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回到虞鳴燁院里，大少爺還未睡醒，想是昨夜被折騰恨了。丫鬟們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房內(nèi)，釧兒坐在床邊腳踏上，拉著大少爺?shù)氖?，吧嗒吧嗒掉眼淚。見千夜進(jìn)來，忙擦干淚痕。幾次與新晉大少奶奶交鋒，她都落了下乘，心中不免有幾分怵她。

    千夜只當(dāng)沒瞧見，讓釧兒下去休息，自己拖鞋上床，抱著虞鳴燁睡了個回籠覺。

    一覺醒來，已過午飯時間。千夜睜開眼，發(fā)現(xiàn)大少爺正一瞬不瞬盯著自己。見她看過來，忙又錯開眼神，一張蒼白消瘦的俊臉染上一抹緋霞。

    彼時，兩個人面對面躺著，千夜環(huán)著虞鳴燁的腰腹。她見男人害羞，在他唇邊親了一口，手在后腰、肚子、屁股上游移。

    千夜：“什么時候醒的？”

    虞少爺眼睛不知該往哪看，“剛醒一會……”

    千夜：“然后就一直看我？”

    虞少爺：“沒看你……”

    千夜：“昨夜感覺怎樣？”

    虞少爺滯了滯，“嗯……很舒服……”

    千夜：“累到了嗎？”

    虞少爺咬咬唇，“尚好……”

    千夜抱著大肚子青年膩乎了一會，便對他說起早晨虞老爺讓她跟隨沐先生讀書的事。青年聽完眼前一亮，囑咐千夜，以后課上沐先生講了什么，下午回來都要轉(zhuǎn)述給他。他自己身子不便無法去外院聽課，身邊人代勞也是個辦法。

    虞家外院學(xué)堂不同別家，每天只有上午半天，從6點(diǎn)到12點(diǎn)。下午，子弟們回到家中，無事的繼續(xù)溫書做課業(yè)，有事的自去忙家中營生，兩不耽誤。

    于是，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千夜就起床收拾、用早飯，5點(diǎn)半出門到虞老爺?shù)恼赫埌病?/br>
    年紀(jì)大的人睡眠短，虞老爺昨晚臨幸了九姨太，不過完事后，照例將人送回她自己房內(nèi)。虞老爺習(xí)慣獨(dú)眠。此刻，千夜在門外請安，他已經(jīng)醒了，聲音里還帶著些許沙啞，吩咐下人轉(zhuǎn)告兒媳婦，以后每日要去外院上學(xué)，不必早起過來問安。

    千夜隔門拜別公公，帶著小丫鬟捻兒往外院走，在倒垂蓮花門前，又遇到管家黎川。

    千夜打著哈欠，“黎管家，早?。　?/br>
    黎川深黑的眼眸閃了閃，“不早了，我已經(jīng)在這等你半柱香了?！?/br>
    千夜一怔，“等我？”

    黎川微笑著將手里提的東西遞給捻兒，“你就空手去拜師？沐先生好心讓你讀書，你不該備一份拜師禮嗎？”

    千夜尷尬地摸了摸后腦，昨天光顧著和虞大少溫存，忘了這茬。

    黎川：“就知道沒人幫你cao持這些，幫你置辦了一份束修六禮與紙墨筆硯等物，你待會送與沐先生，正式一些。”

    千夜點(diǎn)頭，張了張嘴，良久道：“你想的真周到?！?/br>
    黎川抖抖衣袖，撣去不存在的晨露，“我做的就是cao心的差事，你不必過意不去。你既進(jìn)了虞家，就是虞家大少奶奶，我自然盡心竭力服侍你。”

    千夜：“謝謝?！毖粤T，帶著捻兒和拜師禮往外院去了。

    黎川看著千夜的背影，一陣失笑。

    捻兒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黎川，小聲對千夜說：“大少奶奶，黎管家人真好，辦事妥貼，人長得也是頂頂好的。”本來他家少爺生得一副好相貌，卻因?yàn)槌Ｄ昀p綿病榻，被黎川比了下去。

    千夜似笑非笑看著捻兒，“回頭我跟少爺說一聲，把你許給黎管家。”

    捻兒羞紅了臉，“大少奶奶！您說的什么話?。　彼昙o(jì)雖小，卻也知道，她們院里這幫姑娘，都是通房丫鬟的人選，只有主子選她們，哪有她們選主子的！

    千夜達(dá)到私塾的時候，同窗們到了七七八八，年輕的男孩子忍不住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上次見面還是在大少爺辦喜事，大家去鬧洞房。大少奶奶一腳踹在蘇卿若的屁股上，又美又颯的感覺讓人難以忘懷。

    千夜沖他們笑了笑，走進(jìn)窗邊簾內(nèi)。

    沐先生讓人將廳內(nèi)掛了一道薄薄的簾幕，靠窗單列四排桌椅。窗外是一池荷塘，新柳飄逸、游魚吐著泡泡、蛙鳴斷斷續(xù)續(xù)，正是個賞雨聽風(fēng)的好位置。

    千夜見第一張桌子上放著刻有她名字的小木牌，便坐了下來。不多時，三位姨太太陸續(xù)到來。

    十三、十四、十五姨太太人手一份同款拜師禮，想來皆是黎管家準(zhǔn)備的。

    6點(diǎn)整，沐先生走進(jìn)來，四個姑娘鄭重向他行了禮，送了禮物。沐先生教導(dǎo)她們以后要刻苦用功，不求有大作為，卻也要做個識大體的好女子。

    這時，千夜才知道，1912年民國元年，蔡元培擔(dān)任教育總長，改革了清末學(xué)制，初小四年、高小三年、中學(xué)四年，并開始承認(rèn)女子受教育的權(quán)利，提出小學(xué)可以男女同校，并設(shè)立女子中學(xué)和女子職業(yè)學(xué)校。

    在民國，上了初小就等于識文斷字，算是有才學(xué)的人了。所以，后來相聲里會自我介紹：我是個小學(xué)生。

    虞家私塾內(nèi)，眾位子弟均已達(dá)到高等小學(xué)生水平。沐先生第一堂課，先布置了其他男學(xué)生寫文章，又出了些題目摸底四位太太的文化程度。其實(shí)他內(nèi)心只想培養(yǎng)千夜，將來對他心愛的弟子有所助益。其他人都是饒的，對她們也沒什么希翼。

    摸底結(jié)果出來，十四姨太蘇卿曼學(xué)識最好，一手端正雋逸的小楷，明顯受過先生指點(diǎn)；十三姨太芒夏字都不認(rèn)識幾個；千夜和十五姨太詩韻差不多。千夜是識字、能讀、懂一點(diǎn)西文、懂一點(diǎn)物理，就是書讀得太少，基本先賢經(jīng)史典籍和當(dāng)代名作都沒看過，而且字寫得很丑，卻難得的鋼筆字好于毛筆字。沐先生讓她回去和虞少爺好好學(xué)書法，多練練字。

    但作為一個買來沖喜的小媳婦，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沐先生在私塾十分關(guān)照千夜，對其他女眷則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她們睡覺、發(fā)呆、嬉鬧，只要不擾了課堂秩序，便不會出言制止。

    與沐先生相處日久，更覺得他是位有學(xué)識、有抱負(fù)、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凶?。于是，千夜找了個課后合適的時機(jī)，對他說出當(dāng)日同黎川說過的話。

    千夜想讓沐先生幫忙找西醫(yī)給虞鳴燁看病。

    沐先生沉吟問：“你懷疑鳴燁腹腔長了什么東西？”

    千夜：“是。聽說，西醫(yī)可以做手術(shù)，打開肚子，把多余的東西取出來?！?/br>
    沐先生眉心一跳，不禁重新審視眼前的小女子。試用，在當(dāng)時，有誰敢出這種責(zé)任重大的主意？尤其，虞大少爺?shù)男悦c她的生死榮辱息息相關(guān)。沐先生忍不住對她另眼相看，“易寧鎮(zhèn)地處偏遠(yuǎn)，就算有這樣的西醫(yī)，也做不了開腹的手術(shù)。”

    千夜：“先找教堂的傳教士來看看，如果確診了，就送大少爺去省城里的醫(yī)院?！?/br>
    沐先生：“虞老爺恐怕不會同意?！?/br>
    千夜：“他不想兒子恢復(fù)健康嗎？”

    沐先生：“他更怕出意外。千夜，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鳴燁有個好歹，你要怎么辦？”

    千夜一笑，“生死有命，是浸豬籠還是投井，隨他。”

    沐先生認(rèn)真看她幾眼，心下一橫：先找個洋大夫來看看，鳴燁這樣熬著也不是辦法，總有油盡燈枯的一天。

    今天和沐先生多說了幾句話，同窗們都走凈了。況且，早晨5點(diǎn)多吃的早飯，到正午時分，每個人都是饑腸轆轆，恨不得立刻回家吃飯。

    千夜也提早遣捻兒回去告訴虞少爺，自己今天要晚一會，如果他餓了，不用等她。

    所以，千夜走到外院與內(nèi)院連通的狹長步道時，兩側(cè)高聳的院墻遮天蔽日，前后幾十米都沒有人。

    走到一處假山，蘇卿若現(xiàn)身，搖著折扇，笑吟吟地說：“大少奶奶，今日怎么一個人？莫不是私會情郎去了？”

    千夜不想理他，打算無視，向一旁繞了兩步。但是，蘇卿若同樣側(cè)移兩步，將千夜的路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千夜不怒反笑，“蘇少爺，你什么意思？”

    蘇卿若：“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

    千夜冷笑，“我是虞少爺?shù)钠拮?，你寄居在meimei夫家，你來撩撥我，不合適吧！”

    蘇卿若臉色一冷，“虞鳴燁那個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去了。你還不趕在他咽氣前，尋條出路?！?/br>
    千夜面若寒霜，“你這話，我若告訴虞老爺，他會怎么想？”

    蘇卿若神情一變，復(fù)又笑道：“女子惹出這些桃色事端，名聲就毀了。他頂多罰我兩個月的俸錢，可是你，甭想再出內(nèi)院了！”

    千夜瞇了瞇眼，“不盡然吧？虞老爺那么寶貝他兒子，若知道你咒他兒子咽氣，非要把你趕出虞家！”

    蘇卿若欺身上前，“你可以試試，看看是魚死還是網(wǎng)破！”

    突然，一道悅耳的女聲響起，“哥哥，千夜，你們在做什么？”

    蘇卿若后退一步，回頭看向說話的十四姨太。

    蘇卿曼款款走來，先是對兄長說：“下學(xué)這么久了，左等你不來，右等你不來，你在這跟千夜說話呢！快點(diǎn)回去，湯都要涼了?！彼谱咛K卿若，見對方走開幾步，又轉(zhuǎn)身又對千夜說：“我哥哥這人就是口無遮攔，心是好的。他對你沒惡意，只是看到大少爺身子不濟(jì)，替你擔(dān)心。說錯了話，你別放心上?！?/br>
    千夜面無表情地說：“讓他以后離我遠(yuǎn)點(diǎn)。”

    千夜走遠(yuǎn)，蘇卿曼教訓(xùn)哥哥，“平時里，你招惹府里的丫鬟們還不夠，怎么閑的去動大少奶奶的歪心思？”

    蘇卿若冷哼，“也不看看她那病鬼男人，地位還不如黎川?！?/br>
    蘇卿曼氣道：“這話也說得？虞鳴燁再不濟(jì)也是大少爺。你少去調(diào)戲千夜，現(xiàn)在她很受老爺看重?！?/br>
    蘇卿若壞笑，“莫不是老爺子也看上了這朵嬌花？meimei，你可要看好你男人。”

    蘇卿曼氣得擰他，“哥，你太口無遮攔了！”

    這一日，沐先生得空前來探望愛徒，順便說一下找傳教士看病的事。

    沐先生在虞鳴燁床邊坐定，笑著說：“看你氣色很不錯，最近身子是不是大好了？”

    虞少爺?shù)偷偷貞?yīng)，“多謝老師掛念，近來能睡囫圇覺了，吃飯也多些，精神好了許多?！?/br>
    沐先生很是欣慰，“看來這樁喜事，確實(shí)對你有益。”

    虞少爺略帶羞澀，“千夜她……很好……”

    沐先生也替愛徒感到高興，便說起千夜有找洋人大夫問診的想法。

    虞少爺聽罷，撫著高聳的肚子，說：“老師，哪怕萬一的機(jī)會，我都愿意嘗試?！?/br>
    沐先生沉吟著說：“聽說，洋人看病要動刀，開膛破腹，你不怕嗎？”

    虞少爺深吸一口氣，“古人說，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師，肚子里的東西折磨我整整六年，讓我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千夜來了，我都想自行了斷……”

    沐先生打斷他，“別！千萬別這么想，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要輕生！”

    虞少爺：“我真的很痛苦！”

    沐先生拍拍愛徒肩膀，“都會好起來的！身體只是皮囊而已……”

    虞少爺閉了閉眼，“就連和媳婦兒在一起，我都……”

    沐先生一怔，心道：鳴燁這個樣子，他們是怎么圓房的？師生二人無話不談，多年前，沐先生也有意無意對愛徒做過性啟蒙，他看著虞少爺，問：“那你們是……”

    虞少爺紅著臉，“就她把她那個……伸進(jìn)我……那里……”

    沐先生呆住了，“她那個？她哪個？”

    虞少爺羞于啟齒，囁嚅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良久，他問沐先生，“老師，您成家了嗎？您以前講的性快感，我似乎體會到了……真是如夢亦如露，仿佛在云端，又仿佛在行船，飄飄浮浮，忽上忽下。多少愁思，多少憤恨，都被她撞碎，碾壓成泥，不再郁結(jié)……”

    沐先生徹底愣住，性經(jīng)驗(yàn)他確實(shí)有，卻不是同女人。聽愛徒講的，怎么感覺對方是個器大活好的青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