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二年前，摘星城。

    阿蘇大單于揮師南下，卻沒能如預(yù)料中的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下北燕，反而被北燕的軍隊困在摘星城動彈不得，怎么能不勃然大怒、又驚又懼？更何況因為大軍隨他南下，摘星城北方的草原上兵力不足，給了拓跋烽可趁之機，拓跋烽居然趁這個機會又殺了他一個兒子——哈多雖然和他的哥哥蘇哈一樣不成器，可畢竟是他的兒子，就算他再怎么沒有舐犢之情，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死在同一個人手下。

    摘星城山雨欲來。

    在阿蘇大單于困守摘星城和北燕軍隊作戰(zhàn)之時，拓跋烽瘋狂地擴張著自己的勢力。

    他的父親拓跋業(yè)雖然不夠聰明，但為人仁厚，在草原上有許多朋友。不是所有人都對他的慘死無動于衷，也不是所有人都對大單于的野心樂見其成，這些人也許在短時間內(nèi)不能推翻阿蘇的統(tǒng)治，但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在拓跋烽的帶領(lǐng)之下，眼看著就要掀起令阿蘇亦無法等閑視之的滔天巨浪。阿蘇大單于身在摘星城，對草原上的風(fēng)云動蕩鞭長莫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拓跋烽擴張勢力，興風(fēng)作浪。

    進退維谷。

    究竟是北上鎮(zhèn)壓拓跋烽，還是固守摘星城，以圖南下攻打北燕？

    阿蘇大單于不舍得放棄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摘星城，多少英勇的武士死在攻打這座城市的征程之中，現(xiàn)在放棄，那要別人怎么看他？以后誰還肯為他賣命？可如果不放棄，也只不過是坐困愁城：鮮卑人枕戈待旦，意圖收回摘星城，剿滅他的軍隊。他現(xiàn)在只覺得后悔，當初如果沒有南下，而是一鼓作氣先把拓跋烽殺死。現(xiàn)在就不用如此左右為難，更沒有后顧之憂。

    阿蘇問景至丞當如何。

    景至丞認認真真道：“大單于，我看拓跋烽不足為慮，他只不過是一個黃毛小兒，能有什么作為？當務(wù)之急是北燕軍隊，不是說夏侯平正調(diào)兵遣將，要取回摘星城？以大單于現(xiàn)在的軍力，想要打退鮮卑人，須得仔細籌劃。”

    阿蘇不耐道：“你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什么區(qū)別？”

    他沒有看到，一只白色的鴿子拍著翅膀飛出摘星城，飛向廣闊無邊的草原。

    哈多的頭顱被送來摘星城后不久，景皎皎收到一封信，這封信上只寫了寥寥幾個字：你的宣紙，還夠用嗎？看見這幾個歪歪斜斜的字的剎那，景皎皎鼻子一酸，他當然知道是誰給他寫的這封信。短短一年時間，一切都天翻地覆，何其幸運，拓跋烽還活在這個世上。

    摘星城內(nèi)暗潮涌動。

    阿蘇大單于憤怒地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在草原上呼風(fēng)喚雨的自己現(xiàn)如今只不過是只沒了利爪的老虎，他不得不承認，過去他把覆滅一個國家想得太過簡單了，這不是一場劫掠，而是一場漫長的戰(zhàn)爭，糧食的缺乏和人心的不穩(wěn)都成了吊在半空的劍，不知什么時候就要落下來，取了他的性命。

    阿蘇終于打算放棄摘星城北上了。

    令他又驚又怒的是，鮮卑人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這個消息，居然在他下令北上的時刻攻打摘星城。連天的箭雨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真正的狂風(fēng)暴雨，籠罩了整個城市，讓所有匈奴人人心惶惶、躁動不安。一時之間，原先野心勃勃、不顧眾人反對、屠戮臣屬也要南下的大單于變成了眾矢之的，沒有人敢在大單于面前說什么，可是城中的氣氛明顯的改變了。

    阿蘇大單于知道，這次，就算回到草原，他也不可能再有從前的威信了。

    不要緊，阿蘇想，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再次收服人心。

    他沒想到的是，摘星城南有鮮卑，北有拓跋烽。

    拓跋烽十三歲時連著三箭射中金子打的鳳凰眼睛，這時拉開弓箭，隔著交戰(zhàn)的匈奴人和鮮卑人，隔著沸反盈天的喊殺聲和流之不盡的鮮血，一箭射中摘星城上獵獵飛舞的王旗！

    王旗燃燒。

    發(fā)出無聲的哀鳴。

    阿蘇冷笑著道：“好啊，居然和鮮卑人勾結(jié)，拓跋烽！”

    也許，從拓跋烽射箭的那日起，一切都已注定。昆侖神俯瞰人間，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拓跋烽就是他命中的劫數(shù)，不解決掉拓跋烽，那他的野心再大也是徒勞。阿蘇大單于拔出自己的劍，知道這是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不殺了拓跋烽，那死的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連天的烽火和喧囂的喊殺仿佛永遠都不會結(jié)束。

    景至丞問：“現(xiàn)在，你高興了？”

    景皎皎沒有回答。

    景至丞提心吊膽地看著把天空都染紅的鮮血，總覺得自己的脖子也涼颼颼的。

    雖然景皎皎說過拓跋烽答應(yīng)會保護他們的安全，可是匈奴人的話誰知道能不能信？景皎皎真的是太容易輕信別人了。可是，皎皎有一點說得對，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如果他不把阿蘇大單于的消息飛鴿傳書告訴拓跋烽，那他們就會隨阿蘇一起回到草原，永遠都沒有再回到故國的可能。

    現(xiàn)在，只希望拓跋烽能信守諾言了！

    戰(zhàn)爭持續(xù)了三天三夜。

    大單于畢竟綢繆多年，軍力強盛，就算是拓跋烽和北燕皇室聯(lián)手也沒那么輕易就能把他誅殺，困獸猶斗，何況是他。血腥味彌漫于摘星城上空，仿佛是一張沒有實體的網(wǎng)，將所有人都拘禁其中。匈奴人和鮮卑人的戰(zhàn)爭是殊死之戰(zhàn)，阿蘇和拓跋烽的戰(zhàn)爭更你死我活，北燕皇族雖然和拓跋烽約定兩面夾擊，滅掉阿蘇，可也不免相互猜忌，相互防備，誰都不想背后挨上一刀。

    摘星城城墻再高、再厚，終究也有被攻破的時候，阿蘇能從北燕人手中把它奪過來，北燕人當然也能從他手中搶回去。更何況，不知為何，阿蘇總覺得有些事過于巧合，城墻下的敵人好像很清楚城中的兵力布局，如有神算，總能恰到好處地排兵布陣。

    難道……有內(nèi)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