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直播？”郁謹微微提高了音量。

    此刻他們正站在一大片茶田里，郁謹短袖T恤加短褲，帶了個不知道什么時候代言的，有兩個小尖耳朵的遮陽帽，唐百燈則穿著便服，戴著和郁謹同款的帽子，面前除了工作人員外，就是笑瞇瞇的導(dǎo)演。

    郁謹看著還是那副溫柔好說話的樣子，心中實在困惑——他印象中的紀錄片，都是宏大的，主題非常正能量的，或者探究人類社會深層含義的片子，將直播元素混進來，真的可以嗎？

    “小謹怎么比我們還古板?！睂?dǎo)演笑呵呵道，張口就是一串讓人挑不出錯的官話：“十二五規(guī)劃中指出，國家脫貧攻堅工作進展良好，現(xiàn)在朝著鄉(xiāng)村振興的步伐邁進，本次紀錄片拍攝中，我們將前往全國各個重點地區(qū)，通過全方面參與進當(dāng)?shù)鼐用裉厣r(nóng)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加工、包裝和銷售過程，從而深入了解當(dāng)?shù)氐拿撠毥?jīng)濟循環(huán)模式，向大眾展示更富強更美好的中國?！?/br>
    “至于選你和唐老師來作為這次的主要演員，更準(zhǔn)確來說，是‘體驗人員’，一個原因是這種扶貧類型的紀錄片一般都是比較嚴肅沉悶的，有你們這種知名度較高的明星演員參與，也更能吸引年輕一代觀看了解；另一個是現(xiàn)在很多地區(qū)的賣貨早已與‘直播’脫不開關(guān)系，我們希望你們可以在拍攝過程中直觀展現(xiàn)這一形式，既能幫助當(dāng)?shù)剞r(nóng)產(chǎn)品更好賣出，也可以收錄進紀錄片中，方便大家討論其利弊?！?/br>
    郁謹：“……”

    他聽完這段看似很有道理的話，卻并沒有被成功洗腦，反而一時間腦中蹦出各種直播賣貨翻車合集，以主播扭曲著臉哆嗦著說手中水果好甜的視頻最有沖擊力；一時間又想起頭部主播背后專業(yè)的龐大團隊，直播這種事，除非賣茅臺，不然不可能是條狗就能上的，不了解本產(chǎn)品不對競品市場受眾性價比品控做調(diào)研，就算他和唐百燈粉絲不少，估計做出來也是既翻車又對不起粉絲。

    郁謹下意識望了唐百燈一眼，唐百燈此刻恰好低下頭，竟仿佛從他看不出異狀的臉讀出了他的無語一般，安撫性地伸手摸了摸郁謹眼角，陽光下嘴角的酒窩好似盛了蜜。

    “這部紀錄片的構(gòu)成肯定不止我們，我們是作為‘了解的普通人’來賣貨，后面應(yīng)該還會追蹤專業(yè)主播團隊、不合格的藝人如何賣東西的?！?/br>
    唐百燈的動作過于自然，郁謹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切已經(jīng)如行云流水般結(jié)束，只有眼角還殘留一點點指腹劃過的感受。

    就好像和大學(xué)時候一樣……郁謹扭頭看向?qū)а?，?dǎo)演仍是一副笑模樣：“小謹不要擔(dān)心，今天時間太晚了，你們直播和觀眾互動互動，說說你們拍什么紀錄片就好，等你們清早起來采茶炒茶后，足夠了解流程后，才會真正賣貨呢?！?/br>
    助理很快調(diào)試好設(shè)備打開直播，直播間人數(shù)以一種恐怖的速度開始飆升，郁謹看一眼就頭發(fā)昏，先是和唐百燈一起，認認真真在茶田負責(zé)人的帶領(lǐng)下介紹了他們茶葉的優(yōu)點特色，才開始回答觀眾的問題。

    果然，除了最開始幾個或許是托在認真問茶葉相關(guān)問題以外，走向逐漸奇怪起來……

    “魚魚，你有男朋友嗎？你男朋友是不是對你不好??？”

    郁謹：“……”

    他看到導(dǎo)演做了一個“隨便答沒關(guān)系”的手勢，謹慎道：“沒有女朋友，更沒有男朋友，為什么會這么問？”

    “因為魚魚看著太人妻啦！好怕狗男人會糟蹋你！”

    “……”郁謹艱難道，“謝謝你的關(guān)心……”他本來想說“我一個大男人什么糟蹋不糟蹋的”，但腦中突然閃過前幾天被唐百燈折騰得根本下不來床，腿一軟直接趴下，被所謂的“狗男人”打橫抱起的殘廢模樣，明智閉嘴不言。

    “魚魚，為什么會選擇來茶田拍紀錄片呀，是很喜歡喝茶嗎？”

    郁謹想，自己感覺一般，其實喜歡喝茶的是陳浮，像個老干……他沉默一瞬，立刻道；“是聽從導(dǎo)演的安排就來了?！?/br>
    “魚魚，你和影帝拍的廣告出來啦！我們這邊都傳瘋了，你們是真的談戀愛了嗎？”

    經(jīng)過多年實踐，郁謹早已知道，以自己的性格一不留神就會中了網(wǎng)友的話語陷阱，不回答，只反問：“唐哥和我都拍過很多類似的情侶廣告了，難道拍一場談一場嗎？”

    “可是影帝看你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不一樣??！和我閨蜜老公看她一樣，他肯定喜歡你！”

    “對對對！我翻以前照片，前男友看我眼神，和影帝看你簡直一模一樣（當(dāng)然帥氣程度比不上十分之一TAT）！”

    “唐哥說說對魚魚到底什么感覺嘛～”

    郁謹動作頓了頓，不由自主抓住唐百燈的胳膊，暗示他別說出和之前拍廣告時類似的，什么“要是我有這么好的妻子，我一定好好愛他”這種奇奇怪怪、令他難以招架的話。

    結(jié)果唐百燈只是對著鏡頭笑：“可能因為我和魚魚以前大學(xué)認識，所以看上去比較有默契吧?！?/br>
    “你們不要在這里欺負人，郁謹喜歡誰是他自己的權(quán)利。”

    “問我？不管是誰，被魚魚喜歡上，都會很幸福吧。”

    ——唐百燈既然下定決心，回頭是岸，好好追人，便一改之前的“茶言茶語”，開始處處以郁謹為重起來，說這些話也主要是給郁謹解圍，順帶宣告主權(quán)——魚魚喜歡誰確實是個人自由，但我也非常明顯地暗示了，我正在追求人家，不長眼的家伙快滾。

    郁謹很快察覺到了這種變動，雖然在鏡頭下，還是沒忍住側(cè)頭瞅了唐百燈一眼，從唐百燈的角度望去，下垂的眼角顯得格外溫柔。

    “所以……”被這一瞥，唐百燈一瞬卡了殼，臉上竟然不自覺有點發(fā)熱。他掩飾性地轉(zhuǎn)過臉，沒看到彈幕一片“臉紅了臉紅了！”瘋狂刷屏，硬是拿出了對待演戲的十萬分專業(yè)素質(zhì)，才壓下了心里些微的悸動。

    就像以前每個晚上，看著電影里的紅拂對自己深情款款一樣，不同的是，當(dāng)時的自己總是被戲中人感情牽動，無法克制的迷戀摻雜著輕飄飄的絕望；現(xiàn)在郁謹就呆在他身邊，沒有旗袍也沒有濃重的妝容，他卻莫名……心安起來。　　唐百燈抿抿嘴，頰邊酒窩愈加醒目，在這種微妙的情緒往來中，他從不可能處于下風(fēng)。于是下一秒，唐百燈回以郁謹一個足夠明艷的笑容，不同于以往的高高在上，隱隱還帶著點溫馴的賣乖。

    郁謹和觀眾互動到一半也呆了兩秒：“是……是……不好意思，剛剛問什么來著？”

    “問魚魚你的理想型是什么！”

    “我的理想型?！庇糁敧q豫道，從前，他都是心里把陳浮的樣子直接女性化表達，比如“看著很冷靜，但其實很可靠”等等，但現(xiàn)在……確實，他究竟喜歡什么樣的人呢。

    “很溫柔，對我一心一意，”想來想去，郁謹想到了那部電影中的老板，面對紅拂的出軌依然選擇原諒與傷害自己，是畸形的、某種程度上過于卑微的，但也完全純粹的愛。況且，挑著虛擬人物說總是不會錯的，“也能讓我完全信任地愛著?！?/br>
    “多問點紀錄片的事情吧?！庇糁敽闷獾匦π?，“或者也問點唐哥的東西啊，怎么老扒著我不放?！?/br>
    “唐影帝氣勢太強了?！薄昂醚紧~魚！那唐哥，你的夢中情人是什么類型的啊～”

    “是那種很溫柔，和我很有緣分，看起來就軟軟的美人?！碧瓢贌粜?，“逗一逗會臉紅，拉著手一起聽課會很舒服的那種?！?/br>
    “這么精準(zhǔn)，是不是有明確對象！”

    “……”唐百燈這次是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側(cè)過臉，雙眼深黑而嘴唇鮮紅，平時總是高高在上的人，此刻竟顯現(xiàn)出一副美人含羞的情態(tài)，“追到了，我絕不遮遮掩掩，一定第一時間公布的。”

    說完，他不給任何人反應(yīng)的機會，把鏡頭翻轉(zhuǎn)，隔絕了眾多窺向郁謹?shù)囊暰€：“我們繼續(xù)看這片茶田……”

    郁謹邁步跟上了唐百燈，他望著身前挺拔的背影，衣擺在茶樹間的輕風(fēng)下微微揚起。

    怔愣間，口袋里突然傳來強烈震動，郁謹掏出手機，發(fā)現(xiàn)各種推送蜂擁而至，關(guān)鍵詞全都是兩個熟悉字眼——

    “顧霖”。

    ——“對賭協(xié)議成功！顧霖成最大贏家！”

    ——“流量轉(zhuǎn)資本，容貌全變！”

    郁謹快速瀏覽過頭條新聞：知名流量顧霖和國內(nèi)一家知名投資機構(gòu)簽訂對賭協(xié)議，如果顧霖名下公司近三年凈利潤增長均超過80％，該投資機構(gòu)將后續(xù)

    無償贈予專業(yè)管理團隊，并追加第二輪投資，且只持有無投票權(quán)普通股；如果失敗，顧霖需向投資機構(gòu)賠付1.5億元，并以一個近乎賤賣的價格于該機構(gòu)旗下知名娛樂簽訂二十年勞務(wù)合同。

    條件苛刻到極點的商業(yè)合同，誘人利潤伴隨著絕不相匹配的巨大風(fēng)險，恐怕只有最瘋狂的賭徒才會如此孤注一擲。

    郁謹手指帶著抖，滑動到新聞最下端，顧霖的高清正臉照直直亮相于每一個瀏覽者面前。

    再也不是曾經(jīng)俊美卻千篇一律的白皙容貌，此刻的顧霖，膚色竟然是與主流男星審美截然不同的深小麥色，五官于這顏色映襯下，陡然凌厲起來。

    郁謹呆呆地舔了舔唇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