huán)，碧霜晶手鐲和插各種寶石做的簪子?！本S楨并不知道這是三十年前她的母親方瑾瑜引領(lǐng)的潮流，至今長盛不衰。

    “可是楨楨并不曾戴過耳環(huán)呀？”他很少在維楨身上看到首飾，最多在手上攏一只小鐲子，又或是鬢邊別一枚發(fā)夾。

    維楨抿嘴一笑，“我怕疼，在身上憑空弄兩個傷口，何必呢。”

    “嗯，是沒有必要。”蔣晗熙盯著她膩白如玉的耳垂，這樣的姿容，當真是脂粉污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