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梅娘教女
第二十章 梅娘教女 樊娘子與梅詠雪認了親這件事很快傳了開來,朋友熟人都向兩方道喜,確實是非常不容易啊,家族的分支遠遠地去了江南,這么多年不通音問,如今峰回路轉(zhuǎn),在大片死人的疙疽病之后居然姐弟相見,雖然原本的家庭支離破碎,但現(xiàn)在人家的弟弟回來了,又湊成一家人,這一下可好了,梅詠雪自幼雙親過世,孤苦伶仃四處流浪如同飄蓬一樣,如今終于認祖歸宗有了jiejie了,而樊娘子娘兒三個也有了兄弟扶持,人家是正經(jīng)的血親,今后還有什么可說的?那些桃色猜想也都散散吧。 初一的時候在樊娘子家里吃了認親宴,初二的時候梅詠雪就端過去滿滿一盆醬紅色的——土豆燒羊rou??! 后世講“土豆燒牛rou共產(chǎn)主義”,梅詠雪因為在外界工作時間太長,空間中的勞作不能夠從事很多,因此就只養(yǎng)了家禽和豬羊,沒有養(yǎng)牛,然而這紅燜羊rou也是非常不錯的了,梅詠雪偏好吃羊rou,比對于牛rou興趣更大,所以也就沒有感到太大的缺憾。 見梅詠雪來還禮,樊娘子當(dāng)然又是留她坐下來吃飯,女兒蘭生也坐在一旁,反正都是一家人,梅詠雪是孩子的舅舅,小門小戶的也不用講什么“三年男女不同席”了,更何況如今自己的家境不如從前,更是沒有那么多講究,全家人一起吃個飯還是沒什么的。 梅詠雪雖然向來對孩子都沒什么興趣,前世的時候就沒打算生孩子,當(dāng)然更不想結(jié)婚,這兩者都是巨大的風(fēng)險和壓力,她只想盡可能輕松地過完自己的一生,然而蘭生畢竟是自己的侄女,因此便很自然而然地親近起來,見她連連夾土豆塊來吃,便笑著問:“蘭生啊,怎么不多吃一點羊rou?現(xiàn)在天氣冷,吃了羊rou身上暖和。”從傳統(tǒng)醫(yī)學(xué)來講,羊rou屬于溫補型,冬令時節(jié)熬一鍋十全羊rou大補湯可是暖心暖肺??;從現(xiàn)代營養(yǎng)學(xué)來講,羊rou所含的熱量在各種rou類中都屬于偏高的,難怪吃了能御寒。 蘭生揚起已經(jīng)有些長開了的小臉,笑嘻嘻地說道:“舅舅,羊rou好吃,這土芋也特別香,rou的味道都進了土芋里面去,母親說她當(dāng)年在娘家的時候,都沒有看到過這樣圓頭圓腦的東西?!?/br> 梅詠雪咯咯直笑,馬鈴薯的傳播也是要費一些時間的,雖然這種食物其實非常不錯,不過要認識它總要有個過程,一種食材剛剛出現(xiàn)的時候,做法總是有限的,就比如說這個土豆,最容易讓人想到的就是烤著吃煮著吃,尤其是貧民,土豆煮熟后加點鹽就行了,至于什么蔥香土豆餅啊熗拌土豆絲啊之類,還是需要花一點心思的,要開發(fā)更多的菜肴總是需要想象力和時間積累,即使是梅詠雪,前世吃了那么多年的土豆,一說起馬鈴薯首先想到的也是土豆燒rou,燒的是牛rou羊rou還是雞rou魚rou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很好吃的。 有時候梅詠雪感覺自己穿越到明朝還是相對幸運的,畢竟這個時候大航海時代已經(jīng)開始,美洲的一些作物逐漸傳到亞洲來了,比如紅薯,比如馬鈴薯。紅薯倒是還罷了,馬鈴薯可是自己非常喜歡吃的食物,一想到燒牛rou的時候卻沒有土豆,梅詠雪就感到非常的痛苦,雖然她烹調(diào)牛rou的時候不多,但這樣的缺憾還是讓她感到難受,如果自己來到宋代,恐怕為了不刺激自己想到?jīng)]有土豆的痛苦,可能主要是吃牛腩了,畢竟蘿卜牛腩是一道廣東著名小吃。 梅詠雪當(dāng)下就一笑:“舅舅會把土芋做出許多花樣來,等到初七人日的時候,我們做春餅來吃,春餅里當(dāng)然要卷攤雞蛋的,可是如果不加醋溜土豆絲,就總好像少了一點什么,土豆絲雞蛋卷餅太好吃了!”可惜沒有辣椒,否則應(yīng)該做酸辣土豆絲的,曾經(jīng)的習(xí)以為常,現(xiàn)在卻格外珍貴。 樊娘子也笑了,自己這個弟弟真的是認著了,對燒菜獨有心得,從前他送的主要是食物原材料,沒經(jīng)過烹調(diào)的,畢竟以當(dāng)時兩家的關(guān)系,這樣是十分恰當(dāng)?shù)模褪焓尘惋@得似乎有點太過親密了,畢竟是除了鄰里關(guān)系毫無其她聯(lián)系的男子呢??墒侨缃窬筒煌耍@人是自己的弟弟,也就不用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保持距離了,雖然樊娘子心知肚明這個弟弟從血緣上來講,未必真的是失散多年的遠支家人,她看得出梅詠雪當(dāng)時也不過是配合表演,順水推舟(梅詠雪:那當(dāng)然,真信了可就見鬼了),只不過感情倒是似乎很真切的,仿佛真的把自己當(dāng)做了他的親jiejie,十分親近,一番真情,還做了菜送過來。 樊娘子是真沒想到這樣一個孤身男子居然也能夠把羊rou燒得這么好,要說自己的這個兄弟那可是難得踏實的,世上少有這樣靠譜兒的人,別看是一個青年男子自己過日子,然而各種事情卻一絲兒不亂的,平日里總是頭臉光潔衣衫整齊,是個干凈利落的小伙兒,如今才知道原來對烹調(diào)也獨有心得,也不厭煩做飯的樣子,自己從前還以為他每天帶的竹筒里只是米飯卷餅?zāi)?,其實這樣一個沒有家室的男子若是整日在外面小館子吃飯,或者是燒了飯之后不刷鍋洗碗,她倒是覺得更容易接受一點,這才是她概念里的男人。 梅詠雪:性別刻板印象?。≡僬f老娘是女人是女人?。?/br> 吃過了飯,樊娘子去刷碗,梅詠雪便沏茶給大家喝。向茶壺里加水的時候,梅詠雪不由得又一次感嘆,幸好不是穿到宋朝,那個時候還是喝團茶的,想喝茶還要先碾磨,跟碾綠豆粉似的,然后才能用熱水沖,水加進去后還要用一個竹制小帚一樣的東西來攪拌出泡沫,何其的費勁!(宋徽宗:那不叫掃帚叫茶筅,那個動作叫做擊拂,有沒有文化???W( ̄_ ̄)W) 講真對這樣復(fù)雜的過程,梅詠雪是沒什么興趣的,她前世二十一世紀快節(jié)奏生活,難得的休息日還想看書看片子呢,哪有功夫兒這么鼓搗茶粉,表演復(fù)古茶道?這種儀式在日本倒是保持得比較完整,她也真是佩服日本人那份兒耐心啊。要說攪合茶湯泡沫這個事,梅詠雪就覺得有這個時間不如去攪雞蛋,還能做蔥花炒蛋來吃,她買了一個手動打蛋器,回想起來那個金屬制品用來打蛋的部位是細不銹鋼條形成的籠形物體,看起來有一種奇特的蓬松感,和竹帚有點異曲同工。 如今到了明朝,總算改團茶為散茶了,完整的脫水茶葉放進碗里加水就能喝,這樣就省事多了,就說嘛,時代在發(fā)展,總不能一直把事情搞得那么麻煩。 四個人團團圍坐在一起喝著茶,如同真正的親人一樣講論著家計,梅詠雪很自然地便問起了蘭生的學(xué)業(yè):“蘭生最近在讀什么書?” 蘭生抿嘴一笑:“母親在教我讀?!?/br> 梅詠雪一聽,眼睛一亮,點頭連連稱善,這可比辛家讓辛月儀光讀女四書強多了,看來自己的jiejie雖然一心向佛,可是在女兒的教育上倒也不含糊,比心狠手辣的周氏強多了,周氏光扯困境下的酷帥狂霸了,一臉悲壯仿佛壯士斷腕一樣,反正斷的也是別人的命運,正經(jīng)大關(guān)節(jié)上卻沒給女兒撐住。 樊娘子笑道:“也不過是剛開了個頭兒呢,她的年紀又小小的,哪里學(xué)得了那許多?只是隨意講講罷了,左右做針線的時候說說故事倒也不覺得煩悶?!?/br> 梅詠雪笑著說:“jiejie屋子里都是書,連佛經(jīng)都能看懂,學(xué)問自然是極好的,小弟自幼失學(xué),是沒怎么讀過書的,以后還請jiejie多多教導(dǎo)?!?/br> 梅詠雪眼睛望著樊娘子,臉上的笑容極暖,自從改口叫了jiejie,可比從前叫嫂子的時候感覺距離近多了,嫂子畢竟是隔了一層,jiejie才是自己真正的親人;而且她方才那幾句話也不完全是客氣,梅詠雪雖然前世受過高等教育,雖然是高校擴招之后的吧,多少有些名不副實,然而也是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可是到了這個時代,她就讀過女德范本和流行,其她的就是些詩詞小品筆記,專挑輕松的看,要說儒家的正規(guī)系統(tǒng)教育她是沒有經(jīng)歷過的,在這方面梅詠雪可遠遠不如樊娘子,jiejie畢竟是熟讀經(jīng)史的,當(dāng)代大儒當(dāng)然稱不上,但也是比較有學(xué)問的了,當(dāng)中學(xué)老師絕對是夠了。 樊娘子那多年來如同萬古無波的寒潭的心終于微微鼓舞了起來,原來自己多年所學(xué)倒也不是全無用處,相夫教子縱然不說如今丈夫與兒子都已經(jīng)不在,從而沒有了施展的余地,即使從前夫妻團圓,兒女雙全的時候,永生注定了只能默默隱居幕后,甚至即是說是“相夫教子”,卻是連話也不能夠多說一句的,“后宮不得干政”是皇家的規(guī)矩,其實民家也是一樣,一句勸諫總要三思而后言,生怕丈夫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因此也是局促得很了。 然而如今自己忽然有了一個弟弟,對自己是真心的尊重,雖然自己仍然是不能夠走上前臺,但那種心胸能夠稍微順暢一點的感覺真的是很好啊。 這時宋阿婆笑著說:“詠雪啊,自家人就不要那么客氣了,我從前聽你給人講過三國,還連帶著點評的,也是個通史書的,前兒蘭丫頭剛剛學(xué)了三皇五帝那一篇,好遙遠的故事呢,蘭丫頭,你來給舅舅講講都學(xué)了些什么?” 蘭生雖然剛認了舅舅,然而梅詠雪是她從前也見過的,況且這位舅舅又是個活潑親近的,母親雖然是至親,然而常年禮佛,人也變得仿佛離這塵世十分遙遠,對什么都淡淡的,一句話就是沒有什么活人的氣息,太婆又已經(jīng)老了,有時候說話便要打岔,因此在這個家里,她難得有說幾句知心話的人,于是此時聽太婆要自己講書給舅舅聽,蘭生便振作精神說了起來: “在很久很久以前(神話傳說慣用開頭),有一個人叫做舜,舜的父親叫做瞽叟(就是瞎老頭兒的意思),舜是個很可憐的人,他的母親死了,父親又取了另一個女人,繼母也生了一個蛾子,三個人都很不喜歡舜,時常便要殺舜,然而舜非常仁德,一直對親人非常好,從來都不抱怨的……” 梅詠雪完全是為了蘭生的自尊心才勉強聽完的,她這副強自忍受的樣子連蘭生都發(fā)現(xiàn)了,好奇地問道:“舅舅,你的笑容為什么這樣的……” “微妙是吧?” 見蘭生點了點頭,梅詠雪心中暗道:“微妙就對了,聽著這么變態(tài)的故事我要是還能十分贊賞地笑出來,那就連我都不正常了。” “舅舅,這個書哪里不對嗎?”蘭生疑惑地問。 “問題太大了!舜被后母和生父虐待然后心態(tài)崩裂無限跪舔,這個情節(jié)本來就是為了表現(xiàn)堯的禪讓是有道理的,然而堯舜禪讓在竹書紀年里已經(jīng)說是個虛偽的故事,‘舜囚堯,復(fù)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所以這個孝道故事的真實性就非常值得懷疑,更坑的是堯還讓自己的兩個女兒和舜結(jié)婚,‘堯二女不敢以貴驕事舜親戚,甚有婦道?!M入這樣一個高度危險的家庭,堯也真的是坑女兒啊,但凡他有點人心都不能干這件事,而且三皇的時代就有‘婦道’了?唐朝的公主還挺厲害呢,太平安樂都是狠角色,莫非堯送出去的這兩個女兒是偏房生的,本來沒什么勢力?所以里記載這樣的故事也真的是哈哈哈哈哈,一切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并不代表要編造歷史??!” 斯德哥爾摩拜托也有個限度啊,而且從后面的發(fā)展來看,這就是一個典型的鳳凰男變臉吞沒妻子娘家產(chǎn)業(yè)的血淋淋案例啊,舜這樣有心機的人怎么可能一直留在殺人犯父親身邊,讓自己處于如此危險的狀態(tài)?即使是因為策略的原因,他這樣的人也不會死心塌地信什么孝道的,沒底線的人雖然不怎么樣,然而世俗中愚弄人的道德牌坊卻糊弄不了她們。 旁邊樊娘子手扶著額頭已經(jīng)快要暈過去了,詠雪啊,你是從什么遠荒異域過來的,莫非是東海桃花島嗎?忒邪性了你! 梅詠雪見她有些震驚的表情,心中還滿是自豪呢,兩眼放光地眨了兩下,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的jiejie,那神情顯然是:“jiejie啊,看看我把侄女教得怎么樣?求鼓勵求表揚啊!” 想當(dāng)年高鶚續(xù)寫紅樓夢,賈寶玉還沒人到中年呢,就開始一口一個“賢淑貞潔”了,章回名“評女傳巧姐慕賢良”,這價值觀宣傳的是赤裸裸的,生怕別人看不明白,一下子直戳到眼前來,自己雖然不太懂文學(xué),然而也覺得太過直露了,文藝作品都是宣傳品,但宣傳品并不都是文學(xué),高鶚的這一章就是個活生生的典型,簡直與后世紅色文學(xué)有得一拼。 樊娘子這時已經(jīng)不知該說什么是好了,她兩眼發(fā)直地看著梅詠雪,兄弟啊,你其實不用我教導(dǎo)了,就沖你這個性,這見識,要是吃了點虧,那絕對比割rou還疼呢,情況再嚴重一點,夠你切齒痛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