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的銀制標牌上面刻著這艘飛船的型號。K打頭，分明是當年顏新制造的那批服役型號。

    并不是每一件都是顏新親手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安裝——服役型號用的是顏新的技術(shù)專利，他自己的武器公司來制造，前邊的環(huán)節(jié)都是機械流程，只有最后一道經(jīng)他的手添加上基因鎖。

    當年他的武器公司雇傭的全是銷售人員，至于技術(shù)人員，他全部采用機器人替代了，沒人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技術(shù)。

    所以顏新公司的各類戰(zhàn)艦、武裝機器人，到現(xiàn)在也沒人能復刻或造出能與之相比的。這也是它們?nèi)栽诜鄣脑颉?/br>
    后來他為所有武器加入私鑰的事情敗露，因反人類罪被判處死刑，他的武器公司也隨之倒閉。

    人們以為殺掉他，就沒人能控制這些武器，這些服役武器就可以不用銷毀。但那時他們不知道，顏新早年和一位omega女性交往，二人還有個沒登記在冊的女兒。

    事實上，只有星際海盜買賣的極少數(shù)走私武裝才會是非服役型號。

    顏微漪被馬爾斯改造成仿生人，機器識別她為非人類，拒絕私鑰，作為仿生人的她應該已經(jīng)失去了控制武器的能力——不然她早會命令飛船鎖死，進來直接捉他們了。

    時間不容許提臨把這些話完整地說一遍，這些事情在電光火石間掠過腦，他只朝顏續(xù)一點頭，用掌心的傷口再次狠撞了下桌角，鮮血汩汩冒出，把溢著血的手掌覆在光波復刻板上，下達指令：“檢測周圍所有活動狀態(tài)機體！”

    他不相信馬爾斯能攢那么多走私武裝。

    果然，這次上百條藍色射線剩余了十來條，提臨找準射線直指的方向，再次開口：“指令更換——互相攻擊！”

    話一出口，幾臺服役型機器人立即舉起手里的槍，照鏡子一樣倆倆瞄準自己的伙伴，同時開火射擊！

    飛船自毀程序沉靜地播報最后的倒計時：“10——9——8——”

    提臨推下?lián)u桿，朝著包圍圈的豁口俯沖！

    剛一出重型戰(zhàn)艦的射程，駕駛艙地面嘭的彈出應急飛艇，提臨拽著顏續(xù)跳上去——這東西正如它的名字，只能應急，沒有應戰(zhàn)能力，敵艦一炮就能打碎，所以只能在確認進入安全范圍之后才能用。

    “3——2——”

    應急飛艇如同一道煙花噌的筆直竄上天，飛船轟隆一聲在他們身后炸毀，熱浪洶涌地推來，艇身隨即開始劇烈地顛簸。

    怕炸開的船體碎片劃傷顏續(xù)，提臨一手cao控駕駛臺，一手將他壓進自己懷里。

    這艘飛艇還連通著母體飛船的通訊系統(tǒng)，轟隆的爆炸聲中，女王歇斯底里的尖叫鬧鬼一樣傳進來：“冒牌貨！殺了你！一片一片剮下你身上的rou！不，殺了你們倆！不愿意做我的兒子，就必須死……”

    提臨關(guān)掉飛艇上的通訊設備，尖叫聲戛然而止，他冷冷評價道：“瘋女人?！?/br>
    “瘋女人。”馬爾斯站在顏微漪身邊，暗暗地想。

    結(jié)果這女人突然轉(zhuǎn)身看他，人工眼球完美無瑕，沒有血絲、也沒有任何渾濁的顏色，配上她震怒的表情，適得其反地顯得違和。

    “提臨被那個賤種洗腦了。”顏微漪猙獰的五官逐漸歸位，語氣也變冷靜了些，“如果不在這個地方殺掉提臨，回到紅卡星球，他能cao控所有的服役型號，也就是那片土地上幾乎所有的武器，到那時，我們還有什么勝算？”

    ‘瘋女人’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馬爾斯掂量著她說的話，目光朝那十多臺自相殘殺到報廢的服役機器人上，心里則是打著別的算盤，顏微漪想殺提臨，對他來說再好不過——他想要提臨的能力。

    “別急，我的女王陛下，”馬爾斯向顏微漪行了一個紳士禮，微微一笑，“應急飛艇最多能飛行200公里，他們出不去K21行星，我建議，破壞K21行星的人工氧氣層。”

    K21行星北側(cè)，應急飛艇降落在灌木叢里。

    最矮的灌木也有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高，完全遮住了飛艇上緣。

    顏續(xù)湊近駕駛位，握著提臨的手腕，認真地觀察他掌心里血淋淋的傷口：“飛艇上備黏合劑了嗎？”

    “沒。”提臨回答。

    于是他從自己衣服下擺撕下一條，小心地纏在提臨手掌上。

    提臨由著他纏，忽然開口：“不是嫌我總撕你襯衫么？”

    想起提臨上次用襯衫綁了他的什么，顏續(xù)的臉有點發(fā)燒，這個時候，這人還有心思逗他，他瞥了對方一眼：“現(xiàn)在怎么辦？”

    提臨摸出通訊器，匹配成功，點了下發(fā)送坐標，讀條時，他轉(zhuǎn)過臉看著顏續(xù)：“我給信得過的人發(fā)了坐標，以防萬一，你給柯琳、阿南德他們也發(fā)一下?！?/br>
    顏續(xù)點頭：“好?！?/br>
    這艘飛艇別的優(yōu)勢沒有，勝在速度夠快。提臨不擔心有追兵，但畢竟飛艇體積小，儲備能源箱也小，他需要找到K21行星上的供給點。

    可K21行星到底有沒有建供給點還是個未知數(shù)。

    他皺起眉，忽然感到一陣氣短，還沒等細究，就聽到飛艇發(fā)出警告：“請及時撤離，此處氧氣濃度不適宜人類停留！”

    伴隨著一遍一遍重播的警告，顏續(xù)睜大眼睛：“不會這么倒霉，恰好趕上這兒的人工氧層壞了吧？”

    提臨從不相信什么‘恰好’。既然是人工氧層，那么就可以人工破壞掉。

    喘不上氣的感覺越發(fā)明顯，空氣里的氧氣濃度漸漸稀薄——飛艇只能被動得被警報趕著一路低飛。

    剩余能源跳成紅色，僅有最后一格。

    他們從綠草如茵的春天，一路飛來極北的冰天雪地。

    警報聲終于停住。

    飛艇的能源也徹底耗盡，迫降在半山腰的一處山洞里。

    寒風呼嘯，山洞多少有些防御的作用。

    洞口掛滿流蘇似的冰凌，顏續(xù)把衣服里的咕咚拿出來，發(fā)現(xiàn)小家伙沒心沒肺地還在睡。

    如果K21行星的人工氧層真的被破壞掉了，那么這里的氧氣消失殆盡也只是時間問題。

    “別動?！碧崤R說完，趁著顏續(xù)愣神，捉住對方下巴吻上去，同時扣住了他的后腦勺。

    他一邊親吻顏續(xù)，一邊用手推著虛擬屏移到顏續(xù)腦后，解開鎖屏，查看剩余氧氣量儲備。

    ——只夠一個人維持一小時左右的呼吸。

    而從離K21行星最近的紅卡星球到這里剛好需要一個小時。

    如果投降，顏微漪一定會第一時間殺了顏續(xù)。

    他不動聲色地設置為關(guān)閉駕駛位上方的氧氣閥，抹掉虛擬屏，加深了正在進行中的這個吻。

    “哥？”顏續(xù)被親得唇瓣殷紅，睜開眼睛看他。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顏續(xù)的睫毛生的很密，并不多長，根根往下微垂，襯得眼瞳格外有神。

    “在監(jiān)獄島，你跟我說分開這些年……”稍作停頓，他感覺自己有些矯情，但這問題困擾他許久，片刻就戰(zhàn)勝了不自在，接著說下去，“想我，是不是真的？”

    “嗯，真的?！鳖伬m(xù)彎起唇角，“我們理論上分開了十年3個月零2天。你被自由軍的人當成我?guī)ё吡?，我留在不可接觸區(qū)?！?/br>
    “不可接觸區(qū)最開始那五年是不允許外出的，你來看我，我其實都知道。怕給你惹麻煩，就沒有跟你打招呼。我買橘子那天，還有領救助金那天，還有……”

    提臨聽著顏續(xù)一次不漏下的細數(shù)他每一次自以為的“偷偷”看他。

    氧氣濃度薄的難以吸進肺，暈眩感涌上腦袋，緊隨其后的是困倦。那并不是真正的困倦，是身體因缺氧產(chǎn)生的保護機制。

    他親了親顏續(xù)的額頭，把機艙上方的氧氣面罩抽下來扣在他臉上，顏續(xù)還想說話，他摁住那只氧氣罩：“戴好。說話會浪費氧氣，保持心率慢速，什么也不要想?！?/br>
    那只霸王龍幼崽安安靜靜地睡在顏續(xù)懷里，它出生于K21行星，是這里的原住民，并不需要呼吸氧氣。

    提臨伸手指壓了壓它的頭，拽下來他頭頂?shù)难鯕饷嬲帧?/br>
    駕駛位的閥門已經(jīng)被他關(guān)了。

    他把所有的氧氣全留給了顏續(xù)。

    “閉眼休息一會兒，不要睡著。坐標已經(jīng)發(fā)出去，我們的氧氣能撐到救援趕到?！闭f完，他把并沒有氧氣流入的面罩扣在了自己臉上。

    這是他第一次騙人。

    他是克里特公爵提臨親王，是紅卡皇家軍隊獨立偵查團團長，還是什么無聊軍校的名譽校長——雖然他壓根不是那兒畢業(yè)的。

    總之，他的立場不需要他騙人，他可以隨意選擇沉默。

    可他所有的這些本應該是顏續(xù)的。

    他看向顏續(xù)的左側(cè)鎖骨，直視著那枚數(shù)字刺青，終于不再覺著它刺眼了。

    這一次可以是他來照顧顏續(xù)了，和他的情感纏繞在一起的自卑終于從心頭撕了下去。

    空氣里的氧氣含量降至零，窒息感扼住了他的氣管。

    然后是胸腔，像是要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擠碎一般，再之后是眼球，視網(wǎng)膜罷工，視野里扭曲、再扭曲，最后是一片漆黑。

    耳廓響起“嗞嗞”的嘶鳴，他看不見，伸手慢慢伸向顏續(xù)的方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心也再度安穩(wěn)下來。

    他握著那只手，在心里沉默地對顏續(xù)自語：“我真的喜歡你……很久很久了，久到所有的情愫通通長成了向日葵，我才發(fā)現(xiàn)，它們每一顆都朝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