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無盡的黑暗。

    黑暗中，我聽到許多聲音：愛欲、情仇、求不得。

    我已經(jīng)含恨死過一次了。我想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恨誰了。

    原來比死更痛苦的，是像我這樣行尸走rou般活著。

    我的意識(shí)逐漸清醒。睜開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深不見底的黑暗。我張開手，依舊使不上力氣，渾身乏冷。

    這世界上應(yīng)該沒有比蕭甯更悲慘的人了吧。我不禁苦笑出聲。

    “阿甯？”床邊坐著的人好像聽到我的動(dòng)靜，連忙詢問，他好像很著急。

    有什么可著急的呢？我一個(gè)廢人，能走到哪里去。

    我緩緩起身，想要摸索著下床，一個(gè)趔趄，卻跌入他溫暖的懷抱。

    “阿甯，你身子還沒好……”他的話語里好像滿是憐惜。

    我蕭甯有什么值得你憐惜的。

    股間炸裂般的脹痛感像惡鬼一樣提醒著我，我蕭甯是個(gè)被侵犯了無數(shù)次的廢人。

    我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

    我冷冷地說，連聲音都是啞的：“我要出去?！?/br>
    我不想睡在床上，床讓我覺得惡心。我突然后悔昨天沒讓楚旻煕再次把我那可笑的記憶消去。

    然后他把我抱了起來，溫柔地說：“好，你想去哪里?！?/br>
    “無所謂?！?/br>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隨便去哪里吧，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床上。

    我感受到周圍空氣的流動(dòng)。此刻好像是白晝，蟲鳴鳥叫，花香蝶舞。我還在山莊之中。

    “阿甯，想吃東西嗎？”他的聲音溫柔得像水一樣，如果我不是蕭甯，可能真的會(huì)瞬間喜歡上他吧。

    我沒有資格去喜歡誰。

    我想到什么，點(diǎn)點(diǎn)頭：“我想吃紫柰，你削一個(gè)給我吃吧?！?/br>
    他欣然應(yīng)允，全不顧他一國之君的形象，竟乖乖搬椅子坐在一旁給我削起紫柰來。

    這幅畫面，我若能看見，一定歲月靜好吧。

    他細(xì)心地將果rou分成許多瓣，一瓣一瓣地喂過來。

    我吃了幾口。嗯，汁水香甜，不膩不澀，想必是上等的柰果。

    當(dāng)然吃紫柰不是我的本意，我的目的，是那把削水果的刀——我悄然將手摸索到那把刀，掩著順過來。

    你以為我要?dú)⑺麊?？我說過，我早已誰都不恨了。

    無愛無恨，這樣的我，活著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別。

    于是我提起刀向自己刺去——

    不幸。刀被他一手奪走了，擲得飛遠(yuǎn)。他好像很生氣，又很害怕。

    “阿甯——不要，你怎么能……？”他將我緊緊抱在懷里。我感受到他胸膛里的心臟在猛然跳動(dòng)，“你不要想不開，我求求你……”

    “蕭甯活在這世上已是毫無生趣?！蔽夷救坏卣f著，心中毫無波瀾。

    “不會(huì)的！”我感到他的身軀在顫抖，他好像真的很害怕失去我，“不是說好了，要浪跡天涯的嗎？你還有我，我會(huì)一直陪在你身邊，我——”

    “是啊，說要浪跡天涯，然后圣上想殺了我，不是么?！?/br>
    我的話如一把寒刃狠狠地刺痛了他。他guntang的淚浸濕了我的眼。他的心，應(yīng)該很疼吧。

    “我錯(cuò)了，阿甯，我真的錯(cuò)了。你恨我嗎？如果恨我的話，你想殺我也沒關(guān)系。可是，你不要放棄自己，我求你……”

    我沒有說話，但是我的心，好像又開始跳動(dòng)，它有點(diǎn)疼。

    良久，我還是開了口：“我恨你做什么呢。”

    “那你要怎樣才能不去尋死？”他的話都顫抖起來。

    我無奈地苦笑一聲，我尋死？我連尋死的機(jī)會(huì)也沒有。

    “我蕭甯何德何能，令圣上如此眷顧。”

    我悲憤地緊閉雙眼，眼淚涌出，終于也開始顫抖：“阿甯只是一個(gè)被捅爛的玩具罷了。”

    他將我抱得更緊，似乎他也快要破碎一般，極度悲傷地說：“不，你不是……你不是玩具，你也沒有……”

    “哈哈……可是我都記得，我和楚旻煕做了十七次，每一次，他是用什么東西塞進(jìn)去，又是怎么打我，怎么干我的，我全都記得?！蔽议_始不住冷笑，扒開了自己的衣服。

    楚旻煕在恢復(fù)我記憶的時(shí)候，想必把身上的鞭痕疤痕也全都恢復(fù)回來了。畢竟，那些印記，他怎么舍得全部抹去呢。他就喜歡看我，渾身是傷的樣子。

    楚旻淵很久都被我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所震驚得不能說話，他的手顫抖著撫上我每一處傷痕，猩紅醒目。有一些已經(jīng)變得暗沉，默默訴說我曾遭遇過的一切，卻無法磨滅。

    從他撫摸過的地方，我明白傷痕的確無處不在：脖子上，鎖骨，肋骨，胸前，或許背后也有，腿上只會(huì)更多。

    “陛下，你還覺得，我不是玩具么？由誰會(huì)這樣對(duì)待一個(gè)正常人？”

    他抬手擦去我不斷涌出的眼淚，深深吻盡我眼角的淚珠，滿是驚訝與愧疚：“對(duì)不起，對(duì)不起……我不會(huì)，我堅(jiān)決不會(huì)這樣對(duì)你，無論如何……”

    他緊緊抱住我的雙肩：“蕭甯決不是什么玩具！”

    “阿甯……你恨我嗎？”他在我耳邊這樣問道。

    “我不恨你。”

    “真的？……為什么？”

    為什么？

    我沒有告訴他，其實(shí)無論如何都無所謂。因?yàn)椋抑皇Ｈ齻€(gè)月壽命了。

    這次楚旻煕與我交合后，我還剩三個(gè)月時(shí)間。如果三個(gè)月內(nèi)不與他交合，就會(huì)渾身僵凍而死。而我，準(zhǔn)備等死。

    “我不恨你？并非完全不恨，但是，沒有恨到要?dú)⒘四愕某潭?。你還記得，我之前在馬車上說的吧，我的確是那樣想的。雖然你們兄弟倆把我害得很慘，但是，我對(duì)哪一個(gè)，都恨不起來。”

    我又能恨誰呢？

    恨楚旻煕？可當(dāng)年把我從建陽城救出來、將我辛苦帶大的人是他。

    恨楚旻淵？他是皇帝，聽取群臣力諫，將叛黨斬草除根，亦不過情理之中。

    我恨我自己。如果我不是蕭甯該多好。

    “廣寒，拿梅花匕來?！?/br>
    廣寒？是誰。

    “你，你要那個(gè)做什么？”

    這聲音是江離……哦，原來他叫廣寒。

    “朕叫你拿，拿來便是，休要啰嗦！”他似乎發(fā)怒了。

    不久，一把精致的匕首擱在我的手上。楚旻淵握著我的手，刀刃的方向并不是朝著我，而是——朝著他？！

    我有些驚訝，但廣寒比我更驚訝，他憤怒地吼：“楚旻淵，你做什么？！為了一個(gè)男人，連命都不要了？！你視這家國江山于何物？！”

    廣寒應(yīng)該很討厭我吧。我能感覺到他語氣中的鄙夷與震怒。

    楚旻淵望著有些吃驚的我，平靜地說：“阿甯，我此生惟愿：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好活下去。我說過，如果你恨我，哪怕讓我死我也無悔。”

    “我想，如果我以死的代價(jià)，能夠換你快樂地活下去，這也不失一個(gè)很好的交易?！?/br>
    我驚慌地?fù)u頭：“我從沒想過要?dú)⒛?！?/br>
    “好好活下去，這是你虧欠我的……知道我的心臟在哪里么？我指給你，”他握住我另一只手，隔著錦袍，貼上他溫?zé)岬男靥?，“這里，感受到了嗎？它是為你跳動(dòng)。如果刺下去，能讓你解脫，那么——”

    “你瘋了嗎？！楚旻淵，你不是想死就死的草民百姓，你是肩負(fù)著家國生靈、萬民生計(jì)的君王！君為民所供，其職在養(yǎng)民，而非為一己私欲棄天下置于不顧，如今日你為了區(qū)區(qū)蕭氏遺子自戕，簡直是禍國殃民、萬民所唾棄的千古庸君，勢(shì)必遺臭萬年！”

    “無所謂。”楚旻淵冷冷道，毫不在意般，“傳朕旨意，封蕭甯為楚懷王，追驃騎大將軍，賜良畝千頃，侍從萬人。立虞安王楚旻哲為儲(chǔ)君，待朕死后，由其繼承皇位。

    二皇兄向來穩(wěn)重?zé)o爭，有他在，楚邦仍可昌盛。我此生不欲嫁娶女子，更無意子嗣。而他膝下三子，可保楚氏血脈無恙……至于臣民，朕執(zhí)政八年以來，楚氏江山日益繁茂，廣寒，你親眼目睹……無論如何，縱使身死，我已問心無愧?！?/br>
    我驚訝著沉默無言，原來他早已把身后事想得這么詳細(xì)，難道他真的打算一生不娶，放棄皇位，同我浪跡天涯……？

    “……你這是何苦？”我不忍。

    他淌下熱淚，辛酸黯然：“阿甯，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江陵煙花？我那時(shí)說，寧可不計(jì)個(gè)人得失，也要換天下太平。這么多年，我一直覺得國泰民安最重要……可是遇見你之后，我才明白，我楚旻淵就是個(gè)耽于聲色的卑鄙小人，從來不是屈平那樣大仁大義之人。如果身旁沒有你……縱使江山無限，又有什么意義？”

    我的心好像有了些溫度?；蛟S，如果真的能跟他……

    “蕭甯，答應(yīng)我，活下去。不要悲傷，知道嗎？”

    我愕然抬起頭：“我……我答應(yīng)你，可是，你不用——”

    我話音尚未落，他已經(jīng)握住我的手向心臟刺去，我驚慌用力厄轉(zhuǎn)，終是偏了一點(diǎn)角度，但還是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膀。

    汩汩熱血向外冒著，他欣慰地苦笑，扳過我的頭深深吻下去——

    “你終究還是愛著我的?！?/br>
    或許，蕭甯真的是個(gè)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