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別墅。

    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姿高大，眉眼凌厲，不茍言笑，和晏司祁的樣貌有六分相似，但晏司祁的五官更加精致，像是金玉堆砌出來的。

    而這個男人眉宇間則浸染著歲月磨礪出來的風(fēng)霜與冷冽，一看便知年輕時是個拿命去拼搏的狠人。

    這人就是晏司祁的父親——晏川。

    晏川是J市有名的企業(yè)家，有名到什么程度，本市百分之八十的房地產(chǎn)工程，都有晏家的股份在里頭，幾乎每開一個樓盤，都要晏川拍板確認(rèn)，才能開始動工。

    這等資產(chǎn)和實(shí)力，說是壟斷也不為過。

    而且除了房地產(chǎn)，還有教育、餐飲、交通……晏家的觸角伸到了各行各業(yè)之中，是真真正正的龐然大物。

    可這也就是近二十年的事，再往前數(shù)二十年，晏川不過是個窮山溝里摸爬滾打出來的鄉(xiāng)下土小子。

    如今窮小子搖身一變，成了赫赫有名的龍頭企業(yè)家，連市里的書記見了也要放下身段，客氣有加。

    只有晏司祁從來不給他老子任何一個笑臉。

    當(dāng)然晏川也是同樣的態(tài)度，父子倆一見面，從來沒有其他家庭的溫馨與寒暄，有的只是橫眉冷對，一個比一個冷酷。

    晏司祁年紀(jì)小，但很沉得住氣，頂著他老子高壓水槍一樣的視線，坐得端正，巋然不動。

    最后是晏川先敗下陣來，他把水杯往茶幾上重重一放，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當(dāng)啷”，像是開戰(zhàn)的號角，晏司祁的背一下子就繃直了。

    晏川問：“你干什么去了？”

    晏司祁面無表情，“找人?！?/br>
    “我知道你找人！宋虞是吧，你那個小男朋友?！标檀ɡ湫?。

    晏司祁掀開眼皮，詫異地看了晏川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晏川能這樣輕飄飄地說出“你的小男朋友”這幾個字，他爸可是個比電線桿子還直的男人。

    “你以為你干的事能逃過我的眼睛，我就是不想搭理你，也有人把你的情況往我辦公桌上送。你在學(xué)校談戀愛，曠課，我從來不管，那是你自己選的，可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

    晏川的嗓音里帶著冰冷的怒氣，募地一拍桌子，“你在查人家的身份信息和私人行蹤，誰給你的權(quán)利！”

    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晏司祁眉毛一挑，眼里卻冰冷一片，沒有半分笑意，他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爸，你是在教我如何做一個遵紀(jì)守法的公民嗎？”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晏川雙眼怒瞪，“你才十六歲就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你還有底線嗎？”

    “底線？”晏司祁直勾勾看著晏川，反問，“您有底線嗎？都說父母是孩子的榜樣，您什么樣，我就什么樣?！?/br>
    晏川吼道：“你還在胡說八道！我什么時候教過你這些！”

    相比于晏川的暴躁易怒，晏司祁始終不溫不火，卻能一次次用幾個字幾句話把晏川引爆。就像現(xiàn)在這樣，晏川氣得面皮抖動，晏司祁還能輕描淡寫地說：“爸，我不想跟你吵。你把查到的宋虞的行蹤告訴我，我要去找他了?！?/br>
    “你想都別想！”晏川氣得直喘粗氣，端起茶杯喝茶，來壓一壓爆發(fā)的情緒。

    “你不告訴我，我也有辦法知道?！标趟酒羁嚲o了下頜，他冷冷地看著晏川，那雙漆黑雙瞳里閃爍著晦暗而瘋狂的光澤，“爸，宋虞就是我的底線，他不在了，我就沒有底線了?！?/br>
    晏川猛地抬眼，與晏司祁四目相對，他看見晏司祁眼里那種不正常的極端與偏執(zhí)，瞳孔縮緊，握著茶杯的手都在抖。

    這種眼神，曾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緊緊貼著他。

    晏川閉了閉眼，一字一頓地吐出一句話，“你和你媽，真是一模一樣?！?/br>
    晏司祁咬牙，雙手猝然攥緊，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第一次顯露出與少年人相符的激動和暴躁，“你別提我媽！你不配！”

    “我為什么不能提，你和你媽一樣，都是——”

    “先生！”管家老胡匆匆跑過來，無奈地看了眼晏司祁，打斷道，“先生，您書房的電話響了，是土地局的李局長?！?/br>
    晏川的話戛然而止，回想到自己差點(diǎn)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他臉色微變，也有些不太自然。

    深吸一口氣，他起身上樓，走之前吩咐，“老胡，把晏司祁留下，明天上學(xué)之前，一步也不許離開?！?/br>
    晏司祁垂眸站在原地，雙拳垂在身側(cè)，微不可察地發(fā)著抖。

    老胡看著這針鋒相對的父子倆，神色復(fù)雜地嘆了口氣，“少爺，回房吧。”

    晏司祁知道晏川不讓自己走，那自己就絕對走不出去，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回到二樓臥室。

    這天晚上，晏家的傭人全部戰(zhàn)戰(zhàn)兢兢，二樓砸東西的乒乒乓乓聲，響了一宿。

    ——

    清晨和煦的陽光從窗子里投射進(jìn)來，給灰色地毯渡了一層淺金色的漆。

    宋虞被光晃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起來，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七點(diǎn)半了。扒拉扒拉頭發(fā)，他用新買的手機(jī)，給宋mama打了電話。

    “小魚啊，你這么早起床了？”

    宋虞：“嗯，媽，你走了嗎？”

    “正準(zhǔn)備走呢。你今天要去哪玩呀？跟mama說一下，不然我擔(dān)心你?！?/br>
    宋虞：“我還在酒店呢，一會兒去鎮(zhèn)上的景點(diǎn)逛逛，下午去海邊，這里靠海，我打算美個黑。”

    宋mama笑，“美黑好啊，我兒子怎么樣都帥，黑一點(diǎn)有男子氣概。對了小魚，你那個同學(xué)，叫晏司祁的，昨天來找你了，我就說你去舅舅家散心了?！?/br>
    宋虞沉默幾秒，“他還說什么了？”

    “別的沒說什么了。”宋mama說，“小魚啊，你要轉(zhuǎn)學(xué)的事情，還是早點(diǎn)告訴你那些關(guān)系好的小同學(xué)吧，別讓人家覺得你不重視朋友?！?/br>
    “嗯，我知道了?！彼斡蓊D了頓，“媽，你看看我的手機(jī)是不是關(guān)機(jī)了？”

    宋mama來到宋虞房間，在書桌上拿起手機(jī)看了看，“是沒電關(guān)機(jī)了?！?/br>
    宋虞：“那你幫我充上電，開機(jī)就行?！?/br>
    “好?！彼蝝ama照做，“那我就出門了，mama要先去學(xué)校給你辦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然后再去店里準(zhǔn)備做午飯?！?/br>
    “嗯，媽，那我晚上再給你打電話，你路上小心。”

    “兒子，你也玩得開心啊，別不舍得花錢，沒有了mama給你打，銀行卡隨身帶著，別丟了?！?/br>
    宋虞心里暖暖的，這樣的話無論聽過多少次，他都會為擁有這樣的母愛感到幸福和慶幸，慶幸他能穿越到這個世界，遇上這樣好的母親。

    “知道了媽，拜拜?！?/br>
    “拜拜?！?/br>
    掛斷電話后，宋虞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腦子里不斷回想著mama說的話，晏司祁去找他了，晏司祁現(xiàn)在一定很生氣吧，氣自己的不告而別。

    可是他能怎么辦呢，晏司祁給羅嘉睿外套那一幕一直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就像一個赤裸裸、冷冰冰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妄想那個夢是假的，不要妄想晏司祁會堅(jiān)定不移地喜歡他，不要再妄想……他和晏司祁會有未來。

    他不想每天都患得患失，不想無休止地猜測劇情會不會按書中那樣發(fā)展。

    僅僅兩天的時間，就已經(jīng)讓他精疲力盡，快要變成一個草木皆兵、充滿猜疑嫉妒的瘋子。他決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他必須在沒有完全陷進(jìn)去之前，維持著自己的體面，盡量云淡風(fēng)輕地離開。

    ＊

    另一邊的晏司祁坐上了晏川安排的車，被強(qiáng)硬地送到了學(xué)校。他冷眼看著司機(jī)開車離開，抬腳就往學(xué)校的反方向走。

    晏川控制不住他，也沒想真的禁錮他。

    這只是父子倆一次簡單的交鋒而已，晏川用一夜的時間來讓晏司祁冷靜，警告他別太過分。

    但在晏司祁這里，從宋虞消失的那一刻起，他就無法冷靜了。平靜的外表只是他習(xí)慣戴上的面具，就像一座表面看上去沉默幽靜的火山，實(shí)則烈火滾滾，暗流涌動，只需一個火星，就能將他徹底引爆。

    晏司祁剛攔上一輛出租車，兜里的手機(jī)就響了，是教務(wù)處的主任。

    “陳主任，你說宋虞要轉(zhuǎn)學(xué)？”晏司祁的臉色霎時陰沉下來，手指也不受控制地抽搐，他閉上眼睛輕吸了口氣，那纖長的睫毛都在顫抖。

    他握緊右手，竭力壓制住手指的痙攣，聲音冷若寒冰，“不要批，我馬上到。”

    剛掛了電話，屏幕倏然亮起，一條短信彈了出來。

    ——【宋虞：晏司祁，我們分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