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死人的時候也到了。你的仆人眾先知、和眾圣徒、凡敬畏你名的人連大帶小得賞賜的時候也到了。你敗壞那些敗壞世界之人的時候也就到了?！f約·啟示錄】

    鮮活的生命變成了埋進土里的一抔夾著碎骨的灰，新刻好的墓碑記錄他的名字。

    景十二有屬于自己的名字，景楊，因為父親姓景，母親姓楊，他是兩個人愛的結(jié)晶和延續(xù)。如果他還活著，這個名字會出現(xiàn)在小學(xué)、中學(xué)的畢業(yè)紀念冊，未來幾年還會出現(xiàn)在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再過若干年，也許還會出現(xiàn)在大紅燙金的結(jié)婚證上。

    那塊墓碑沉甸甸地壓了上來，荊素棠一瞬間覺得喘不過氣來。

    父母送孩子上路是過分殘酷的事情。一位非直系親屬的長輩主持了孩子的下葬儀式，冥幣、紙樓房和他生前最喜歡的東西被點燃，用一把火打開生死之間的通道送給那長眠于地下的孩子。親人們從他們身邊魚貫而過，荊素棠聽見一個和煬煬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問長輩“哥哥到底去哪里了”，那個長輩忍著眼淚告訴她哥哥去和爺爺奶奶團聚了。

    他們四個人離送殯的親人們隔著微妙的距離。梁悅顏拉了拉荊素棠的衣袖，他便跟著她往前走，離那塊墓碑越來越近，啜泣聲和焚燒紙扎品的噼啪聲也愈加清晰。

    梁悅顏把一束白色的雛菊放在墓碑前。

    她蹲下來之后可以平視墓碑上的照片，景楊意氣飛揚地看著鏡頭笑，秀氣的眉眼無憂無慮，一看就知道是被疼愛著長大的孩子。

    她用指腹去碰照片上孩子的臉，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氣。梁悅顏很快站起身，她扭頭和荊素棠對視，仿佛篤定荊素棠一直在盯著她。

    梁悅顏用更篤定的語氣對他說：“為他報仇。也為了你?！?/br>
    荊素棠突然沒法聽到其他的聲音，只聽到自己脈搏的跳動。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不知從哪里竄出來，快如疾風(fēng)，準(zhǔn)確地停在馬隊的面前，高大的男人領(lǐng)子被只到他胸口的女人揪住，她的臉慘白，雙眼血紅，就像從墳?zāi)估镢@出來的厲鬼。

    “兇手呢？你答應(yīng)我要把兇手抓到！兇手呢？”她的聲音嘶啞得像鋸開發(fā)霉的木頭。

    “抓不到兇手你來作什么？你來作什么？你有臉站在我兒子墳前嗎？”體型相差懸殊這一點沒有讓女人忌憚，她失去了兒子，她也不需要理智了，更加不需要得體，她只是歇斯底里地抓住這個人，胡亂地捶打面前的男人，力度兇狠，只因他開了空頭支票卻沒法兌現(xiàn)。幾個男性親屬都站在遠處，都忙著不讓燃燒著的紙扎品炸開，附近只站著幾個女性，她們看向那女人，或忌憚或同情，然而一步都不敢靠近。

    “楊女士……”駱賢想去拉開她，反手就被打開，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鮮紅的抓痕，女人惡狠狠地瞪過去，她已經(jīng)不太像個人類，反而像頭陷入瘋狂的雌豹。

    “你不要出現(xiàn)在我兒子面前！你配嗎？你不去抓兇手，在這里作什么？”那女人的不停錘著馬隊，唾沫也噴在了他臉上，馬隊訓(xùn)練有素的身體接近鋼板一般厚實，被打了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下，他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隱忍著承受女人暴風(fēng)一般的攻擊，“我要你抓到那個兇手，我要把這個兇手在我兒子面前宰了！”

    女人并沒有如愿冷靜下來。她愈來愈激動，揚起手想要一巴掌甩過去。駱賢迅速閉上了眼睛，不敢看可預(yù)見的一幕慘劇，然而巴掌聲遲遲沒有響起。

    駱賢睜開眼睛，梁悅顏扣住了那女人的手腕。不知道梁悅顏的力氣到底有多大，那女人掙扎了幾下也沒能掙脫開。

    她發(fā)了狠，另一只手飛快地甩過來，那一巴掌打得很重，梁悅顏生生咬牙受住了，一步都沒退。荊素棠一驚，他往前的腳步被梁悅顏警示的目光阻止。

    “楊女士，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梁悅顏冷聲開口。

    那女人愣住，她啞著聲音朝梁悅顏吼去：“你又是誰？”

    梁悅顏把她的另一只手扣住，用肢體和胸腹把這隨時處于爆發(fā)狀態(tài)的雌豹禁錮在自己的懷里。梁悅顏的臉很快地腫起來，她就像完全沒有知覺一樣，冷靜地說：“我教你一個方法，楊女士。我們把那個兇手找到，讓他痛苦，你猜我會怎么做？用車輪碾過他的四肢，用刀子把他身上的rou刮掉，在他活著的時候把他的肺從身體里拽出來——你也想這么做吧？我相信你會比我更有創(chuàng)造力。告訴我，你想不想？”

    倒吸了一口冷氣的人不止駱賢，還有周圍那些流露著恰到好處悲傷的親人，他們輕易從悲傷的情緒里抽離，滿臉都是驚恐。主持儀式的長輩和被請來做法事的道士說著“讓往生者安息”的話做著無關(guān)緊要的安撫，他們怎么知道死者會安息呢，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梁女士……不要說了……”荊素棠屏住呼吸，往前走了一步，試圖去隔開馬隊投在梁悅顏身上的注意力。

    那女人說話了。梁悅顏用可怕的話語克制了那女人的獸性。

    “想?！?/br>
    女人顫抖了一下，發(fā)出牙根輕輕碰撞的聲音，她乖乖地被梁悅顏鎖在懷里，她重重地點頭，通紅的眼睛望向梁悅顏，她再說一遍：“想?！?/br>
    “我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痛苦了?！?/br>
    “你幫幫我?！蹦桥税蟆?/br>
    “如果你真的想，就給我冷靜下來，一秒鐘都不要浪費。把景楊失蹤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們，巨細無遺?！绷簮傤佌f，她側(cè)過身對馬隊使了一個顏色，馬隊會意，指了指遠處的一個平房，那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她用很低的聲音對女人說，極具蠱惑意味，像極了哄騙，“等警察幫我們找到了兇手，我們讓他體會你現(xiàn)在的痛苦，有過之而無不及，隨便你用什么方法。”

    女人把臉埋進梁悅顏的胸口，“哇”地一聲，哭聲摧心折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