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時間定在下周末，老爺子下令，甭管在哪顆星星上待著的，那天必須出現(xiàn)在家里。

    饒是如此，魏湛青也為聞?wù)褤?jù)理力爭了一番，這人得知消息以后很緊張，雖然不承認(rèn)，但一個失眠的孕夫心里總有點cao心的事。

    “命令”下達(dá)那夜，魏湛青迷迷糊糊伸長胳膊，卻抱了個空，猛地從夢里驚醒，就看見黑暗的房間里亮著一小團(tuán)光暈，映著聞?wù)褔?yán)峻的側(cè)臉，他迷愣了一會兒，鉆過腦袋去，聞?wù)衙偷匕压饽灰慌?，尷尬地看向他?/br>
    “我弄醒你了？”

    一掌的距離被窩都涼了，魏湛青眼神有點幽怨，瞅著他越發(fā)大的肚子，嘆了口氣，把捂得暖烘烘的手掌貼上去：

    “我猜是有點心靈感應(yīng)...怎么了？小兔崽子又鬧你？”

    聞?wù)褤u搖頭，又咽了下口水，露出一臉遲疑：“你...爺爺奶奶喜歡什么？”

    “喜歡...”這把魏湛青問住了，他清楚知道爺爺奶奶不喜歡什么，那都是他成長路上的排雷成果，至于喜好嘛——他們從沒告訴過自己啊。但這話似乎沒法理直氣壯地說出口，他干咳一聲：

    “沒，沒啥不喜歡的...吧...”

    他盡力云淡風(fēng)輕：“咱去了他們就滿意了?！?/br>
    一如每次上魏家拜訪，聞?wù)褏s把它當(dāng)成一件極鄭重的事情對待：“不行，明天我們?nèi)ナ袌龉涔洹！?/br>
    兩人便逛了一天。

    他們一個做了過多功課，前怕狼后怕虎，兩條文職人員專屬的，觀賞性遠(yuǎn)大于攻擊性的胳膊時刻護(hù)著身邊的寶貝疙瘩，一個篤信自己練了二十幾年的身手，走的大步流星，心無旁騖，用偵測敵情的專注觀察老年用品區(qū)的所有產(chǎn)品。

    保健品不行——老爺子退休后年年出席電視臺搞的“保健品廣告辟謠欄目”，要不是臺本限制，他能當(dāng)著帝國人民的面讓消費者和制造商顏面無存；

    電子產(chǎn)品沒用——魏家的規(guī)格不是市面上任何一家商鋪能夠上的；

    益智玩具？不行不行，作為推動人類神經(jīng)科學(xué)向前邁進(jìn)一大步的重要推手，魏老退休典禮上放言過以后誰給他送防老年癡呆的玩具就別進(jìn)魏家門；

    至于鍋碗瓢盆...聞?wù)褜徤鞯难凵裢Ｔ趶N具專區(qū)，魏湛青緊了一步黏上來，歪頭：“要哪個？”

    一個多年不去家里的兒婿，一去就帶鍋碗瓢盆，好比端著碗上趕著討飯，他打了個哆嗦，這和當(dāng)年做出一定照顧好魏湛青的保證大相徑庭——不行！不行！不行！

    聞?wù)炎ё∥赫壳嗌爝^去的手往旁邊一帶：“那邊看看?！?/br>
    旁邊是母嬰?yún)^(qū)。

    明明已經(jīng)存夠孩子用到三歲的各類用品，兩人還是黏住腳走不動了，默契地開始挑挑揀揀，購物車漸漸被塞了很多目標(biāo)以外的東西。

    直到一包位于山尖上的紙尿褲響應(yīng)地心引力呼喚滾下車來，聞?wù)巡琶突剡^神來，另一個傻爸爸還樂呵呵地拿著一個粉色的口水兜問：

    “你看這上面繡的狗子像不像頭豬?！?/br>
    聞?wù)涯樢缓?，扯下那片小毛巾：“給爺爺奶奶買禮物呢?！?/br>
    渾然忘我純屬意外，魏院長訕笑一下：“其實真不用。”

    “需不需要是他們的事，買不買是我們的心意，這可是我...”聞?wù)衙偷匾活D，魏湛青含笑不語，趁左右無人伸手?jǐn)堊∷?/br>
    “是你什么？”

    顧忌場合不對，聞?wù)演p輕拐了他一肘，沒吭氣，魏湛青放開他，卻還不依不饒：

    “你多慮啦。”

    他沒否認(rèn)，只把那塊繡了狗子豬的口水兜扔進(jìn)購物車，推著快步離開這個片區(qū)，魏湛青跟上來接過他手里的推車，道：

    “他們要是知道你這么緊張，就不搞這種莫名其妙興師動眾的聚餐了?！?/br>
    這話惹來一個瞪眼，情緒敏感的孕夫哼道：

    “我哪里緊張？”

    魏湛青吞下指指點點的話，勾出一個乖巧的笑容，矯正道：“是我怕你緊張?！?/br>
    他本就花俏的語言技術(shù)更加爐火純青，聞?wù)研睦锊琶邦^的小火苗安安分分地窩回去，加上周圍隱隱射來一些探究的視線，敏銳的聽覺神經(jīng)似乎捕捉到一些不明所以的私語，他往旁邊貨架掃了眼，兩雙閃著八卦光芒的眼睛立馬縮了回去。

    “走啦?！彼读顺段赫壳嗟男渥樱瑦烆^往前走。

    兩人最后拐到花鳥市場，禮物確定為一盆長壽松和平安竹，再帶一塊小石頭聊表心意。

    禮壯人膽，聞?wù)衙銖娦陌?，魏湛青以為他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結(jié)果還是想的太美。

    出發(fā)那天，為了把臃腫的身體塞進(jìn)特制的西裝，聞?wù)汛笤缇褪岸拮约?，累的腰酸腿軟一回頭，就看見床上撐著腦袋全程觀賞的魏湛青。

    每根頭發(fā)絲都寫著怠惰的魏院長把自己頭上不講規(guī)矩的幾撮雜毛揉的更亂，模樣很是礙眼，聞?wù)褎虺鲆恢环鲅氖职阉麖拇采献稹Ｎ赫壳嗯滤W了腰，主動把臉貼在圓鼓的肚皮上蹭了蹭，又親了親，懶洋洋道：

    “咱吃的是晚餐?！?/br>
    聞?wù)艳燮剿X門的雜毛，作面無表情狀：“但是禮物得提前送過去。”

    松和竹好說，店家包辦一切，唯獨這顆不大的石頭他堅持裝在禮盒親手抱過去，需要挑個好位置擺放增加儀式感——選這個是有講究的，聞元帥專門向高人打聽過，魏家孫輩兩姐弟全是水名，一個賽一個浪蕩無邊，正缺這種寄托“美好寓意”的石頭壓制幾分。

    但這方面格外不著五六的魏院長眨巴了下眼睛：“我們出錢他們該出力了，叫他們自己來搬不久好了？魏沅白那不缺人手。”

    聞?wù)岩魂嚐o語，捋毛的手在他天靈蓋敲了一栗子，轉(zhuǎn)身走向門口：“趕緊起來幫忙，不然我自己去了?！?/br>
    “怎么能你去呢？”魏湛青一個打挺從床上躍起追過去：“那玩意兒那么沉，砸下來怎么辦？你等等我來。”

    .........

    其實人際交往是一件極度煩人的事，不然魏湛青也不會主動關(guān)閉這塊天賦技能，然而現(xiàn)在他正抱著一塊頭十斤重的石頭準(zhǔn)備和自家人進(jìn)行一場毫無必要的“禮來我往”，想想就覺得好笑，他原以為自己會有點煩躁，可撞見身邊人沉思的目光心口只軟的一塌糊涂，什么都包容的了——

    聞元帥也不像個天生周全的人，軍旅生涯中鮮少有人需要他費心禮數(shù)，有了副官以后更是基本完全脫離相關(guān)環(huán)境，現(xiàn)在的如臨大敵全是因為他，雖然明明都不是第一次見家長了。

    聞家沒有長輩，聞?wù)殃P(guān)于這方面的知識全來自世情或禮儀大全，欠缺實踐經(jīng)驗，手法可謂拙劣，他自己也知道，故而更加緊張。

    這是他第三次來魏家，上次變故叢生，話都沒有說兩句不能做數(shù)，第一次在他們結(jié)婚前，陣仗十分驚人。

    還記得浩浩蕩蕩的車隊把魏家不小的院子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除開搬運禮物的勞力和為他撐面的親兵，其他車上全是東西。魏家老小全被驚動，連在實驗室里的魏父都被叫回來，只有當(dāng)事人魏湛青還安坐研究所，接了電話也不理，表示知道這事。

    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那應(yīng)該是“下聘”，聞?wù)褢阎熘刂巳硕贾挥形赫壳嗖恢赖男乃蓟I備的一切，長輩見面禮，婚禮，度假，婚前協(xié)議...還在魏爺爺魏奶奶欲言又止的眼神下做出“一輩子對他好”這種矯情的承諾，結(jié)果沒有婚禮沒有度假，領(lǐng)了證以后他們?nèi)栽诟髯缘念I(lǐng)域忙的像個陀螺，連坐下來一起吃頓飯的時間都欠奉。

    聞?wù)褲u漸怔住，回憶正如鬼影一樣追逐著他，手背驀地一暖，旁邊人溫?zé)岬谋窍①N上臉頰——

    “在想什么？”魏湛青問。

    聞?wù)堰砹艘宦?，垂下眼：“沒什...你干嘛？”

    他扶住座椅驚呼，旁邊人毫無征兆地彎腰解他的鞋帶，從硬質(zhì)的皮鞋里解救浮腫的雙腳，末了抬起無辜的臉道：

    “脫鞋子?！?/br>
    聞?wù)岩а溃骸霸谲嚿夏亍！?/br>
    “可不是嘛，”魏湛青動作不停：“還遠(yuǎn)著呢...早想說你了，衣服穿這么正式就算了，居然還穿皮鞋，都腫了?！?/br>
    說著，他撩起他的褲腿，剝出水腫的小腿，把膝蓋以下的部位納入溫暖的懷抱，聞?wù)巡桓掖罅暝?，輕輕動了下，反被抱得更緊，魏湛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還犟？”

    聞?wù)延行┠樇t，下意識看向前座，負(fù)責(zé)開車的司機(jī)心無旁騖，松一口氣，耳邊傳來笑聲：

    “單向玻璃，別怕?！?/br>
    “快到了?！睉言凶屗膭幼鞑蝗缫郧拜p捷，收腿的動作失敗，道高一丈的魏院長摟住腿彎，還從座椅下的儲物箱摸出一瓶精油，理直氣壯地告訴他：

    “快到就是還沒到，躺著，我給你揉一下，這破鞋待會兒別穿了?！?/br>
    “你要我光腳去你家？”聞?wù)训芍?，在裝備齊全的只差佩戴勛章的前提下光著腳丫子去見魏老爺子？他不能理解眼前人的腦回路。

    “有拖鞋。”魏湛青眨巴了下眼睛，沒有質(zhì)疑對面為什么把吃家常便飯當(dāng)成迎接首長檢閱，他知道，都是為了他。

    聞?wù)岩坏皖^，看見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腦子里那根筋突然捋直了，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形象就應(yīng)該穿拖鞋。”

    他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腹肌，失去了矯健敏捷的身手，所以也一并失去了裝扮自己的權(quán)力，他就應(yīng)關(guān)在屋里裹成球呆在床上等丈夫投喂或者賓客像觀摩什么珍稀動物一樣參觀。

    魏湛青下意識抱緊懷里的長腿，矢口否認(rèn)：“我只是心疼你走不了路。”

    聞?wù)押吡艘宦暎骸斑@點程度算...”

    “還怕你胡思亂想。”魏湛青截斷他：“你剛剛就在胡思亂想，還有再剛剛...你看著窗外一定在想我以前是怎么對你不好的?！?/br>
    所以才得做點什么來轉(zhuǎn)移注意力，然而算盤沒打響，炸雷不期而至，他忙倒打一耙，面露愧悔悲傷，聞?wù)驯揪吞幱谔厥鈺r期的心往喉嚨口提了提，脫口道：

    “沒有的事，你對我很好?！?/br>
    魏湛青憋著笑，搖頭看窗外，輕描淡寫道：“你之前也這么正式地來過，可惜我不在，辜負(fù)了你一番心意?！?/br>
    聞?wù)押眍^滾了幾下，張口有些結(jié)巴：“你，你...你那時候不知道我的心意，我，我當(dāng)時沒有...”

    沒有指望那么多。

    魏湛青像沒聽到一樣點著頭，嘆了口氣：“我就后悔當(dāng)時沒在家?！?/br>
    “在，在家又怎么樣？”聞?wù)延X得有點熱，扯了扯衣領(lǐng)——他們剛剛好像不是在講這個。

    “在家乖乖等你提親，最好準(zhǔn)備個蓋頭等你來揭?！?/br>
    對話逐漸不著調(diào)，聞?wù)押脷庥趾眯Φ赜媚_尖頂了頂他的胸口，魏湛青笑著在他膝頭親了一下，將精油倒在掌心揉開，涂在他腫脹的腿肚子上，溫聲道：

    “我說認(rèn)真的，要是我那時候...”

    “你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边@次是聞?wù)汛驍嗨砬閲?yán)肅又認(rèn)真：“你看你現(xiàn)在還給我捏腿，怕我腳疼不給我穿鞋...”

    魏湛青辯解：“我沒有不給你穿鞋，只是先給你捂暖了，再給你穿一雙暖烘烘的棉拖鞋?！?/br>
    聞?wù)褟娙讨邜?，結(jié)論道：“所以你對我很好。”

    魏湛青眼里泛出笑，那雙油乎乎又帶著暖的手掌慢慢推開腿部肌rou：“得好到你把以前的我忘掉才行?！?/br>
    “都是你，為什么要忘？”

    魏湛青默了半晌，不知道說什么，手心里的小腿rou都被揉軟了，他看向聞?wù)眩侨舜怪^，一小片被暖氣熏紅的肌膚從發(fā)絲縫隙間露出來，手不由向上，想摸摸那，卻被躲過去——

    “別亂動?！?/br>
    “是玫瑰精油，可香了?！蔽赫壳辔?。

    “....你才摸過我的腳?！?/br>
    莫名其妙窮講究起來，魏湛青嗤笑一聲收回手，車內(nèi)一片靜謐，氣氛逐漸曖昧，尤其是腿肚上的揉捏漸漸多了幾分情色的味道，經(jīng)不住撩撥的身體不安地扭了下，聞?wù)延X得手主人是故意的，板起臉：

    “不要亂摸?！?/br>
    “我只在膝蓋以下活動?！蔽赫壳辔⑿Γ骸澳闾舾辛耍欢ㄊ菦]睡好的緣故?！?/br>
    他上車精神狀態(tài)就不是很好，加上精油里有些安眠的成分，聞?wù)蜒燮ぷ影l(fā)沉，但仍強撐著強調(diào)：

    “這里是車上。”

    警告石沉大海，下肢飽含挑逗意味的按摩手法紋絲不動，魏湛青嘴邊掛著笑，勸慰道：“我也沒把它當(dāng)床，可不妨礙你小憩一會兒。”

    “這是威脅嗎？”聞元帥聲線收緊，不覺瞇起眼睛，一顆醋溜的青梅便被塞進(jìn)嘴里，他下意識嚼了嚼，動作頓住，瞪向那只伸向零食罐的手，魏湛青笑瞇瞇地問道：

    “好吃嗎？”

    聞?wù)岩粋?cè)臉頰鼓起，含糊道：“你怎么在車上放這個？”

    “我擔(dān)心...”他話鋒一轉(zhuǎn)：“我擔(dān)心小兔崽子會餓。”

    聞?wù)巡恍诺睾吡艘宦?，輕輕蹬了下他的手：“好了，我要穿鞋，快到了?！?/br>
    “還早呢?！蔽赫壳嗝娌桓纳骸捌鸫a還有四十分鐘，你趕緊瞇一會兒，不然媽看見你臉上的黑眼圈能啰嗦死?！?/br>
    聞?wù)岩仓肋@幾晚的失眠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影響，面露猶疑：“很明顯嗎？”

    魏湛青重重點頭。

    “那就...20分鐘，快到的時候一定要叫醒我。”他妥協(xié)地倚在車椅的軟枕上，曲起腿格開魏湛青的手：“準(zhǔn)時叫我?！?/br>
    魏湛青信誓旦旦道：“真不鬧了，就單純的揉揉，不然走不了路...媽也得問，到了叫你?！?/br>
    出于信任，聞?wù)崖犞沃?，但合著眼還在小聲嘟囔：“誰那么嬌氣...”

    “我嬌氣，我嬌氣行吧?！蔽赫壳嗪闷鈶?yīng)道。

    等見他眼皮子閉踏實了，他放下褲腿，輕手輕腳挪到另一頭，把他沉重的上身摟在懷里，用泛著花油的手在他臉上撇了一下，無聲道：

    就摸。

    聞?wù)寻櫫税櫭迹欢钕菔煜さ捏w溫和氣味沒能醒來，只小幅度扭了扭頭找到一個更舒適的位置枕上去。

    沒一會兒，司機(jī)壓著嗓子緊張地問：“院長，到了?！?/br>
    魏湛青同樣壓著嗓子：“沒到，再兜幾圈。”

    “往哪兜?。俊彼緳C(jī)用氣聲問。

    “繞著宅子兜幾圈，他醒了就進(jìn)去?！蔽赫壳囝^也沒抬，正單手給家里傳信。

    等在大宅里的魏家老小看完來自不肖子孫魏湛青的文字訊息后面面廝覷——

    “一定是魏洺秋把小昭嚇到不敢來了?！蔽簃ama漂亮的臉蛋上露出顯眼的嫌棄，撇開客觀評價，大概也與三分鐘前才結(jié)束的摩擦有關(guān)：

    “瞧他棺材板樣的臉，張飛來了都得嚇成林黛玉?！?/br>
    魏爸爸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妻子心情不順時夾槍帶棒的口氣，一臉淡定地看向魏老爺子：

    “是爸的錯，一家人吃個飯還要發(fā)請柬，不知道還以為是鴻門宴呢?！?/br>
    魏老爺子給氣笑了，這口天降橫鍋他不背：“寫時間地點就是請柬了？我們之前都沒有留小昭吃過飯，就該補上，你這做爹的不上心，還嫌我這退休的老頭子多管閑事？”

    “第一，昨天你才在采訪中表示自己只是轉(zhuǎn)戰(zhàn)星外生物基因研究并沒有退休，第二，我沒有不上心，你孫子的情況你也知道，想上也沒地方上，第三，我們留小昭吃過飯，只是被他拒絕了，第四...”

    “還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嗎？”魏奶奶輕輕咳了一聲，平緩細(xì)柔的聲音成功讓屋里針尖對麥芒的倆父子閉了尊口，她繼續(xù)道：

    “長輩都這樣，孩子們誰敢回家？”說著，她看向角落里悠哉剝葡萄吃的魏沅白，笑問：

    “是吧，沅白。”

    魏沅白趕忙連皮帶籽一起把葡萄吞進(jìn)去，也沒聽清是什么，只顧點頭：“就是就是?！?/br>
    魏奶奶早年在軍部當(dāng)政委，脾氣好的沒話說，從一線退下來后整天就在家里陪老爺子研究花花草草，活的更像尊菩薩了，可魏家每個刺頭在她前面都乖的跟奶貓似的，老爺子哼也不敢大聲哼，這樣了還要被教訓(xùn)——

    “你也是，自家人說話口氣都那么硬，別說小昭這種心思重的人，沒得以為你在怪他從沒家里來過，就是個缺心眼的挺著那么沉的肚子都得鬧情緒。”

    見他要反駁，魏奶奶眼皮一沉，溫聲道：

    “還有湛青呢，小昭愿意來，他還得掂量掂量，萬一爺爺給人臉色看，他不得心疼死？”

    魏老爺子大冤枉，他逢人就炫耀自己即將四世同堂，這不能怪他，畢竟這年代可太不容易。

    多少自詡擺脫了低級趣味的時代青年已經(jīng)徹底拋棄繁衍生息這項古老的人類本能，體外培育技術(shù)的出現(xiàn)也沒能挽救飛流直下的生育率，曾有一段時間帝國的新生兒數(shù)量是靠繁育機(jī)構(gòu)維系的，而人類大大延長的壽命更是雪上加霜，初婚初育年齡一度被推到五六十歲，有的人活一百五十多歲都沒摸過孫兒的胎毛，哪像他，一百出頭重孫子都快有了。

    老爺子早樂呵呵地接受自己屈服在古老生物本能之下的現(xiàn)實，歡喜成一朵夕陽下綻放的迎春花，然而春沒迎到反而迎來了風(fēng)吹雨打，妻子訓(xùn)得他有些發(fā)蔫，自動進(jìn)入反省模式不再吭氣。

    魏奶奶見他懂事，便用眼神制止了準(zhǔn)備落井下石的魏爸爸，并作出最終決策：

    “在車上睡覺不是回事，他們房間都收拾好了，還是得回家?！?/br>
    ..........

    聞?wù)驯犻_眼，天已全黑，他霍地起身，沉重的肚子墜的腰骨發(fā)疼，他不認(rèn)得這，但起碼知道絕不是車上——小騙子魏湛青絕對沒有按約定20分鐘以后叫醒他，也不知道現(xiàn)在都幾點了，他慌慌張張地用腳在地上摸鞋，一束光從門縫鉆進(jìn)來，一并的還有熟悉的聲音：

    “嗯嗯？地上涼，找什么呢？”

    “這是你...這是家？”他頓了一下改口：“什么時候了？”

    “正好到飯點了，你醒的很及時?！蔽赫壳嘧哌^來幫他從床邊提起棉拖鞋，蹲在床前親了親肚子：

    “奉命來叫你吃飯，睡得還好嗎？”

    聞?wù)押谥粡埬槪骸盃敔斈棠棠?？我就?dāng)著他們的面睡進(jìn)來？禮物呢？”

    “他們要求你睡進(jìn)來的，禮物擱客廳了，魏沅白在擺弄呢?！蔽赫壳喽堕_寬大的睡袍將他裹住，聞?wù)堰@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著寸縷，起大早把自己塞進(jìn)衣服的努力終究成了無用功，他垮著臉：

    “你不能這樣，嚴(yán)格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

    “還會有二三四五六次....我愛你，而他們早在我愛你之前就期盼我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爺爺奶奶，爸爸mama，大家都很喜歡你，包括魏沅白，她一直覺得你這朵鮮花長在我這團(tuán)鋼筋混凝土上怪可惜的?！?/br>
    魏湛青無奈一笑：“我嚴(yán)重懷疑，要不是搶弟弟的男人會被我媽打死，她可能早就想救你出苦海了。”

    聞?wù)衙夹臐u漸隆起，魏湛青叼住他的唇rou輕輕磨了磨，又舔了舔，重重一吮才放開，半撒嬌半調(diào)侃道：

    “真沒事，不要想這么多，這屋里所有活物對喜歡的人都無底線包容，包括我媽養(yǎng)的那只大白貓，你別說睡著進(jìn)來，你就算開挖掘機(jī)進(jìn)來我爺爺也只會夸你技術(shù)好?！?/br>
    聞?wù)押芨袆樱淮頃嘈盼赫壳嗟墓碓挕?/br>
    他推開魏湛青礙手礙腳的幫忙，以行軍速度穿戴整齊后拽著目無組織不講紀(jì)律的魏家大孫子來到客廳，但想象中大家族聚餐的肅穆場景并沒有出現(xiàn)，全場就他一個穿著有領(lǐng)上衣，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顯得格格不入。

    他尬在原地，直到一件來自背后的寬大睡袍拯救了他，魏湛青低聲笑起來：“叫你跑這么快。”

    “你沒說晚飯吃餃子?！甭?wù)岩а狼旋X。

    他本以為是大觀園赴宴，結(jié)果卻是團(tuán)在地上捏面團(tuán)，明明之前來都不是這樣的，他陷入了經(jīng)驗主義的迷障，以至于一路上都對魏院長的勸誡充耳不聞，弄得自己手足無措，還好魏沅白咋呼地笑起來：

    “首長好，歡迎首長蒞臨指導(dǎo)工作。”

    聞?wù)迅煽纫宦?，一手揪著睡袍毛絨絨的衣角，一手揪著魏湛青的手，按照原計劃，誠懇且禮貌地道歉：“我睡過頭了?！?/br>
    “這又不是軍部，沒有課表，放松點過來?！蔽簃ama站起身親昵地拉過聞?wù)?，順道蹬了下兒子的小腿?/br>
    “干杵著干嘛，給小昭拖張椅子過來，要他和你一樣坐地上嗎？”

    魏湛青把拖過來的沙發(fā)捯飭成王座的樣子，聞?wù)褵o所適從地像站在熱鍋上似的，只因整個房間的人都牢牢黏在地板上沒有絲毫往椅子發(fā)展的趨勢，哪怕架子最足的魏老爺子也深諳誰弄臟誰清洗的家庭規(guī)矩，早就占領(lǐng)寬闊無遮擋的地段不動如山。

    “昭，坐這兒?！蔽赫壳嘧灶欁缘溃骸澳阋允裁答W兒的，我給你包?！?/br>
    “我...”聞?wù)延X得沙發(fā)有些燙屁股，不是很想坐過去，就這猶豫的幾秒鐘被魏湛青看出端倪，他眼珠子往爺爺身上一瞟，當(dāng)機(jī)立斷道：

    “爺爺您上座。”

    大孫子從來沒這么孝順過，他只會咄咄逼人地問些人類科學(xué)無法解答的問題，致力于把生物科學(xué)界的泰山北斗弄得下不來臺，和他親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今日驟然如此溫順體貼，果然是被愛情改變了，魏老爺子很感動，但沒有動彈：

    “給小昭坐，我不用?！?/br>
    他爺爺一如既往的沒情商也沒眼力勁，魏湛青皮笑rou不笑地說道：

    “您是長輩?！壁s緊坐下，不然昭昭站的腰疼。

    同樣是長輩的魏爸爸臉上糊著魏mama的指印，半點沒有端出大家長風(fēng)范的意思老實在老婆身邊裝鵪鶉，魏老爺子還笑瞇瞇地?fù)u頭，自以為和藹地推拒道：

    “沒事沒事...”

    “你的餃子我?guī)湍惆^不臟你一片衣角?！蔽赫壳嗪寐曇?guī)勸。

    魏老爺子卻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你往里面包大蒜怎么辦？跟你爹一樣陰險?！?/br>
    魏洺秋瞇著眼笑，絲毫不以為恥，他的光輝事跡讓他爹深刻明白晚輩是不能放心差遣的，現(xiàn)在有個青出于藍(lán)的孫子，魏老爺子不得不警惕起來。

    “別管他了，他一貫善保養(yǎng)，什么腰膝關(guān)節(jié)痛風(fēng)濕骨寒之類的毛病絕不會找上他...”只有魏奶奶心里跟明鏡似的看穿聞?wù)训木狡?，在圍裙上揩了揩手后拉起他一并坐下?/br>
    “你就不行了，軍部這么辛苦，我還沒見哪個當(dāng)兵的身上沒點病痛，別和這群溫室里的老花朵摻和，快過來...湛青，去房里把暖枕拿出來給他墊腰上?！?/br>
    這個家能延續(xù)至今魏奶奶功不可沒，魏湛青點著頭：“奶奶你跟他說說話，他把你們當(dāng)封建大家長了。”

    聞?wù)奄康氐上蛩骸皼]有的事?！?/br>
    魏湛青哈哈一笑，哧溜一下沒影了。

    “發(fā)生這么多事，都沒來家里好好過一夜，咱確實沒好好說過話，不適應(yīng)很正常。”魏奶奶拍著他的手笑說，語調(diào)里透出的關(guān)懷和暖意讓人放松警惕，聞?wù)训募贡巢辉倏嚲o，腰背肌rou慢慢軟在沙發(fā)里，低聲回道：

    “沒有不適應(yīng)。”

    這明顯的口是心非讓魏奶奶笑出聲，斂住笑意后，她認(rèn)真說道：“奶奶得謝謝你?！?/br>
    地上包餃子的人不約而同支棱起耳朵——

    “魏湛青打小就讓人cao心，要是魏家失勢，以他的性子被人弄死八百回都不稀奇?！?/br>
    話說的眾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魏父魏母，魏湛青小的時候他倆忙于工作，孩子大多丟給老人帶，然而人類壽命延長也延長了工作時間，并加大了事業(yè)野心，魏老爺子精神矍鑠，完全不輸兒子仍活躍在最一線的位置，魏奶奶也是日理萬機(jī)，照管孩子的時間是在干海綿里擠水，少得可憐。

    但同樣被放養(yǎng)長大的魏沅白卻生了副七竅玲瓏心，他們也因此才放心大膽地任魏湛青自由生長，或者說在魏沅白的帶領(lǐng)下自由生長，等發(fā)現(xiàn)苗頭不對勁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

    “往好聽了說他擁有為科學(xué)獻(xiàn)身的狂熱精神，但其實就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傲慢，人都活軸了，”魏奶奶一臉頭疼：

    “他魏家男人的腦回路都不對勁，你說一他說二，你問天他答地，還有一套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邏輯，祖孫三代里就數(shù)魏湛青最嚴(yán)重?！?/br>
    魏mama深以為然地點著頭，一偏頭卻看見魏爸爸莫名其妙的表情，暗嘆一聲：重點是偏偏自己不覺得。

    “我才沒有這樣。”魏老爺子抗議道：“小青是魏洺秋生的，一準(zhǔn)隨他了?！?/br>
    魏奶奶都懶得白眼自家丈夫，看著聞?wù)牙^續(xù)道：“其實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吃虧的是你，但還是出于私心想你們在一起...”

    “我沒有吃虧，當(dāng)時他不喜歡我，我喜歡他，我們在一起，是我更劃算。”

    魏奶奶抿嘴一笑：“他哪里不喜歡你，你是沒見過他對不喜歡人的態(tài)度，老死不相往來都是有涵養(yǎng)了。”

    “那些人我知道，都不是好東西?！甭?wù)褲M臉認(rèn)真：“是因為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不屑和他們?yōu)槲?，他有本事不委屈自己，這其實很可愛。”

    魏奶奶噗嗤笑出來：“小青是這么告訴你的？”

    聞?wù)褤u了搖頭，老實道：“我讓人查的?！?/br>
    “那你有沒有查到他和隔壁柴教授的恩怨？人可是高級院士，能力人品都有口皆碑的?！蔽耗棠踢b指隔壁屋，笑著道：

    “弄得人現(xiàn)在要來找老魏都得提前打聽他孫子在不在家，在就不來，說他家老黃狗都不待見魏湛青?！?/br>
    聞?wù)衙Ｈ灰汇?，搖搖頭。

    “還有和他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他嫌人家蠢，偷了人家的積木帶回家切成3000多塊的拼圖，說是要幫他發(fā)育智力?！蔽簃ama忙不迭補充，她對這樁事印象尤為深刻，她在軍部橫行霸道多年，第一次知道恨不得把頭貼在地上道歉是什么滋味，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兒子人嫌狗棄的德性。

    “怎么不說他跳級第一天就把一個請他吃零食的女同學(xué)氣哭的事，他當(dāng)時才十歲，就能跟對方說‘你不在我的交配選擇范圍內(nèi)’，要不是我也在學(xué)校，他那天都出不了校門?！蔽恒浒讎K了一聲，一臉可惜，似乎當(dāng)時真該讓弟弟被人打一頓。

    ........

    是故，魏湛青回來就看見一個笑的快岔氣的聞?wù)眩t疑地舉起手上抓的兩只暖枕：

    “要小黃鴨的還是小紅豬的？”

    聞?wù)涯眯Τ鰷I花的眼睛看他，隨手指了指，那人抱著枕頭過來，瞇起眼環(huán)顧一周問：“說我什么呢？”

    魏沅白冷哼一聲：“說你品行高尚，與人為善呢?！?/br>
    還不待魏湛青質(zhì)疑，聞?wù)炎ё∷氖謫枺?/br>
    “所以...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判斷我在你的交配范圍內(nèi)了嗎？”

    他當(dāng)時的殷勤不比一個情竇初開的初中小姑娘來得少。

    魏湛青啞了聲，眾目睽睽之下竟慢慢紅了臉，忍著臉上的熱度，他故作鎮(zhèn)定地點頭：

    “一直都在?！?/br>
    話一落地，一張冰冷的面皮被貼到臉上，他定睛對上母親戲謔的眼睛，聽她大驚小怪：

    “讓我試試能不能蒸熟?！?/br>
    魏湛青面無表情地扯下那張皮，在所有看熱鬧的目光下問聞?wù)眩骸跋氤允裁答W兒的？”

    搶跑的總是起哄的人——

    “糖餡兒的。”

    “醋餡兒的。”

    “讓木頭成精那種餡兒的。”

    “你把自己包進(jìn)去給昭昭吃啊。”

    “咱該補個婚禮了把，第一次就想跟人交配居然拖到了現(xiàn)在。”

    眼見答案逐漸飛向天際，包圍他的七嘴八舌也沒有絲毫收斂的態(tài)勢，魏湛青貓著腰端起餡料盆坐到聞?wù)淹冗叄g或還要還一句嘴：

    “我不是那個意思?！?/br>
    “有沒點科學(xué)精神?！?/br>
    “你這是斷章取義?！?/br>
    “少編排我，你就是嫉妒。”

    聞?wù)呀舆^他手里半成品的餃子，不甚熟練地把它捏合，做成團(tuán)子一樣的皮包rou，不時看看腿邊的魏湛青，他已經(jīng)快記不清這人冷情冷臉的樣子了，卻十分記得他拿著口水兜嘲笑上面的狗像只豬的樣子——

    是從未有過的，人間煙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