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1日作為一名掮客，普拉克托克·李經(jīng)手的并非任何一種實質(zhì)上的貨物，而是情報與信息。誠然，他也接過類似送信、跑腿這種順帶著便能完成的工作，但各種各樣的內(nèi)幕消息、各個層級的公開情報與半真半假的各種傳聞才是他真正的“貨物”。

    在穹頂區(qū)和底層區(qū)流行著這樣一種說法：如果你想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去找掮客；如果你不想讓自己的事情被知道，也去找掮客。掮客是除了工廠代理人之外唯一可以自由活動于中間區(qū)到穹頂區(qū)之下地帶的人，而與直接接受頂層區(qū)的委任、更多的是作為監(jiān)工身份出現(xiàn)的代理人不同，掮客大多就出身自底層區(qū)，也因此更多地被底層區(qū)與穹頂區(qū)的本地居民視作自己人。諷刺的是，絕大部分的掮客都是為了擺脫自己的出身而選擇這一行當(dāng)?shù)?，普拉克托克自己也不例外?/br>
    掮客是信息的中轉(zhuǎn)站，也是各路人馬不為人知的秘密的保險箱。由于掮客這種職業(yè)本身的特殊性，絕大部分的掮客都熬不到真正出人頭地的那一天，他們的下場往往只有兩種：要么自降格局放棄上升的想法做一名小小的中間人，要么孤注一擲賭上性命去謀求更大的富貴。在普拉克托克成為掮客的這五年里，他一直都是選擇后面這條路，十分幸運(yùn)的是他的腦袋一直都還好好地長在他的脖子上，但好運(yùn)卻不能改變他是在用性命去賭博的本質(zhì)，所以普拉克托克也有想過自己某一天會因為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而命喪黃泉。

    但……普拉克托克設(shè)想中的“那一天”并不是今天。

    他是有想過自己的性命會因為賭博而還給生母，卻沒有想過會因為眼下這種不明不白甚至有些荒誕的理由而丟掉性命。

    說到底，他甚至都還不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卻已經(jīng)要因此而喪命了。這算什么？就算要死，他也希望自己能做個明白鬼而不是稀里糊涂的就下了地獄。

    但眼前的這位將要奪去自己性命的……唔，存在？“她”會給自己死個明白的機(jī)會嗎？

    老實說，普拉克托克覺得這種希望十分渺茫。

    看著女孩漸漸站直身體，同時感覺著因為電擊而不聽使喚的手腳，普拉克托克就算再怎么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還是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

    開玩笑……自己又不是那些故事中視死如歸的英雄或者烈士，就不能在死到臨頭的時候還留著那么一點兒求生欲嗎？

    想到這里，本以心如死灰的普拉克托克突然又有了抵抗的氣力。他知道自己面對眼前這個身份不明但絕非一般人……不對，甚至連是不是“人”都很難說的女孩逃生的機(jī)會十分渺茫，但他總要試一試，至少不能就這么引頸受戮。

    而隨著普拉克托克的掙扎，他漸漸發(fā)覺自己身體內(nèi)的麻痹感似乎比他預(yù)想的要輕。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他就已經(jīng)可以大略地活動手腳了，相比之下被扔進(jìn)這堆隔板中的沖擊力對他的影響還要大一些，至少他現(xiàn)在只感覺背后火辣辣的一片，只是稍微活動下身體都會疼痛難忍。

    而就在普拉克托克心中思考這些東西的時候，女孩已然邁開了步子，原本無神的眸子中雖然已經(jīng)不再亮起彩虹色的光彩，但視線的指向卻異常明顯了。

    看著走向自己所在的方位的女孩，普拉克托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等，等一下。我們能談?wù)剢幔俊逼鋵嵲谡f出這句話的時候普拉克托克并沒有抱太多的希望，他本就不是靠舌頭吃飯的那種說客型掮客，現(xiàn)在說出這些更多的也是源自求生欲的本能反應(yīng)。

    但下一秒，普拉克托克就愣住了。

    他看到女孩的腳步停下了。

    起作用了？她愿意和我談？

    普拉克托克自認(rèn)沒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仇人，他雖然一直都在賭命，但他對賭的對象是上頭那些高高在上的頂層區(qū)居民和他們指派的代理人，而在中間區(qū)和穹頂區(qū)他的口碑雖然不算太好但也說不上壞。所以他很確定不會有什么人因為仇恨而單純地過來要他的命，而既然對方想要的并非他的性命，那就一定會有談判、博弈的空間。

    而這也就是他身為一名掮客的老本行了。

    普拉克托克并不清楚女孩到底想要什么，但既然對方?jīng)]有馬上致他于死地也沒有將他拋棄到穹頂之上的某個垃圾場內(nèi)，那就說明女孩還沒有拿到她想要的東西。而這才是普拉克托克開口說出“談?wù)劇边@個單詞的原因，就算這場交易他注定是要吃虧的一方，但形式比人強(qiáng)，審時度勢和識時務(wù)對于一名掮客是必備的素養(yǎng)。

    然而……下一秒鐘，令普拉克托克感到意外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了。

    已經(jīng)站在他面前距離他不過一米之遙的女孩一言不發(fā)，她并沒有對普拉克托克的“談?wù)劇庇腥魏蔚谋硎荆请p沒有光芒的眸子卻一直都在看著普拉克托克。她似乎在審視些什么，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卻又無法讓被審視的普拉克托克得到任何有價值的內(nèi)容。

    之后……女孩轉(zhuǎn)身，走開了。

    她就這么走開了，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仿佛普拉克托克剛才的那番話與更早之前二人之間的搏斗（或者說普拉克托克單方面的偷襲）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女孩沉默著離開了普拉克托克所在的位置，她徑直走向貨架的另一側(cè)，然后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么東西。

    她在做什么？

    依然癱倒在一堆雜物中的普拉克托克完全看不到女孩具體的行為，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因為女孩再次回到了他的身前。

    這一次，女孩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審視普拉克托克，而是直接來到了普拉克托克的面前，并蹲低了身體。而普拉克托克也在這一瞬間才看清女孩的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只白色的條狀物，那復(fù)合材料外觀頃刻間勾起了普拉克托克的記憶。

    這是……“生命之水”？

    沒等普拉克托克反應(yīng)過來，女孩就已經(jīng)將那白色的條狀物抵住了他的腹部，那冰冷的觸感頓時讓普拉克托克更加清醒了。

    果然沒錯，這是“生命之水”的注射器！

    他立即大聲阻止：“喂，不要……”但他的聲音終究還是慢了一步，亦或者女孩壓根就沒有去在乎過他都在說些什么，只是我行我素地按下了白色注射器的底端。

    最新找回氣流壓縮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刺痛一并傳入普拉克托克的身體，緊接著一股熱流從刺痛的位置迅速擴(kuò)散開來，普拉克托克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然后……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只不過這一次，在失去意識的瞬間不由自主地向前傾斜地他感覺到自己的臉?biāo)坪踅佑|到了什么東西。

    那東西的觸感，很柔軟，似乎還富有彈性。但最重要的是……溫暖。

    他感受到了一陣令人安心的溫暖，而這溫暖包裹著他的全身，讓他瞬間便放棄了抵抗，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分割線————普拉克托克似乎做了一個夢。

    一個……美夢。

    夢，這個詞所代表著的意味在普拉克托克的記憶中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任何正面的意義聯(lián)系起來了。實際上他絕大部分的夜晚都是在無夢的睡眠中度過的，日復(fù)一日的奔波，沉重的壓力、現(xiàn)實的威脅、未知的前路……這些都沉甸甸的壓在他的胸口上，讓他根本沒有做美夢的余裕。

    但現(xiàn)在，他卻做了一個美夢。

    他夢到自己被一團(tuán)金色的光芒所包圍了，那光芒仿佛有實質(zhì)一般，輕輕地托舉著他的身體的同時也讓他感覺到一陣發(fā)自內(nèi)心的溫暖與放松。他很久都沒有這么放松過了，雖然他并不清楚這種發(fā)自靈魂一般的安心感到底來自何處，但漸漸蕩漾在心間的柔和卻是不會欺騙自己的。

    對了，他想起來了。

    這是已經(jīng)被他遺忘掉的感覺。

    家的感覺。

    母親的感覺。

    這是他已經(jīng)失去太久太久的東西，所以他甚至連曾經(jīng)擁有時的感觸如何都已經(jīng)忘懷了。而現(xiàn)在，這些沉睡在他記憶深處的感觸被喚醒了，他仿佛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短暫的卻又如鉆石般寶貴的童年，無憂無慮的童年……然后，普拉克托克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東西正浮在他的眼前，就放在離他的臉不到一寸距離的位置上。

    那是一雙手，一雙手指纖長的、白皙的手。

    我還在做夢嗎？

    但下一秒普拉克托克就意識到這并不是夢境，因為他已經(jīng)將那只浮在他眼前的手抓住并握在了掌心。

    好小的手啊……又小又軟，好像稍微用力就會弄壞一樣。

    直達(dá)大腦的觸感進(jìn)一步喚醒了普拉克托克茫然的神智，他漸漸意識到了什么，卻也因此被迷惑與疑問團(tuán)團(tuán)包圍。

    他想起來了，從他第二次昏迷的起因到之前發(fā)生過的種種……那些回憶全都在他的腦海中一一復(fù)蘇。

    普拉克托克直起了腰，卻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中有任何不適存在。他十分輕易地就完成了這個動作，過程中沒有任何的不流暢，也全然沒有疼痛、乏力等現(xiàn)象存在。

    果然，那注射器里的果然是真的“生命之水”。

    然后他看向前方，與一雙黑色的眸子直直對視。

    普拉克托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中還攥著什么“東西”。

    那是女孩的手，也正因他的這個動作，女孩的身體似乎被強(qiáng)行牽動了，此刻正停留在距離他觸手可及的范圍內(nèi)。

    “啊，我……”普拉克托克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但女孩并沒有因此抽回自己的手臂，只是用那雙黑色的眸子、不帶任何表情的凝視著他的臉。

    片刻后，女孩不動神色地移開了視線，隨機(jī)轉(zhuǎn)身……“喂！”普拉克托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拉住女孩，當(dāng)他意識到這些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了行動。被拉住的女孩緩緩地回過了頭，繼續(xù)用那雙沒有光芒的眸子看著他。

    “你，為什么不說話？”普拉克托克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選擇這樣一個問題，但這也的確屬于他當(dāng)前的疑問之一。從昏迷前到現(xiàn)在，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女孩的聲音，但他又十分確信女孩是說過話的，那帶著嘲弄的嗓音還停留在他的記憶里。

    然而現(xiàn)在的女孩卻像是人偶一般，一直都只是靜靜地看著，雖然會做出動作卻不會發(fā)出任何的聲音。

    這到底是為什么？

    普拉克托克看著女孩，他在等待著對方的開口。然而十秒鐘過去了，女孩并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yīng)，也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音。這段時間內(nèi)女孩完全沒有了任何動作，就仿佛一個真正的人偶一樣……等等，人偶？

    普拉克托克腦中一動，他張開嘴唇，吐出了一句他從未想過的話：“打開語音功能?！迸⒌捻兴坪跻驗檫@句話而閃過了一絲虹光，緊接著，她也張開了嘴唇道：“命令確認(rèn)，語音功能已開啟?！鼻宕嗟穆曇襞c普拉克托克記憶中的音色別無二致，卻又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他曾經(jīng)聽過的聲音是帶著嘲弄的，而不是現(xiàn)在這般如同無機(jī)質(zhì)一樣毫無生氣的。

    普拉克托克愣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是女孩為什么會做出那些行為的原因……以及“她”真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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