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無聊與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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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無聊事。 自己只是為了救人,告知了對方違禁藥物,沒想到那是一場做好的局。 錄音,病例,證據(jù)齊備。 被趕出公立醫(yī)院的時候,還以為一切都完了。 自然沒想過死,韓暉的精神如此健康,絕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生命的意義上,任何打擊都不值一提。 沒想過死,無非是活著有額外的痛苦。 他在內(nèi)心構(gòu)建起墻壁,將對未來和自己人生的期待全部隔絕。 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 才能狀似正常地活下去。 “狀似”而已。 他已經(jīng)變成這種沒有動力也不為失去悲傷的人格,所以朱樺將他掃地出門的時候,韓暉才那么冷靜。 早有心理準(zhǔn)備。 早就知道世界對自己不會特別優(yōu)待。 一切都是交換。 茍且偷安了幾年,因為為朱樺提供了她想要的服務(wù)。 表達(dá)愛的方式,也只剩下服務(wù)。 但傅越不是那么好哄的。 或許是由于韓暉在他的面前露出過片刻真容,如今他立刻察覺到了韓暉周身力場的扭曲。 韓暉不可能直接對傅越求救,但傅越捕捉到了他那些泥漿似的、困在牢籠里的情緒。 ……在深處。 虐待他的時候,會露出一個苦澀的側(cè)面。 “你一直為過去痛苦,對么?”傅越問。 和他自己那種爆發(fā)式的、近乎毀滅生命的痛苦不同,韓暉只是把那些慘痛的感覺壓縮成一個沉重的盒子,背在身上。 傅越打開了蓋子,他們已是這種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韓暉沒道理不坦誠。 盡管他自己對這方面的感覺已經(jīng)遲鈍了。 ——封閉了太久,掩蓋了太久。 “具體的細(xì)節(jié)我記不清……”韓暉喃喃道,“若是回憶起來,會很痛苦吧……” 傅越猶豫了一下,回答: “……我明白。” 傅越自己的傷痛,被韓暉消解。 那么韓暉呢? 他蜷縮在傅越的懷里,親吻那溫暖的腹部,沒有表現(xiàn)得特別崩潰。 任何甜蜜的緩釋,都是一時的,都無法根除他內(nèi)心深處存在已久、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創(chuàng)傷。 盡管克服過,重新獲得過浮華的生活,還是創(chuàng)傷。 無法堂堂正正作為有名望的醫(yī)生,生活在這個社會里。 無法被大多數(shù)人承認(rèn)。 這種挫敗感,對曾經(jīng)身為精英且為之自傲的他,是致命的。 除非韓暉自己愿意將那些傷口割開,再清理一次。 那樣,他就無法再維持表面的鎮(zhèn)定。 “……先不要管我?!表n暉呢喃,“就這樣吧,等你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一個不太近也不太遠(yuǎn)的約定。 傅越摟著他的后背。 “……不要原諒我?!表n暉又補(bǔ)充。 “沒原諒呢。” 傅越照舊這樣回答。 韓暉抱緊了他。 ——為什么不能被原諒? 傷痛比甜蜜更可靠。 用這種扭曲的聯(lián)系,他確信傅越是在乎他的。 傅越開始喜歡那條蛇。 身子都被它捅高潮過,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旦這樣想,就開始覺得它很可愛起來。 這家伙在朱樺和韓暉那兒,不過是性愛工具蛇的待遇。傅越覺得它至少應(yīng)該有個像樣的名字。 可惜他想不出像樣的名字,不是不順口就是太過浮夸,最后還是簡單地叫它小黑。 小黑確實喜歡他的肚子,往往傅越在床上對著筆記本電腦工作時,小黑要盤在他的肚子附近。 偶爾拉著它親熱。 身子越來越笨重,日子也不乏苦處。懷孕到后來,結(jié)束了擔(dān)驚受怕的階段,熬日子的時候,傅越開始思念自己的女兒。 別的不說,她特別漂亮可愛。 他曾經(jīng)用大衣遮著肚子,去幼兒園附近遠(yuǎn)遠(yuǎn)看過她幾次。但是沒辦法上前打招呼。 女兒已經(jīng)不屬于他了,他很明白。 后來孕肚逐漸再也藏不住,既懶得動也沒法遮擋。 雖然這年頭男人懷孕已經(jīng)不是什么稀奇事,傅越的心里還是有些介意。 到超市買東西,用口罩把自己的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躲開周圍好奇的目光。 “你告訴我或者叫外送就好了?!表n暉總是說。 “我想活動活動……” “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嬰兒要用的東西,按女兒出生那時照樣訂購了一套。其實沒有什么特別需要親自購置的。 有時去購物中心,一路上韓暉都把他護(hù)得很嚴(yán)。 到了八個月以后,萬事要小心。 兩個人到之前吃的那家外國餐廳,又吃了一次。傅越懷疑韓暉終究是喜歡這家店的某些地方的,雖然他一時沒看出來到底喜歡哪里。 “……老板不缺錢,可以在這里隨便找舒服的位置坐到打烊,不會被人打擾。”韓暉解釋,“……絕不會逼你按什么規(guī)矩吃飯,也不會跑過來和你說話,總之,是那種讓沒什么情緒的人特別自在的地方。” 老板記得傅越,上次韓暉帶他來過。這兩個人很容易被人記住。 這次見傅越懷孕,兩個人那種心照不宣的氛圍,差不多知道他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了。 韓暉少見地流露出了疲倦的一面,那是在家人的面前才肯露出的表情。 燈光昏暗。 韓暉吃到后來,快睡著了,身子倚向傅越的側(cè)面。 傅越摟過他的腰。 韓暉呢喃道: “……我常常覺得自己沒希望了,也不想為活著尋找任何意義。我受的是做社會這臺大機(jī)器的零件的訓(xùn)練,也只會這個,但現(xiàn)在終于是做不成,躲在暗處,茍且偷安。不論過得好壞,我都很難接納這樣的自己。這或許是……有些自大。”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备翟较⑹聦幦说鼗卮?,“像你這樣的個性,就算繼續(xù)做副院長,依然覺得自己是局外人。” “嗯……” “……為什么呢?” “……恐怕因為心沒真正在那上面吧。” 韓暉抓住傅越的手。 “……承認(rèn)自己愛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人需要勇氣,若非今天你懷著我們的孩子坐在這里,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說?!遣皇悄愕腻e,只是我單方面的絕望,你不要自責(zé)。有這件事在前面,我無法再茍同于蕓蕓眾生,無法把自己當(dāng)作其他人中的一員,因為那些人也永遠(yuǎn)不會理解,帶著一份付不出去的愛是什么感受。” 他終于開始坦白。 “……但你并不在我身邊,這算什么愛呢?心理學(xué)上來說,只是某種借花獻(xiàn)佛的自戀罷了。這些日子以來,我總算證實自己并非純?nèi)蛔詰?,因為讓你幸??鞓?,我也由衷地滿足。雖然也許,你的快樂里,孩子占了大部分,并不是我的功勞?!?/br> “不是的。”傅越說,“我……感覺到了?!?/br> “真的?” “……嗯。” 早在他們還在診所里的時候,他就感覺得到。 對方懷著某種溫情的執(zhí)念。而且,無論怎么做,都沒有真正傷害自己身體的意思。 過于扭曲,過于隱晦,有時連傅越都覺得吃驚。明明自己是受害的人,為什么會覺得被愛? 他一定要掙脫那個受害的境地,才能客觀地評估。 現(xiàn)在他充分知道韓暉是怎樣的人了。 一尊寂寞陰冷的雕像。 他也確信,打開韓暉外殼的鑰匙,在自己的手里。 雖然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懷孕之前,我的精神也走到了死胡同。”傅越低聲說,“這孩子讓我想了很多,世界上有比出人頭地和功名利祿更重要的事情……我們,太過渺小,世界不是我們能改變的,我們連自己的生活都改變不了。但你還能改變我。” 韓暉一怔。 傅越繼續(xù)道: “……那么我也可以改變你?!?/br> 他拍了拍韓暉的后背。 韓暉沉默良久。 或許落下了一滴眼淚。 燈光太暗,傅越看不清楚。 …… 傅越換了新的床品。他們兩個的生活很費(fèi)床單。 想要足夠柔軟透氣的織物纖維和床墊,因為他現(xiàn)在常常熱得睡不好覺,前幾個月為嬰兒買東西的時候,就一直順便在逛家居用品。 這批東西過了一個月才寄到。 小黑也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 “你一條蛇,怎么喜歡人類的東西?”傅越摸著它嘀咕。 兩個人的生活花銷主要靠韓暉的收入。 傅越的錢不宜頻繁挪動,他也不是那樣的投資策略。 預(yù)產(chǎn)期逐漸臨近,他更要把錢都挪到長線投資上去了。 恐怕兩三個月都沒心思工作呢。 他算個中老手,長期回報率是無需擔(dān)憂的。 韓暉一點(diǎn)兒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私人的積蓄,總是應(yīng)花盡花,好像某種報復(fù)性消費(fèi)。 這晚傅越解開衣服,身子給小黑盤著,看到韓暉訂下周的菜,忽然對他說: “……等我恢復(fù)好了,我們就去公證吧。” “……嗯?!?/br> “‘嗯’,是什么意思???” 韓暉回過頭,把小黑捉下來,丟到一邊,摟住傅越的肩膀。 “是怕自己不配的意思?!?/br> “我怕這么花你的錢你會窮死,自然要用婚姻的賬戶給人一些回報……” 韓暉微笑。 “無所謂的,我是孩子的爹,根本沒在怕……” 他低下頭,親吻傅越漂亮的大肚。 傅越滿面春色地望著他,撫摸他的手臂。 上面還有淺淺的疤痕。 救傅越那天,被玻璃割破,留下的痕跡。 他吻那只手上的傷疤,曖昧的氣息吹拂在韓暉的指間: “……想要……”他說。 “……快生了還想要……” “……就是快生了才想要……” “……那你好好躺著,別破水了……” “……嗯……” 韓暉拿來幾個枕頭,傅越順從地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