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突然降臨的霜凍

    七月下旬，天氣轉(zhuǎn)涼了起來，人們的感覺是，還沒真正熱起來就變涼快了。

    工友們休息聊天時說道：“這暑天消退得真得很快啊，我們陜西每年的七八月是最熱的時候，直到九月還能趕上一個秋老虎的尾巴，沒想到如今在浙江，七月底就涼爽起來了呀！”

    葉蓮娜道：“和我老家差不多了?！?/br>
    “蓮娜你是東北人對吧？東北哪個省的？”

    “最北面的那一個?！?/br>
    一個湖北工友哈哈笑著說：“我們真的很擅長苦中作樂啊，整個夏天最高氣溫沒超過三十二度，我們就已經(jīng)覺得很不錯了，連消暑這個詞兒都講了出來，是不是還很擔心會中暑呢？我們武漢從前到了夏天是經(jīng)常要喝綠豆湯梅子湯的，沁涼沁涼又酸又甜的冰鎮(zhèn)烏梅湯啊，那種天氣從外面回來坐在空調(diào)房里來上一碗酸梅湯，冰涼酸爽，簡直是神仙一樣的享受啊！哈哈哈哈……”

    于是大家紛紛回憶起過去的夏天是怎樣的難熬：

    “是啊，南京暑天真的是熱到融化，那個時候我們工廠食堂里每天都有大桶的綠豆湯蓮子湯，還有薄荷茶，給大家解暑用，最熱的天氣里簡直是數(shù)著手指頭盼望秋天快點到來，雖說辦公室里有空調(diào)，但是路上熱得要命，上下班還有買菜之類都很辛苦啊！”

    “對的對的，那個時候從外面進來，恨不得整個人掛在空調(diào)出風口上?！?/br>
    “防曬也很費心啊，每天早上出門要擦防曬霜，回來洗了澡后還要用曬后修復(fù)凝露來修復(fù)皮膚，有一種冰淇淋凝露，擦在臉上真的涼絲絲的，那股味道也特別可愛，甜甜的一股奶油香，真想吃進去呢。不過即使是這樣，一個夏天結(jié)束后也會曬得黑了一個色號?！?/br>
    “我很容易中暑的，過去夏天常備藿香正氣水，覺得不舒服就要喝，不過如今只剩下治凍瘡了?！?/br>
    葉蓮娜靜靜地聽著，這時不由得轉(zhuǎn)過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由于長期處于溫暖的空間中并且一直用馬油潤膚，如今她手上已經(jīng)完全看不到凍瘡的痕跡，兩只手上的皮膚都十分細嫩，完全不是冬季里那一塊塊紫黑色水腫斑塊的嚇人樣子，回想起從前，即使現(xiàn)在已經(jīng)得到了生存安全的保障，她仍然感到有些后背發(fā)涼。

    又過了兩天，七月真正結(jié)束了，時間進入了八月，就在八月五號這一天，一股強寒流忽然襲擊了江浙一片地區(qū)。

    早上葉蓮娜剛剛起床，就聽到黛安娜打開了無線訊號，里面?zhèn)鱽硖鞖忸A(yù)報的聲音：“各位朋友早上好，現(xiàn)在是杭州區(qū)天氣預(yù)報。由于今年第一號極地寒流的影響，今天氣溫急降，八月五號天氣陰，風力六到七級，溫度十到十五度，可能會有短暫冰雹，請大家做好防范工作，注意保暖，農(nóng)業(yè)及養(yǎng)殖業(yè)請注意盡量減少損失?！?/br>
    葉蓮娜立刻想到從昨天開始，隔壁大田區(qū)就開始在一部分田地里遮上了塑料大棚，自己所在的蔬菜種植組在七月底就已經(jīng)開始使用暖棚，因此并沒有表現(xiàn)得忙忙碌碌，昨天大田區(qū)的工友們可是一直到下班時還沒有忙完，原來從昨天起就知道天氣要降溫了嗎？

    她若有所思地慢慢走出臥室，在洗手間上過廁所洗了臉，這才回過神來，快步來到廚房準備做早餐。

    就在葉蓮娜將野雞蛋液和面粉攪合在一起的時候，地下基地一間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一個一身西裝、帶著銀邊眼鏡的六十幾歲的男人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就直截了當?shù)刭|(zhì)問道：“上校，兩天前我就已經(jīng)告知你，根據(jù)中央?yún)^(qū)中轉(zhuǎn)來的俄羅斯氣象圖，那邊的寒流很快就要到我們這里了，為什么你直到今天早上才正式發(fā)布消息？今年的嚴寒天氣馬上就要開始了，地面上的人們應(yīng)該早一點做好準備，這樣就能夠減少一點損失，如今她們毫無防范，讓她們怎樣面對接下來連續(xù)一周的急劇降溫呢？”

    上校原本烏黑的頭發(fā)如今在根部已經(jīng)露出白色來，他需要染發(fā)了，但是他的態(tài)度卻仍然從容，身子在椅背上輕輕向后一仰，鎮(zhèn)定地說：“燕博士，我已經(jīng)采取了措施，能夠覆蓋的地方都已經(jīng)覆蓋了，盡量把損失降到最低，我不覺得我所采取的行動是低效的?！?/br>
    氣候?qū)W家搖頭道：“不，不僅僅是這樣，還有其他的準備，比如衣物，燃料，藥品，這些都是要準備的，老年人和體弱者需要格外注意，而且還有新出生的嬰兒……”

    上校打斷他的話，說：“她們能夠有什么可準備的呢？食物、衣服被褥、電力煤炭，這些都是限額配給制，或者你可以讓她們?nèi)ズ谑?，我一直都沒有封閉黑市，給了她們另一條路。

    生存圈的確儲備了大量物資，可以提供給她們必要的生活資料和安全保障，但是生存圈的另一個意思就是圈養(yǎng)，每個人都是生存機器上的一顆螺絲，沒有太多發(fā)揮余地，她們的世界就在這個圈子里，所需要的生存資源也只能在這里得到，還需要額外做什么準備呢？她們又能做什么準備呢？這不是一個冒險的時代，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外面的世界更荒涼危險，那里有強盜、瘟疫、饑餓，這里就是混沌海洋中秩序的孤島，無論她們有怎樣的向往自由的精神，都是沒有意義的。

    況且你該知道這是什么樣的災(zāi)難，這不是洪水，如果是洪水爆發(fā)，我一定會轉(zhuǎn)移民眾的，絕不會任憑她們被洪水卷走，這甚至和地震都無法相比，地震我可以呼吁大家待在空地上，這是冰凍氣溫，我們要怎么防災(zāi)？防御冰凍，就像是抵御地心引力一樣，我們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br>
    響著輕音樂的廚房里，葉蓮娜將調(diào)勻了鹽和蔥花的雞蛋面粉液“嗤”地一下倒進鍋里，鍋底已經(jīng)鋪了一層油，面粉糊覆蓋在熱油上，馬上冒起了氣泡。葉蓮娜用鏟子將稍稍定型的蛋餅鏟起來翻了個面，幾十秒后這張蛋餅就煎熟了。

    她熄了火，將蛋餅用鏟子鏟成幾塊，盛在碗里，灶臺旁還有一個小碗，里面裝的是芝麻醬涼調(diào)生菜，早上時間緊張，只能做這樣簡單的飯食了。

    葉蓮娜坐在餐桌旁吃早飯，她想知道現(xiàn)在外面是什么樣子，便請黛安娜幫自己看一下，黛安娜幾乎立刻就在墻壁上為她放映了一段影像：風吹得樹木不住搖晃，枝條上的葉子掉落了大半，滿地落葉隨風打著旋，但是卻無人清掃，任它們像垃圾一樣亂飛；早出的少量行人已經(jīng)穿上了呢子衣服，戴上了帽子，但是仍然被凍得聳起了肩膀；田地里一片凄涼，塑料棚在寒風中輕輕晃動，一部分沒有遮蔽起來的莊稼已經(jīng)被吹得東倒西歪。

    黛安娜收起了圖像，親切地說道：“葉蓮娜親愛的，今天要多穿兩件衣服哦，溫度落差太大，幾乎直降十度，突然之間這樣子會受不了的?！?/br>
    葉蓮娜將一口蛋餅咽了下去，說：“放心吧寶貝，最冷的時候飛船內(nèi)外相差將近六十度，我不是也頂過來了？外套里面加一件羊絨衫就行！”

    從八月五號那一天起，溫度就持續(xù)下降，到了八號這天早上，葉蓮娜走出公寓大門，就看到路旁的枯草上面掛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絲絨般的物質(zhì)，如同從前看到的新鮮葡萄上的白霜一樣，她眼睛盯著那一點點草葉上的白絲絨，腦子里立刻反映出兩個字：霜凍。

    沒想到居然在八月上旬就有了霜凍，這可是杭州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不知今年的莊稼蔬菜會怎么樣，葉蓮娜頓時覺得心頭一陣沉重，一時間連步子都慢了下來，走了兩分鐘后她收拾心情重新振作，加快步子迅速走向種植場。

    午飯的時候，餐廳里的氣氛有些壓抑，突如其來的寒流讓人們都措手不及。

    一位叫做珍姐的工友說道：“真的是太快了，去年八月的時候沒有這個樣子啊，雖然那時候溫度也開始下降，但是總有二十度的，哪像現(xiàn)在幾乎接近零度了，今天早上居然還有霜凍，天啊，簡直像是到了西伯利亞一樣。”

    “現(xiàn)在的西伯利亞已經(jīng)一年四季都是冰雪了。”

    珍姐臉色更是發(fā)青，繼續(xù)說道：“這樣的天氣，家里一點煤炭都沒有，誰會想到要在八月初就開始點小煤爐呢？厚衣服也沒有晾曬，直接從衣柜里拿出來就穿上了，早知道上個月趁著天氣還好應(yīng)該翻出來曬一下的，現(xiàn)在我總是覺得衣服上面有一種發(fā)霉的味道?！?/br>
    葉蓮娜安慰道：“據(jù)說星期六要開始配發(fā)煤炭了，這兩天再堅持一下，可能會回暖呢?！?/br>
    陳白說：“到外面撿一點樹枝和枯草來燒吧，總能暖和一點。話說這幾天小孩子和老人生病的多了起來，都是因為氣溫驟降而感冒的?！?/br>
    杜秋影立刻擔心地問：“那該怎么辦呢陳醫(yī)生？”

    陳白無奈地說：“我只能和她們說，多喝熱水吧，現(xiàn)在藥品很貴，能不吃藥盡量不吃藥?！?/br>
    另一個女人憂慮地說：“我最擔心的是食物，今年播種比較晚，五月份才開始春耕，如今地里的莊稼還沒有完全成熟呢，結(jié)果前幾天被冰雹打落了許多葉子，今天早上又是霜凍，暖棚之外的大概全都凍死了吧，那么我們今年冬天吃什么？我聽大田區(qū)的朋友說，她們那里損失慘重。”

    她這樣一說，其她人頓時更加緊張起來，衣服燃料她們都可以想辦法，甚至連疾病也可以依靠人本身的抵抗力，但是唯有食物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東西可以代替的，因此一聽到說大田減產(chǎn)，每個人心頭都立刻壓上了一塊石頭，其實這個事情在前幾天突然開始降溫的時候她們之中很多人就已經(jīng)想到了，只是一直模糊著不肯太深入去想。

    陳白冷靜地說：“別太擔心了，水稻小麥之類都已經(jīng)罩上了棚子，沒被打落多少，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該熟了，雖然可能不是很飽滿，但應(yīng)該還是能吃的。沒有遮蔽的大部分都是馬鈴薯紅薯南瓜之類，本來生命力就很強，土豆蘿卜地瓜還是可食用部分長在泥土里的，更加不怕冰雹，到時候拔出來吃掉就可以了。事實上現(xiàn)在最好的消息就是，目前為止當局還沒有削減食品配額。”

    “看來軍管局在夏天的時候沒有增加配額，可能是已經(jīng)在為這種情況做準備了，到底該不該為這個而高興呢？”

    葉蓮娜轉(zhuǎn)頭一看，說這幾句話的人正是之前懷疑當局克扣配額的那位工友。

    雖然自從開啟飛船之后，葉蓮娜便不需要為生存而擔憂，但是她仍然十分關(guān)注周圍的生存環(huán)境變化，當然因為沒有了那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她的感覺不再像從前那么敏銳，不過思維邏輯卻更加縝密了。

    此時葉蓮娜立刻想到黛安娜曾和自己講過，各個中心生存圈的地下基地一直都沒有停止各個方面的觀測與研究，彼此之間還會互通信息，比如氣象預(yù)測，甚至各個國家之間的聯(lián)系也沒有中斷。各個地下基地都在進行氣象觀察，因為在冰河時代，氣候變化在各種人類生存影響因素中所占的權(quán)重比其他任何時候任何要素的權(quán)重都要極大地加重了，氣溫和日照直接關(guān)系著所有的生命，讓人不能不像對待核彈一樣小心翼翼。

    葉蓮娜可以確定的是，在緊急降溫之前幾天，軍隊就已經(jīng)知道了，現(xiàn)在她更加推測，早在今年春天延遲到來的時候，當局就可能已經(jīng)推斷出今年的植物生長季會縮短，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不肯增加配額的措施，目的就是為了給更加漫長的冬季儲存多一些食物。

    葉蓮娜對于神秘的高層向來不感興趣，因為那是自己絕對碰觸不到的階層，而且作為一個普通人，她本能地知道自己了解得越多就會越不安，因此一向也沒有關(guān)注過，但是現(xiàn)在她突然覺得，有時間可以問一下黛安娜地下基地里面的事情了。

    不過工友的話有另一種道理，無論情況可能嚴峻到什么程度，只要這種情況是人群事先曾經(jīng)預(yù)料到的，哪怕當時并沒有找到應(yīng)對的方法，但是那種“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現(xiàn)在不過果然發(fā)生”的感覺仿佛帶有一種詭異的“成竹在胸”的沉著，讓事情不再那么難以接受了。有時候葉蓮娜也覺得，最糟糕的災(zāi)難就是出乎意料的災(zāi)難，那種震驚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農(nóng)舍后面的樹林里，幾個人正在一個土丘頂部搭建一個塑料棚子，這是她們好不容易找來的大棚薄膜，棚子里另外還放置了幾個木槽，木槽里面栽種著一些野菜。棚子中央一個火盆，里面是燃著的木頭，讓這個室外塑料棚顯得溫暖了一些。

    一個男人問正在往火盆里添木頭的女人，說：“寶蓮姐，這樣子真的能行嗎？不會把它們都烤死吧！”

    譚寶蓮說：“應(yīng)該不會的，我們又不是直接在白蟻窩上面燒火，這樣做是為了保證它們的環(huán)境溫度。白蟻不是很能耐冷的，這一窩能夠熬過去年那個冬天，已經(jīng)是奇跡了，我們今年不能冒險。我不知道杭州今年冬天是不是比去年冷，但是我總是覺得情況不是很樂觀?！?/br>
    孟翔驚訝地說：“不會吧，難道我們還要遷徙？”

    譚寶蓮沉思著說：“也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我們準備的食物不夠度過整個冬天。”

    “又是一次風雪行軍啊，這是在進行朝鮮戰(zhàn)爭嗎？”孟翔懊喪而又惱怒地諷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