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通篇鬼扯
到第三天時,兩人去了鎮(zhèn)上拿快遞,母親太細心了,不僅把他的資料裝了過來,還給買了些新的。 只不過青年瞧著旁邊那包藥哭笑不得,不知道的還以為這mama多希望兒子得個什么病呢! 其實李勤初中基礎(chǔ)打的一般,但好在是個愛學的,普通得分項都能吃下來,英語還差的多,縣里不怎么放聽力,也不太練習口語,確實有些難以下手。 青年能教的,也只是一些答題技巧,以及倒數(shù)兩題關(guān)于語法的,單詞這一關(guān),還得他自己來。 時間很快到了七月中旬,期間江火拉著青年去了兩次后山,還有兩次在家里。 白體恤這幾天心情都不錯。 但故事總有轉(zhuǎn)折。 其實,這幾天來了又走的孩子大有人在,許多只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情過來看看,偶爾有兩個真心想留的,也不免會被家長叫回去干活。 趁著休息,白體恤打算跟那些家長們再進行一次對壘,出發(fā)時還跟青年開玩笑:“要是我晚上還沒回來,記得救我,說不定被拋尸了。” 青年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 雖說鐵定不會出現(xiàn)拋尸這一類的事兒,但青年對此依舊不抱積極的想法,他在江火家蹭了個晚飯,趁著天光還亮便趕緊回了家。 想來,失敗而歸的白體恤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 卻沒想到,回去時,這人已經(jīng)坐在院子里了,與上次動作一樣,連方向都一致。 青年走過去坐到他旁邊,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而后等他自己和盤托出。 白體恤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馬上就要開口,卻終究沒能說出些什么,只能將頭埋地更低。 仿佛那瘦弱的脖子,再也撐不起一個腦袋的重量了似的。 “你走了幾戶?”青年問。 “就在田埂上待了一會兒。”白體恤說,過了一會兒又接著道:“算是三五戶吧!” 那青年懂了,估計是與那些家長一同聊了聊,他繼續(xù)問:“跟他們聊過了?” 白體恤搖了搖頭,輕輕地吐出一句:“沒有,遠遠聽見他們在說話,沒過去?!?/br> “他們說了什么?” “我聽見那個母親對她的兒子說,讓他不要再往這邊跑了,他跟我們不一樣,我們生來就生活在城市里,要什么東西都有,不是跟著我們玩兒了兩天,就能與我們一樣?!?/br> “孩子似乎是想鬧,但那個母親跟他說,如果他再鬧,那之后也別想去上學了,那個小孩兒不敢反駁,只能蹲在旁邊默默地掉眼淚?!?/br> “我不敢想象這是一個母親能對兒子說出來的話?!?/br> 白體恤說話速度很慢,語氣里有些震驚,但都被藏在無盡的疲憊中。 一堆母親坐在田埂邊上休息,說起這個話題時語氣都有些激動。 ——以前也沒見來個人,這來了兩個你們就跟要死要活了一樣。 ——唉,趁早滾吧! ——這些孩子們跟中邪了一樣,天天想往那兒跑,我看就是懶。 …… 青年聽著這些話從白體恤嘴里復述出來,他倒沒覺得多受打擊,這些是他早就預見到的。 青年安慰他:“像李勤這樣真的能夠上高中甚至是初中的,都沒有幾個,他們能把孩子送到鎮(zhèn)上讀小學,都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br> 鎮(zhèn)上沒有初中,讀初中得到縣里,沒有多少家愿意花那個錢。 他們只愿意愚昧地、一成不變地守著這塊地方,他們只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見的,砍回來的柴便能燒火,種下去的糧食秋天便能有收成,只有這些不會辜負他們,至于那些遙遠的、摸不到的,他們從不會輕易去嘗試。 要說他們是錯的嗎? 似乎也不能,他們只是做了一個選擇,一個最保守最安全的選擇。 白體恤沒有說話,青年接著說:“我之前不是說過嘛,打破別人固有生活模式的人,是會被驅(qū)逐的。” 真的就像看猴戲一樣,青年與白體恤是猴子,耍戲的人將他們兩個放在這里,任由他們自己玩兒,鄉(xiāng)里人難得看到一次,于是看的也開心。 但猴子不是必需品,若是有一天,這兩只猴子影響到他們正常的生活了,那便容不下了。 白體恤嘆了口氣,說:“我頭一次知道,我們是這么不受歡迎。”接著又抬起頭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會這樣?” “嗯?!鼻嗄挈c了點頭。 “那你不阻止我?” “這個時代,總需要些前仆后繼的人?!鼻嗄暾f著笑了笑,還拍了下白體恤的肩,類似一種玩鬧的做法。 白體恤也笑著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在后邊看猴兒?” “碰壁這種事兒,得親自來,而且……”青年說著頓了一下,接著逗了他一句:“你也沒有猴兒可愛??!” 白體恤冷哼了一聲,隨后笑了,這下心情是真的放開了些,總算是活過來了。 他去捧了一把水摔在臉上,拍了拍,而后重新坐回來,連說話都多了些活力。 “我還挺羨慕你的,什么事都氣定神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卑左w恤夸道。 不過接著便繼續(xù)說:“我羨慕你的沉穩(wěn),但不羨慕你心里藏著的事?!?/br> 青年張了張眼睛,疑惑了下,無奈天色已晚,這眼神傳達不過去,但白體恤卻像感應到了似的,他笑著說:“我雖然看起來傻傻的,但不代表哪方面都愚笨好嗎?”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白體恤便覺得這個小男孩兒有種很特別的氣質(zhì),也不知該怎么形容,明明比自己年齡小,卻更像哥哥的角色。 但又給人一種被迫當了哥哥的感覺,心里像藏著許多事情,也不愛表達出來,只等久而久之爛在那里。 青年甩了甩腿,用鞋跟一下一下去碰洗衣臺的石頭板,發(fā)出了“砰——砰——”的節(jié)奏聲響。 他對白體恤說:“其實我也挺羨慕你?!?/br> “羨慕我什么,傻?天真?”白體恤笑著回問。 青年也笑了一下:“羨慕你對任何東西保持純真,保持熱愛?!?/br> 曾幾何時,青年也是這樣子,不過,那都是很久遠的事了。 他曾經(jīng)一股腦地認為,正義會永遠站在正義的那一邊,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不全是這樣。 有的時候,即便某一方被公認是正義的,卻也等不到正義降臨。 “現(xiàn)在還羨慕嗎?”白體恤繼續(xù)問,此話針對于今天發(fā)生的事,他可是剛被他的天真狠狠地甩了個巴掌。 青年知道他的意思,卻回:“嗯,依舊羨慕?!?/br> 他嘆了今天的第一口氣,而后又吸了一下鼻子,抬頭望著天上漸亮的星光,緩緩開口:“迷茫都是暫時的,總有一天能走出來,希望你在混沌不已的時候,依舊保持熱忱?!?/br> 本來是個煽情的氣氛,白體恤卻突然跳到地上,一只腳踏上矮矮的石臺,歪頭盯著青年說:“唉你別想架我,熱不熱忱的另說,我需要個風向標,你說我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青年被這反應逗的一笑,笑完之后還是真切地給了建議。 “一,當做不知道,繼續(xù)上課,即便孩子會越來越少,即便,村里的人會對我們越來越?jīng)]有好臉色。” “那二呢?” “二,離開這兒。” 白體恤有些驚訝,他問:“哪種更好一些?” 青年回:“都行,選一是接受,選二是反抗,都是很優(yōu)秀的品質(zhì)?!?/br> 白體恤揚了揚眉頭,不解地問:“反抗他們?他們會在乎嗎?” “不,反抗自己,他們不會在乎,但你心里真的愿意接受嗎?” 白體恤立即回:“不愿意?!?/br> 青年再一次拍了他的肩:“嗯,這就叫反抗自己?!?/br> 白體恤瞇了瞇眼睛,“雖然但是,我怎么還是覺得被你繞了呢!整的跟個心理學家一樣玄乎?!?/br> “有幸跟著大哥學過兩年。”青年扯著嘴角回。 從小就被放在警局里,那些心理專家來審犯人時,監(jiān)控室總會圍上一堆人,青年往往也擠在中間,算是耳濡目染了。 白體恤問:“那你呢?你還繼續(xù)待在這兒嗎?” “嗯?!鼻嗄瓴[了瞇眼睛,若是讓他現(xiàn)在走,定然是不可能的。 “那小班呢?” “當然繼續(xù),孩子還沒走完呢!更何況,誰走了小妞都不會走,只要還有人,班就會繼續(xù)開。” …… 青年問白體恤打算什么時候走,白體恤想了想回:“就今天吧!” 若是等到明天,他怕看見那些孩子的時候,便舍不得走了。 就像青年所說,“離開”是一種反抗,那些孩子們的笑臉擺在那兒,家長們的惡語也回蕩在耳邊,接受和反抗都不好受。 但相比較而言,還是更傾向于后者。 青年撐著石板跳下來:“收拾東西吧!我去找江火,咱們后半夜出發(fā)?!?/br> “你也一起嗎?” “后半夜送你出發(fā)。” —— 到凌晨的時候,江火趕著車過來了,白體恤的東西不多,來時一個箱子,走時也一個箱子而已。 這種半夜走的做法類似逃跑,青年知道這人舍不得那群孩子。 他一路絮叨了太多太多,比如: “二狗你知道吧?后腦勺剃光那個,他已經(jīng)能把拼音都認下來了,你再教他些字?!?/br> “嗯?!?/br> “還有大牛,大牛力氣太大了,一寫字就會把筆芯折斷,你削的時候別給弄那么長?!?/br> “嗯。” “李河,里頭最高的那個,在鎮(zhèn)上讀六年級,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讀初中,這個你注重一下,他很認真?!?/br> “嗯?!?/br> …… 白體恤在腦子里搜索,跟倒豆子一樣不停往出吐,這半天已經(jīng)細數(shù)五六個了。 青年笑著逗他:“干脆折返回去算了?!?/br> 白體恤頓了一下,而后一撇嘴:“不,決不跟自己妥協(xié)?!?/br> 說完這話之后白體恤便沒再繼續(xù)了,青年也沒啥興致,別看他還笑著,其實心里沒有那么平坦,還挺傷心的。 如周圍人所看見的,這人太能藏事兒了,面上總是一派云淡風輕,讓人瞧不出來異處。 于是,三個人就這么詭異地沉默著。 白體恤終究是忍不住,又倒了幾顆豆子出來,都是些小名,其實青年都對的上號,但白體恤還是會一一數(shù)出那群孩子的特征,比如那個瞧著最虎的,愛梳兩個小辮子的,紐扣總錯開的…… 是真形象! 只是,聽得青年莫名鼻尖發(fā)酸。 牛車行到鎮(zhèn)上時已經(jīng)天光大亮了,下車時,白體恤又問了一句:“你真的不一起走嗎?” 這句話昨天晚上也問了好多次,青年都以沉默或玩笑避開了。 青年有意無意地撇過頭看了一眼江火,江火靠在車上,低著頭沒看他。 他轉(zhuǎn)頭再看向白體恤,搖了搖頭。 白體恤在青年與江火之間流轉(zhuǎn)了一眼,拉著青年進了集散地的大門,第一句話便是:“別把心丟這兒了?!?/br> 青年挑眉看了過去,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他還以為這人就是個木頭呢! 白體恤翻了個不高不低的白眼,而后回:“我說了,我雖然反應慢,但還不算笨。” “……” 集散地的工作人員還有十分鐘才開始上班,青年沒再陪著等,就這樣跟他告了別。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后續(xù),那人可能就此回家了,也可能留在了鎮(zhèn)上或是去了其他地方,這些后續(xù),青年通通都不想知道。 出去的時候,江火站起身接他。 江火問:“現(xiàn)在回還是晚上回?” 青年一點沒猶豫:“現(xiàn)在吧!” 坐上車后,江火把身邊的草帽往青年頭上一放,便扯著牛鼻繩掉頭。 青年把帽子往下壓,帽沿蓋在上眼皮處,今天陽光太刺眼了,刺的他眼睛發(fā)酸。 青年這樣想著,待會兒要是真的流了眼淚,就把鍋甩給太陽。 行到無人之處時,江火扯著牛鼻子停下了車。 青年蓋著帽子裝死,可他裝了多久,江火便看了他多久,最終青年還是眨巴了幾下眼睛,取下了帽子。 青年真沒哭,堂堂鋼鐵男子漢,哪兒那么容易流淚,可他急于澄清,反倒像此地無銀。 “我沒哭!”他抿著嘴說了句。 江火當即笑了:“我又沒說你哭了。” 青年轉(zhuǎn)過頭,懶得理他。 江火爬上車來抱住他,默了半天,這人突然來了個不合時宜的話題:“你不用為了我留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