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田陸向少年們介紹了新來的末一郎，因為他也對這些少年們不是很熟，加上言辭笨拙，所以也只能說到這里，讓大家好好相處，就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好在末一郎并不是一個需要依靠大人拉著才敢同其他同齡人交談的膽小鬼。事實上，在確認(rèn)現(xiàn)場并沒有秀葉之后，盡管知道現(xiàn)在不在，說不定等一下就會出現(xiàn)，可是長子將這個問題拋諸腦后，不去思考。更何況自己既然先到了這里，那就占有了一定優(yōu)勢，至少可以先認(rèn)識面前這些少年，和他們成為朋友，不是么？

    所以末一郎友善而教養(yǎng)良好地跟他們打招呼，請教他們的姓名來歷，努力用著自己記憶里父親曾告訴過自己的各鄉(xiāng)武士們的情形，或稱贊他們家傳武藝的高超，或表達(dá)對他們父輩的敬仰，或向往他們鄉(xiāng)的民風(fēng)、特產(chǎn)……面對眼前七八個少年郎，這些話甚至用不著說上一句重樣的，顯得他格外真誠而熱情。

    只是在少年們中間也不乏對情勢不是很了解的人，因此難免會有人對末一郎和末一郎的來歷發(fā)出疑問。諸如“聽說須彌芥非常小，原來也有駐守武士，你們在那里生活得非常艱苦吧？”“啊寺杉武士？好像是外地來的啊，你們?yōu)槭裁磿艿侥敲催h(yuǎn)的地方去呢，是因為惹下什么不得不躲避的大禍么？”之類的問題，聽起來是如此的尖銳，可末一郎都不以他們略顯失禮的態(tài)度為意，非常溫和地一一進(jìn)行回答，雖然答案也不過就是“還好”“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之類的，不過非常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舉動贏得了大多數(shù)少年的歡心，因此相處得頗為輕松。

    然而他當(dāng)然也不可能取得所有人的認(rèn)同，說到為什么，大概就跟和秀葉一樣，“看不順眼”對方吧。

    平泉鄉(xiāng)的少年中村就是這樣一個。只不過和秀葉比起來，他從外貌上就已經(jīng)給人一種很不可愛的感覺了。秀葉在末一郎心中固然是個討人厭的家伙，可是那小子的長相還是挺能令人心生好感的。他的討厭只在于他開口之后……甚至，末一郎仔細(xì)回顧了一下，有些頹敗地發(fā)覺秀葉開口之后好像大多數(shù)人反而會更喜歡他的樣子，只有自己才認(rèn)得清他華而不實的本質(zhì)！

    不過眼前這個中村，就絕對不會像秀葉那樣讓人矛盾不已了。

    中村身材矮小，略有些畸形外彎的膝蓋讓他本就不高的身材更打了一番折扣。他若是要仔細(xì)看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除了一名剛滿十四歲還沒成長起來的少年，都需要仰起頭來才能看清。可是若是仰起頭，那朝外翻出的鼻孔可就更顯眼了。

    他態(tài)度的傲慢比起秀葉來還要過分。當(dāng)末一郎面帶笑容好好地跟他打招呼時，也不知是不是為了不自曝其短，他連看也沒有看末一郎一眼，更沒有回答末一郎對自己的詢問，只翻著一大一小兩只眼睛故作不理。

    末一郎對他這副模樣十分詫異，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正滿心疑惑地打算再次詢問，旁邊對末一郎頗有好感的石燕鄉(xiāng)少年趕忙幫他介紹了中村的名字和出身，又熱心地拉著他主動幫他認(rèn)識剩下的人。末一郎也看出中村對自己沒有什么好感，不過難道他會以為自己在別人眼中又有什么好印象？不用和這種人深交其實反而是一種好事，免得總有一天鬧出不可收拾的矛盾呢！

    寺杉家長子雖然很少和其他鄉(xiāng)的武士們交流，但潔身自好之類的處世方式可是從父親那里一點不差地繼承下來了的。中村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和他一對比，其他少年們固然也有些性格不算是能與末一郎好好相處的類型，卻也全都成了非常可愛的好孩子了。

    少年子弟們的住宿幾乎都安排在這里，大家此刻聚在一起，都是還沒成年的小孩子，當(dāng)然不會像其他武士們那樣一起討論一下武藝或者聯(lián)合抗擊強盜的情勢，比起這些還有更多能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東西。因此他們也都是揀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談得攏的便圍在一起，三三兩兩地站著，討論得十分熱烈，末一郎也迅速融入了團(tuán)體。

    這樣一來，因為不太愿意和其他人說話，中村難免就有點被孤立了。其實周圍也有一兩個沒有和大家一起談話的人，但那幾個少年是本性比較害羞，不好意思，默默地看著人們議論也不會特別難過。中村卻并不是那樣甘于寂寞的人。

    他覺得其他人談?wù)摰膬?nèi)容十分幼稚，然而沒有人上來征詢他的意見，因此他一時也沒法向這些家伙展示自己獨到特殊的觀點，讓他們心悅誠服。而反觀剛來的末一郎，言辭明明無趣之極，卻和那群沒見識的小鬼說得興高采烈，眉飛色舞。這實在是一個很討厭的現(xiàn)象。

    那邊正有人問起傳說在須彌芥隱居的藝伎，問末一郎她是否真的有那么美麗。

    “聽說當(dāng)年她出現(xiàn)在叵里的時候，經(jīng)過的地方無論男女都會呆呆地直盯著她看，而且衣裳帶起的微風(fēng)，都染上了高雅的香氣呢！”

    “那到底是不是這樣的？”

    末一郎也不曉得話題怎么就轉(zhuǎn)到這上面去了，還好他從昨天以來，對眠姬和鹓的感觀就改變了很多，仔細(xì)想一想，雖然那位藝伎現(xiàn)在的穿著打扮毫不艷麗奢華，可是說到她每次出現(xiàn)在村子里……那好像也算得上是所有人都會直盯著她看呢。

    所以長子就搔著頭回答道：“她已經(jīng)不再是藝伎了，所以現(xiàn)在很樸實。說起是不是很吸引人的話，我覺得，就算她沒有那么美麗的臉，光憑溫柔堅強的內(nèi)心就非常令人欽服了！”

    少年們不免都有些失望，末一郎的描述也實在是樸素極了，并不能讓他們體會到傳說中的藝伎的半點風(fēng)采。有人不死心地繼續(xù)追問一些細(xì)節(jié)，眉眼的樣子，梳什么樣的發(fā)髻，身材看起來如何。末一郎努力回憶著，汗顏地發(fā)覺自己對眠姬從沒有仔細(xì)觀察過，因為不管怎么說，就在昨天之前，他還堅持認(rèn)為一個正直的武士是不應(yīng)該盯著眠姬這樣一個女性看個不停的。

    聽見少年們?nèi)绱藷崃业貒┮焕蓡杺€不停，中村交叉抱著雙臂，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冷笑。

    可惜他這聲冷笑雖然已經(jīng)竭盡所能地大聲了，末一郎他們那邊卻因為談?wù)摰锰^投入，完全沒注意到。倒是旁邊一個少年聽見了，好心地問道：“中村君，你怎么了？”

    當(dāng)然是心里不舒服了！

    中村當(dāng)然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難得有人問起，他再提高了一次聲量，大聲說：“沒什么，只不過是個過氣的藝伎，也當(dāng)成寶貝一樣問個不停，實在是太沒有見識了！”

    那邊的少年當(dāng)然也聽見了，立即又人不悅地反駁道：“中村君說什么呢，要知道當(dāng)年在叵里看到過那位藝伎的人，現(xiàn)在都還會津津樂道?。　?/br>
    中村翻著眼睛說：“再漂亮的女人，過了十年也都老得不成樣子了吧！”

    末一郎雖覺話題走向有些奇怪，還是不由得出聲辯解：“不，她看起來還是很美麗，雖然我不知道十年前她的樣子，但是如果老了還是這么漂亮，那十年前恐怕更不得了……”

    少年們聽了又露出歆羨的目光來，紛紛嚷道：“寺杉君，等事情忙過了，我要去須彌芥拜訪哦！”“我也會去的，明年春天，你可不能不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