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系風(fēng)呆呆地站在原地，被觸碰到的小臂像是被火灼了，痛熱感從這里開始蔓延。他的喉嚨里像是被塞了團棉花，連氣音都微弱地顫抖。

    太近了，這次是真切地聽到了呼吸聲。

    不再是他臆想出來的。

    見人不再向前走，陸鹓狐疑地收回手。

    他很少多管閑事的，何況是在人跡罕至的冰天雪地里，一個人憑空出現(xiàn)顯得十分詭異。

    陸鹓不由得多留意了這個人一眼，怪人。

    被救了卻沒有表達(dá)謝意的意思，仍然背對著他，僵持著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陸鹓心想，他剛剛是好心救了人，而不是點了人家的xue吧？

    他本就不喜繁文縟節(jié)，登基之后也很少以皇帝的身份向大臣施壓。不過是扶了一把，也算不上是救命之恩，陸鹓并不打算追究對方的無禮。

    他收回了視線，內(nèi)心也沒有泛起波瀾。

    清晨的醒神以一場小變故告終，陸鹓走回偏離前的小路，那里還有來時的腳印，他頭也不回地走回了菩佑寺。

    兩串不同的腳印在雪地里走出了不同的路。

    因為有人無意識地違背了本心，才有了共同的一個交點。

    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系風(fēng)嘴唇囁嚅，說出在心中醞釀了許久的話：“謝謝?！?/br>
    他并不在意聽不聽得到，因為陸鹓也沒有在等這句話。

    他是在說給自己聽，讓這個久違的對話完整。

    系風(fēng)僵直的后背緩慢地松懈下來，同一個姿勢維持太久了，現(xiàn)在膝蓋稍一打彎都會有些刺痛。

    他在原地活動了一下腿，身后是一片錯亂的腳印。系風(fēng)找到一枚完整的，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心滿意足地笑彎了眼。

    大小不太合適，要比他長出兩指。

    系風(fēng)趕在天亮之前回去了，抄了近路，走了寺院的偏門。

    回到小院，他在呼延罄的屋外張望，敲了敲門，朗聲問道：“呼延兄？”

    無人應(yīng)答。系風(fēng)想，許是晨練還沒回來。等他回到自己的屋里，才發(fā)現(xiàn)桌上為他留的飯菜還冒著熱氣。

    系風(fēng)趕忙喝了一口熱湯暖暖身子，填飽了連續(xù)幾日發(fā)出抗議的肚子。

    腦瓜里斷了的弦被重新續(xù)上，他反復(fù)回味著半年來的唯一一次的對話。雖然只有兩個字，可也讓他琢磨了一上午。

    那句“小心！”是不是聽起來有些心急呢？系風(fēng)摸了摸鼻子，掩飾不住地傻笑。

    可沒多久他就開心不起來了。

    顯然，陸鹓并沒有認(rèn)出他。

    系風(fēng)覺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可以和荷凰郡主比一比了，和少女懷春別無二致。

    呼延罄伸展完筋骨回來，看見桌上的飯碗都被一掃而空，不由得調(diào)侃他：“饞蟲覺醒了？”

    系風(fēng)俏皮地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地接上話：“它的冬眠結(jié)束了?！?/br>
    下午，系風(fēng)和呼延罄就收拾好行囊，離開了菩佑寺。

    住持在cao辦祭祀的相關(guān)事宜，系風(fēng)只來得及和幾個小僧童道別。

    這次來雪龍山好像并沒能解開他的心結(jié)，但也不算是白費功夫。

    他還是不喜歡雪，不過沒有那么害怕了，他開始學(xué)著和恐懼相處了。

    系風(fēng)站在山腳下，望著山腰處小小的一點。

    經(jīng)此一行，他希望可以少出現(xiàn)在夢里。

    雪龍山是，那個人也是。

    下了山，系風(fēng)有些猶豫，雪龍山地處京城和慶州交界的西部，他因為見到了陸鹓而有所動搖。

    或許，他應(yīng)該回京城看一看，畢竟他也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

    很快，系風(fēng)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不是在京城生活了很多年，而是在那層層宮闕的宮殿中生活了很多年。

    他不了解京城，只了解皇宮。

    那是一個被精心打造的牢籠，有人處心積慮想要進(jìn)去，有人頭破血流想要出來。

    “想回奚地看看嗎？”呼延罄牽著馬，用額頭親昵地頂了一下馬駒。

    系風(fēng)啊了一聲，圓圓的杏眼里寫著茫然。奚地是阮國的故土，元光皇帝帶兵收復(fù)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迫于周邊小國的緊張形勢遲遲沒有收回。

    他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頭，回絕道：“還是下次吧。”

    他沒什么信心，也不知道應(yīng)該報以什么樣的心情回到那里。

    這個答案顯然在呼延罄的意料之中，他沒有不強求，只是隨和地說好。

    系風(fēng)感激地朝他笑了一下，他很少有可以遵從本心的機會。

    在皇宮的十幾年里他被剝奪了主見，學(xué)著隱藏自己的欲望，而在苗疆的半年，身邊的人卻都在教他要有自己的思想。

    呼延罄是一個很好的同行人，不會干涉系風(fēng)的想法，尊重他，并且試圖理解他。

    二人并沒有直接回苗疆，而是騎馬去了鄰邊的幾個郡縣。他們打算住一晚，打打牙祭，睡個好覺。明天快馬加鞭，一天就能趕回苗疆。

    “啊，荷凰郡主要的不是這個顏色的布匹吧？”

    呼延罄滿不在乎地點頭，示意系風(fēng)坐下：“那個顏色的賣斷貨了，這兩個顏色差不多，讓她將就一下?！?/br>
    “木雕也買錯了，郡主要的是小馬駒，你怎么買了個驢呢？”

    “她分不清馬和驢的?！?/br>
    系風(fēng)頓時瞠目結(jié)舌，總算明白了為什么郡主千叮嚀萬囑咐讓他親自買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餅，焦慮地想好歹有一樣買對了。

    呼延罄把他買來的茶餅也卷進(jìn)包裹里，系風(fēng)看得心驚rou跳，他悶了一口酒，覺得明天怕是難逃虎口了。

    果不其然，抵達(dá)苗疆時是荷凰郡主和捕景接的風(fēng)，俊男靚女，十分登對。

    見她歡歡喜喜地從自己的手里接下包裹，系風(fēng)有些頭皮發(fā)麻。

    未免笑得太開心了些，他生怕郡主接受不了落差。

    荷凰郡主都等不及安定下來再打開包裹，邊和他們說笑邊解開繩結(jié)。

    花容失色這個詞再恰當(dāng)不過了。系風(fēng)在她驚恐的眼神中為難地?fù)狭藫项^，笑得比哭還難看。

    荷凰郡主美眸一瞇，目光在低頭認(rèn)錯的系風(fēng)和若無其事的呼延罄之間梭巡，額角的青筋盡顯，拳頭比聲音落得還要快。

    “呼！延！罄！我讓系風(fēng)買的，干你屁事啊！”

    “還有我要的是墨綠色，你看看你買的什么顏色？！你家墨綠色是屎黃色嗎？！”

    “你怎么整日把屎屁這樣的字眼掛在嘴邊？誰會喜歡？”呼延罄一邊面無表情地躲開，一邊岔開話題。

    荷凰郡主氣得吹胡子瞪眼，果然上鉤，：“捕景喜歡！”

    這突然殃及池魚，捕景連忙撇清關(guān)系，不解風(fēng)情地說：“我不喜歡。”

    簡單一句話，輕而易舉地將矛頭轉(zhuǎn)移了陣地。荷凰郡主氣焰頓時消了，她和顏悅色地看著捕景，大有他敢再說一遍就要將人拆骨的架勢。

    “你不喜歡我嗎？”

    捕景無辜眨眼，剛剛不是在說屎和屁嗎？

    系風(fēng)在炮仗聲中得以幸存，做了一天的心理準(zhǔn)備的愣是沒有派上用場。

    呼延罄這才勾起唇角，他搭上系風(fēng)的肩，不再關(guān)心自己牽連出的家庭鬧劇。

    “幾天沒馴狼了，手生了嗎？”

    系風(fēng)瞬間兩眼放光，他舔了舔唇：“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