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言語交鋒后，厲子碣收拾得當，背著包去學校。

    今天是國旗護衛(wèi)隊正式訓練的第一天，開訓前，會有個小的歡迎儀式，因此厲子碣出門的更早。

    那時宋玉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六點。

    “你要在我家呆到什么時候？”臨走前，厲子碣虛搭著門把手問。

    “今天周六，我休假，”宋玉遠遠地回答他，“你幾點回來？”

    看那邊沒回答。

    宋玉跳下床，噠噠跑來門口道，“我可以在家做好午飯等你。”

    厲子碣只是看了他一眼，啪地關(guān)上門道，“不用了。歇夠了就走，別賴在我家?！?/br>
    差點被門呼在臉上的宋玉扁了扁嘴，倒也覺得無所謂。厲子碣一走，他又倒回了床上。

    厲子碣在離家不遠的二中讀高二。

    他所在在的二中雖然名叫二中，但卻是縣城里最好的重點中學，幽靜安逸的小城更能沉下心學習，因此每年高考都出了很多名列前茅的優(yōu)秀學生。教育改革后，為了能穩(wěn)定輸送優(yōu)秀生源，很多政策都朝這所學校傾斜。

    選調(diào)生就是其中之一。

    在二中校隊里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學生，可以免試作為國防生，報考軍事類大學。

    厲子碣也是參加了宣講會后，才做出這個決定的。一直以來他對未來的方向很無感，雖然成績優(yōu)異，但沒下過太多苦功，學習對他來說是完成任務而已。

    如果能做國防生的話……他坐在階梯教室里看著臺上一身軍裝的學長，突然覺得，以軍人的身份離開這個小城，也算是不錯的結(jié)果。

    但這個念頭他沒有和任何人講過。

    直到校隊開始選人。

    每個班五張申請表發(fā)下來，讓大家自由推舉。

    那時厲子碣正打完球回來喝水，看見班里同學圍在領表的學委周圍嘰嘰喳喳的，只以為是周測的成績下來了，也沒在意。

    他灌下去半瓶水，又脫了外套，這時看見唐羽和他身邊玩的好的學霸邱敏才都湊了上去，厲子碣才覺得可能是什么大事。

    果然，那二人上前講了兩句，就各自領了申請表回座位了。

    厲子碣起身前去。他戴著耳機，挪開凳子的聲音有些驚人，但他自己沒感覺，只詫異于為什么大家突然都看自己。

    他只關(guān)注他想看的、想要知道的事，無疑，那表格上的黑體字，狠狠抓住了他的眼睛。

    厲子碣摘下耳機，淺色的塑料線在他胸骨前纏得亂七八糟，他卻不在意，語氣淡淡指說，“我可以拿一張吧，這個？”

    周圍的大家都在觀望。

    學委是個瘦而文靜的小姑娘，說實話她有點被這個陣仗嚇到了——尤其厲子碣，他平時對這些事都很消極，班里沒幾個人能和他說上話。

    這時她明顯被問懵了。

    “這個……嗯，只有五張的?！睂W委解釋說。

    厲子碣看了看她，平靜道，“我知道。我可以領嗎？”

    坐在前排的唐羽一看情況，忙上前解圍道，“厲子，這是選國護隊的，名額不多，你也要去嗎？”

    “我想去?！眳栕禹俅?。

    “那——”學委有點為難，不是說不能給，只是很突然，誰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心血來潮，但作為負責這件事的人，她也不想浪費名額，“厲子碣，你之前了解過國護隊嗎？”

    一旁的唐羽道，“他說了想去，就給他一張申請表試試吧?！?/br>
    厲子碣感覺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又對學委道，“給他吧。要論條件好，咱班誰也比不上厲子了?！?/br>
    “也是。”學委松口道，從活頁夾里抽出一張申請單，遞給厲子碣。

    “別都站這了，”唐羽對周圍的同學說，“你們也想去??？去就填表。”他為人很大氣，又和善，在班里挺有話語權(quán)。

    大家三言兩語在邊上討論，最后也沒討論出什么；剛好這時預備鈴響了，就都回了座位。

    厲子碣也拿著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摘下耳機放進口袋，看了眼課表。晚自習是化學老師的，他的手指在書脊的側(cè)面爬過，找到化學練習冊，準確地把它抽出來，在桌面上攤開。

    那張申請表被壓在紙下，一直到放學都沒被提起。

    今天是開訓第一天。

    厲子碣從西門進了學校，直奔cao場。他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點遲了，隊里其他人都下去換衣服了，已經(jīng)換好的人都在跑道上閑聊。

    其中也有同班的唐羽——邱敏才和其他人都沒進，只他們倆選上了。

    出于禮貌，厲子碣舉手和唐羽打了個招呼，“來了，”唐羽也朝他揮揮手說。

    厲子碣點點頭，轉(zhuǎn)身跑去換衣服。

    新入隊的學生還沒有制服，周五開會時，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件短袖襯衫和校隊的徽章，先暫時穿著訓練。

    “周六晨會，我見到你們的時候，每個人都給我穿好衣服，戴好胸章！”教官發(fā)話說，“缺一樣，后面也不用來了?！彼恼Z氣很嚴厲。

    后來去唱歌時厲子碣才聽唐羽他們說，這位教官是轉(zhuǎn)業(yè)軍人出身，之前在市里的黨政機關(guān)也任職于禮儀隊，所以要求也會嚴點。

    厲子碣三兩下套好了襯衫，又去包里翻裝胸章的小塑料袋。

    他記得起床時都一起塞進包里了。結(jié)果這會兒一要換，突然找不到了。

    他有點懵。

    厲子碣坐在原地回憶，思考自己昨天到底有沒有把胸章裝上。

    他的短袖領子還沒整好，這樣叉腿一動不動坐著，在旁人看來好像沒睡醒一樣。

    其他換好衣服的人麻利地從他身前擠過，有人不小心踩到他的鞋尖，厲子碣都沒在意，要放在平時，他早要瞪人了。

    不會掉到家里了吧？他想。

    厲子碣走后，宋玉起床洗了把臉，躺在他的床上滾來滾去。

    明明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非要說，就僅僅是兩個筋疲力竭的人互相試探了下。但天亮以后他身上的襯衫還是像做了場大愛那么皺。

    想到這宋玉的心又有點亂。他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厲子碣還沒成年，自己到底圖什么，難道真能和他上床嗎？自己想要的是這個嗎？

    宋玉揉了揉眼睛。

    他摸來手機回了幾封郵件轉(zhuǎn)移注意力，又看了下代辦事項，在備忘錄里擬了幾條實習生的招聘要求發(fā)給人事部，這才感覺腦子清醒了。

    難得的清閑的周末，讓宋玉覺得很放松。做地產(chǎn)這一行996是常態(tài)，行業(yè)的繁榮落在個人身上就是無盡的加班，尤其是他這個崗位，忙起來更是經(jīng)常沒有個人時間。

    誠然，工作這幾年他賺到了一些錢，這些錢也足夠自己生活，但時間越久，他越來越迷茫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樣。

    來到這個小城，也是為了靜下心來想清楚，再做以后的規(guī)劃。

    宋玉起床了。

    他坐在門口玄關(guān)伸了個懶腰，準備下樓去買點早飯。

    他低頭去穿鞋時，看見地上有什么亮閃閃的東西。

    宋玉撿起來一看，是一塊胸章，放在小密封袋里。

    宋玉去二中找厲子碣。

    之前撿到他學生證時他注意了下他的學校和班級，看了一眼就記住了。

    宋玉沒去過二中，但印象里也就在這附近。他想了想，還是打了車去。

    今天周六，學校門口很空，就連賣文具的小店也顧客寥寥。

    到了校門口，果然被保安攔住了。

    他穿著白短袖和長褲，看起來看起來就像剛畢業(yè)那種學生，如果他開口和保安說是返?？赐蠋煹?，人家也會信。

    他平時通勤總穿得老氣橫秋的，但今天穿的就年輕，再加上本身長得一張少年臉，窄臉瘦鼻梁，薄薄的單眼皮睡不好時就會變成層層疊疊的多眼皮，是那種虛假的含情眼，誰看了都猜不出他的年紀。

    當下宋玉沒扯謊，只說，自己是學生家長，送東西來的。

    保安大叔就問，找誰，幾年幾班的。

    宋玉說，高二三班，他在cao場訓練。

    這一說真實性就增加了很多，畢竟今天校隊開訓第一天，要不是真了解，很難大早上跑來學校找人。

    也許是看宋玉臉上著急的表情裝的挺逼真的，保安一松口，就放人進了。

    “十分鐘辦完出來啊！”大叔站起來喊他。

    “知道了！”宋玉答，“對了師傅，cao場怎么走？”

    “朝西邊走就看見了！”

    “謝謝——”

    宋玉到了cao場，和幾個穿襯衫的年輕人聊了兩句，他們給他指了換衣間的方向。

    厲子碣該是還在換衣服吧，他想著，揣著那枚小小的勛章下去找他了。

    說是換衣間，其實只是閑置的器材室——順著cao場旁的臺階下去，往往都是體育部的辦公室和器材室。

    被厲子碣他們征用的就是一間放雜物的器材室，也就十幾平米的房間，改造后靠墻的位置添了一面鏡子和幾個柜子，就變成了換衣間。

    他們隊伍四十多個人，都是分批進去的，畢竟把這個年紀的男生塞進這么一個小房間，著實有點擠。

    宋玉在走道里四處看了看，找到那間房。

    “子碣？”宋玉敲了敲門問，“厲子碣，你在嗎。”

    沒人回答。

    但他隔著門板依稀聽見里面的人聲——是有人在的。

    宋玉想，那就等會兒吧，來都來了。

    他想不到的是，等會他將會看到十幾個裸著上身的男高中生換衣服的場景，如果知道，他打死也不會去敲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