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云山，多松竹，多怪石，多……盜匪。

    山峰高聳，穿云而過，是以名之齊云。自有了齊云大寨，山中那條貫通東西的狹道，便被稱呼為“鬼哭峽”了。

    一人一騎正穿過鬼哭峽。

    前方忽一陣鼓噪?yún)群?，一伙盜賊呼嘯而至，攔在前路。

    后方也一陣鼓噪?yún)群埃忠还杀I匪截?cái)嗪舐?，勢成合圍?/br>
    合圍中間孤零零的一人一騎，看來只有束手就擒。那人卻沒有束手，甚至沒有勒停馬匹，只一手丟開韁繩，自馬鞍旁抽出一把傘來，便往前沖去。

    盜匪們甚至還沒喊出切口，那人距他們已不足百步，連放箭也嫌晚了些。領(lǐng)頭盜匪忙喊一聲：“上！”揮著大刀迎擊。

    他們到底人多，那人以傘作劍，抖手便是四道劍影，劍影伴著血花，四人倒下卻還有五六人兵刃相繼襲來。那人傘又成傘，撐開來就著馬匹沖勢一撞，瞬時撞開五條人影——傘面與兵刃相接，鏗鏘作響，竟是精鐵打造，堅(jiān)固非常。

    領(lǐng)頭盜匪倒有些斤兩，大刀砍在傘面，穩(wěn)住身形，一人之力竟與馬匹抗衡，竟生生抵得馬匹不能再前。旁邊嘍啰瞧見，禁不住給他一聲喝彩，只待他反擊回去。

    那人鐵傘驀地一收，將大刀往旁輕輕一帶，領(lǐng)頭盜匪刀上千鈞之力哪能及時收回，盡皆落空，身不由己地踉蹌?chuàng)涞柜R旁。那人已收傘反握傘柄，尖頭朝下往盜匪背心只一擊，一劍穿心！

    彩聲剛落，一聲慘叫，峽谷內(nèi)又靜得鴉雀無聲。

    那人提傘在側(cè)，環(huán)顧四圍，冷冷道：“怎不見你們大當(dāng)家的？”

    這一切變化太快，從群盜圍攻之勢成到實(shí)力頗強(qiáng)的領(lǐng)頭者命喪當(dāng)場，不過瞬息光景。前路攔截的盜匪死傷過半，后路盜匪還未追攏，均不免露怯欲退。

    那人卻不待他們想得清楚，振袖揮傘，立時又一名盜匪慘叫仆地，仍道：“大當(dāng)家何在？”

    山間當(dāng)有來回傳遞消息的嘍啰，得知此處點(diǎn)子扎手，大當(dāng)家的自該親自出手，是戰(zhàn)是和，由他而定，況且此人兩次點(diǎn)名要大當(dāng)家現(xiàn)身，齊云寨若還要保住名聲，便不能避戰(zhàn)。

    大當(dāng)家卻毫無音訊。其余幾位頭目也不曾露面，仿佛齊云寨只剩狹道里這群烏合之眾，正又懼又怕地面面相覷。

    那人傘再動，一名盜匪禁不住叫起來：“大當(dāng)家不在寨中！”

    那人霍然轉(zhuǎn)過目光，緊盯他道：“何時走的？”

    那盜匪被他目光一籠，如被冰雪，脫口道：“今晨……”

    “在何處？”

    那盜匪左右看看，旁邊盜匪也在看著他，顯然期冀他一人賣主，便將這煞星送走。他躊躇一下，鼓足勇氣試探道：“閣下與當(dāng)家的有仇？”

    那人眸底生寒地一笑，道：“將有?！?/br>
    “七位當(dāng)家均往牛欄鎮(zhèn)去了，你有膽量，便尋去試試！”

    那盜匪這話算是機(jī)靈了，仿佛說出幾位當(dāng)家的去向并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相信他們本領(lǐng)。那人倒真沒把他放在眼里，無視挑釁，一抖韁繩，果真疾馳而去，并不回顧。

    留在原地的盜匪卻也不敢妄動，高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反應(yīng)比他們迅捷不知多少。何況這位高手傘上不知裝了什么機(jī)關(guān)，揮傘便能殺人，他們最好便不要再添無謂傷亡。

    夜云低垂，星隱月淡。

    深夜當(dāng)眠，卻有兩騎得得自牛欄鎮(zhèn)客棧后門馳出，其后是一輛馬車，車后有四騎護(hù)衛(wèi)，車輪轔轔，馬蹄噠噠，投往巷南。長巷走盡，轉(zhuǎn)而向西，街道一片漆黑。車馬上風(fēng)燈搖曳，只瞧得清方圓丈余距離，兩旁屋舍倒襯得更暗了，光影模糊輪轉(zhuǎn)，仿佛有魑魅暗行。

    車馬不徐不疾，剛過第二個巷口，車后四騎護(hù)衛(wèi)忽然拔起身形，激射向左側(cè)屋頂。

    一道暗影正大貓一般自屋頂躥出，橫跨巷口，輕輕落下——只是他人在半空，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好要落在那四人中間。

    輕功再高，半空中也無力可借。四人站位巧妙，甚至不待他落下不出兵刃，絕不給他可趁之機(jī)。那暗影不禁“嘖”了一聲，倉促間以手抱頭蜷作一團(tuán)，“啪嚓”一聲竟將屋頂砸出一個大洞，滾落進(jìn)屋。

    四人本來算好的四劍亦臨時一變，齊齊向下刺去，卻只割裂他后背衣衫。一人當(dāng)即躍下洞口，另三人則散開三面，分從三扇窗戶撞入。“網(wǎng)開一面”，那一面正門，卻剛好沖著馬車。

    “暗影”還是只得從門沖出，門外馬車夫長鞭襲來，“叭叭”兩響，空響一鞭，狠著一鞭，鞭梢靈蛇一般就勢一卷，將他捆了個結(jié)實(shí)。速度之快，他竟無從趨避。屋內(nèi)四人跟著出來，四口長劍分抵眉頸胸胯，“暗影”是徹底一動也不敢動了。

    車內(nèi)人這才問道：“是什么來頭？”聲音沉靜清脆，是個女子。

    風(fēng)燈在勁風(fēng)中飄搖不定，“暗影”緊身裝束，并未蒙面，一張面皮上卻密密麻麻文著許多古怪圖案，看起來面無表情，又陰森可怖。

    車夫沉吟，道：“面上文繡，似是獨(dú)行北地的繡面大盜。”

    車內(nèi)人“哦”了一聲，道：“繡面大盜卻跟著我們作甚？”

    仰躺在地上的“暗影”不禁啞聲道：“我……唔！”壓在喉頭的劍尖立時沉下半寸，迫得他不能再動。

    車內(nèi)人道：“讓他說。”

    咽喉上的劍提起三寸，那“暗影”咳嗽兩聲，聲音嘶啞地道：“我只是路過！“

    “同住客?；蛟S是的，跟著出來便不是了?！避噧?nèi)人聲音冷了幾分，道，“你瞧見了什么？”

    “繡面大盜”略一遲疑，咽喉處沒有威脅了，胯間那劍卻驀地一動，驚得他一身冷汗都出來了，慌忙道：“一面旗！我……見齊云寨幾個當(dāng)家全都趕來，這才好奇一觀，只瞧見你給了大當(dāng)家一面旗——”

    “于是你對這面旗也好奇了?！避噧?nèi)人輕笑一聲，忽然打起車窗簾子，揚(yáng)出一面青色小旗，道，“這么好奇，不如你拿在手里，體會一番？”

    青緞柔軟，風(fēng)吹影動，猶如粼粼波光；一枝雪白梨花便俏生生地開在波光中央，明明極其素淡，偏卻透出一種華貴艷麗之色，簡直有些不祥。

    “這……”“繡面大盜”明顯不太愿意，車內(nèi)人卻已將旗幟拋進(jìn)他懷里，聲音再度轉(zhuǎn)冷，道：“六月中旬，景陵城外。青旗為令……”

    “繡面大盜”脫口而出：“共謀……富貴？”

    “看來你全都清楚?！贝昂煼畔?，車內(nèi)人語氣聽起來有些諷刺。

    “繡面大盜”頓時尷尬，道：“不不不，我只是聽見……只言片語，并不清楚這是什么意思?！?/br>
    “六月中旬到了景陵，你自然便會清楚?！避噧?nèi)人問，“你會去吧？”

    “繡面大盜”還沒答話，車內(nèi)人已又寒聲道：“如若不至——”一條薄如鮫綃的白練倏地穿出車窗，“嗤”一聲竟割開他臉頰皮膚，掀起一整張臉皮來！

    “繡面大盜”痛呼一聲，抬手掩面。那張“繡面”下卻并非鮮血淋漓，反是一張仿佛給水泡得發(fā)白的正常面孔，神色有些驚惶。

    車內(nèi)人聲音又清脆輕俏起來，道：“便不止削掉你這一層臉皮了?！?/br>
    白練飛回，面具仍落回“繡面大盜”面上，馬車與前方兩騎已再度起步，威脅著“繡面大盜”的四人一一撤劍回身，跳上馬背。車馬立時風(fēng)馳電掣起來，宛如駕著雷霆一般，隆隆地馳出牛欄鎮(zhèn)，不再回顧。

    鎮(zhèn)外樹木夾道，確認(rèn)再無人跟來，車夫忽道：“主人不該給他令旗。”

    車內(nèi)人沒有答話，車夫沉默了一會兒，卻又道：“是因?yàn)槟莻€人？”

    車內(nèi)一聲輕嘆。

    “或許只是巧遇，他沒有注意到我們。”

    “但就是巧遇，當(dāng)時‘八駿’若在，我定要將他連那兩人一道殺了，方才安心?！?/br>
    “眼下只好留下這一個餌。他一無所覺，自然是好。倘若上鉤，也好處理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