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變了，他話本就不多，這會兒就更話少了，哪怕偶爾會應(yīng)蛇妖幾句，但蛇妖知道他不快樂。

    他們都心知肚明，留給和尚的時間不多了。

    蛇妖難得有心，泡了壺茶置在院中石桌上，法力作祟，夢境中春暖花開，菩提常綠，樹影綽綽，陽光照在臉上，如同真實一樣帶著溫度。

    和尚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端茗小品，倦疏的眉目如云一樣輕。

    蛇妖喜歡得不得了，看著看著自己就先癡了，“我在后山造了一方溫池，你得空可以去那沐浴放松。”

    和尚未語，而是摸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靜靜垂下手。

    “我沒給你弄丟?！鄙哐s忙從懷里掏出佛串，還給和尚的時候還有那么一瞬的猶豫，他訕訕地找補(bǔ)：“我就是見著好看...”

    作為法器，蛇妖本不欲這么早將此物還給和尚，但和尚真就吃準(zhǔn)他吃軟不吃硬，這落寞的小表情刀子一樣扎在蛇妖心口，綿綿密密地不舒坦，反正和尚如今法力全無，蛇妖如是想。

    和尚道：“...多謝?！?/br>
    “也沒什么好謝——”蛇妖笑容倏然一淡，捂住小腹偏頭干嘔了幾聲。

    他覺得自己古怪極了，最近跟吃壞東西一樣不正常，老是有反胃的感覺，但身為一只近兩千年的蛇妖，早就五毒不侵，也太不應(yīng)該了。

    喝了幾口茶簌簌嘴，有什么怪東西持續(xù)攪動他的小腹，怕自己丟臉，蛇妖懨懨地起身告辭。

    “孟淵！”和尚從后叫住了他。

    “恩？”蛇妖回頭，風(fēng)動人靜，對視良久，和尚只道，“無事?！?/br>
    意料之中，也說不上失落，蛇妖笑笑，“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br>
    ...

    靈力在體內(nèi)囫圇走了幾遭，腹部乍起的躁動才算漸漸消停。

    蛇妖摸著自己平坦的腹部，實在鬧不懂發(fā)生了什么。

    潭中冷鏡照著和尚在他離去后，仍坐在原地一動未動，茶早就涼了，他似是無所覺，望著盞中浮沫像是在沉思。

    他看了多久的茶，蛇妖就瞧了多久的他，直到有外客而來，蛇妖這才從夢中抽離，起身相迎。

    來的是他的老朋友，以夢為食的貊。

    夢是貘神幫忙相造的，自是解鈴還須系鈴人，因果循環(huán)，蛇妖從他這承了多少的好，便要相應(yīng)付出多少的代價，只是貊一直不提究竟想要什么，無欲無求的模樣好似什么都激不起他的興趣。

    “你還想關(guān)他多久？”貊是個很直接的妖神，有話從不藏著掖著，他打了一噴嚏，蓬松的鬃毛簌簌地飄，“他身上有佛骨神緣，憑你個小妖可關(guān)不住他的?！?/br>
    “我知道?！鄙哐搜坨R中的和尚笑道：“陣已經(jīng)布好，我只是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說你費這么大勁作甚？”貊不解，“滅了黑蛟，這和尚有半成把握得道化神，根本無需你插手?！?/br>
    “他還有半成可能失敗?！鄙哐笕?，眸中蛇瞳豎起又倏然湮滅，他強(qiáng)壓詭異的情緒，難受道：“這是他為人的最后一世，我總該為他做些什么。”

    貊歪頭看他，一臉的質(zhì)疑，“你有把握殺了那禍?zhǔn)莉匝?？?/br>
    “沒把握。”蛇妖眨眨眼，還有心情買個關(guān)子，“兩千年的妖丹同不過百年的黑蛟誰更厲害？”

    貊失語了，他要被氣死了，都說情愛亂人智，還真沒說錯，千年老妖為了這所謂的情情愛愛，連命都打算搭進(jìn)去！

    “蠢貨！愚昧！癡呆！”貊罵罵咧咧，可憐他這只小腦瓜容量就這么大，裝不下什么別樣詞匯，罵來罵去就這幾個詞重復(fù)著來，“愚蠢！”

    “你這個詞已經(jīng)罵過了?！?/br>
    貊愣了一下，“你你你”個半天吐不出下文，看來是氣得夠嗆，眼見著蛇妖笑意更甚，他腦袋遲鈍地一轉(zhuǎn)，更氣了：“你詐我！我剛剛根本沒說過這詞！”

    聰明蓋世的貊大人居然被一只蠢頓如豬蛇妖帶進(jìn)坑里戲耍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越想越爆炸，貊渾身鬃毛“唰唰”沖天豎起，鋼針一樣威脅似地抖了抖。

    蛇妖見怪不怪，抬手直接掐住貊的脖頸，只揉了揉，瞬間叫這只炸刺的刺猬化成了嚶嚶奶犬。

    貊舒服地瞇起眼睛，轉(zhuǎn)著腦袋拱到蛇妖掌心，想讓蛇妖撓，蛇妖搔了兩下，果斷放手，一把拍醒他：“現(xiàn)在可以去幫我加固結(jié)界了嗎？”

    貊不情不愿，骯臟詞憋在肚內(nèi)全拿來腹誹這吝嗇的蛇妖，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不愿意多花，不就是撓撓嗎，他就不行還找不到旁人來撓。

    結(jié)界加固完成，貊收手，開言道：“待你走后，把你的夢留給我吧?！?/br>
    造夢神也是噬夢者，蛇妖在微微失神后，輕笑調(diào)侃他：“你還真不忌口?！?/br>
    他把視線投向冷鏡中那個端坐念經(jīng)的人，目光是不自知的繾綣與依戀：“我這個夢一點也不好吃，都是噩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