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圣菲爾沒爬起來。

    特因法用盯黃鼠狼的眼神將他打量許久，最后打消了“這家伙昨天晚上不在，是去找公主…？！”的觀點?！仍趺凑f呢，畢竟是做過的人，對于第二天起來是什么狀態(tài)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咳。

    不是指能不能起床這點，而是看氣色怎么樣。就算被折騰得太厲害，依公主對床伴的照顧，被滋潤的人都是光鮮亮麗的。絕不是圣菲爾這樣，黑眼圈和死魚眼并重，被子仿若蓋著一具尸體，還意識不清地重復(fù)“我不會生理痛”“我不會血流一周”“我的改良魔藥是無敵的”這樣亂七八糟的話，仿佛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特因法有聽沒有懂。

    不過他其實也只是出于人道主義和警惕情敵的想法對首席法師多投了幾分關(guān)注度，聽到百伽公主要出門的消息時就立即拋下法師，整裝待發(fā)了。

    “老師，我出門了哦。”百伽沖圣菲爾道別，“好好休息?！?/br>
    “……”圣菲爾抱著被子默默背過了身。

    ＊

    如今特因法也是知道百伽在外游歷的目的的人了。除了奧耶的身體特異之外，百伽將自己身上的詛咒和要尋找的黑袍法師都告訴了他。

    騎士先生（艱難地）度過了一段暗自糾結(jié)的時光，最后下定決心要幫助公主找到那位邪惡的法師，為此，今天也主動承擔(dān)起打探消息的任務(wù)。

    地下迷宮是個黑市交易場所，除了被嚴令禁止、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追查到底的禁物外，這里什么都有，最大的特色自然便是會接受委托的各大傭兵組織了。而因為交易頻繁，消息靈通的情報所便自然地衍生出來了。

    特因法和百伽就是去找各處的情報所尋找關(guān)于黑袍法師的線索。

    兩人分頭行動。

    不分頭不行，傭兵組織多，情報所也多，開得像是蒼蠅館子，要一個個地問詢過去。特因法實在不放心想跟著公主殿下都不行，于是退而求其次將風(fēng)評最好的幾家留給百伽。

    現(xiàn)在精銳的傭兵組織里，很多的傭兵都是沒能成功入選騎士而選擇現(xiàn)在這份職業(yè)的，但這并非他們更弱一籌，畢竟騎士的選拔分外嚴格，儀容、身高、服飾的整齊、甚至是街坊鄰里的評價都有可能成為決勝關(guān)鍵。落敗的傭兵們對此總是罵罵咧咧，然后勾肩搭背過上了更愉快自由的野人生活。

    但也正是因為先前的學(xué)習(xí)經(jīng)歷，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們依舊保留著過去養(yǎng)成的對女士小姐禮貌紳士的作風(fēng)。

    百伽拿著小紙條走進第一家情報所的時候，里頭待機的帥氣傭兵便十分禮貌、或者可以說是殷勤地端著茶水湊了過來，親切地恭維著：“哦光明神在上，這是從哪里掉下的夜月女神，您的美貌正是那綺麗的晚霞，更別說您這雙如海般澄澈的眼眸，它已經(jīng)快要將我徹底吞沒了?！?/br>
    嗯……如果讓護主·特因法聽見此時傭兵的甜言蜜語，估計就算趕他走也不會離開了。

    百伽聽著倒還好，她進門的時候就把兜帽摘下，露出的面頰白皙瑩潤，眼睛一眨，那雙沉靜冷淡的藍眸便像是滴進一滴水一樣蕩漾開令人心折的微光，看得人心頭一顫，怕冒犯到她又忍不住想多和她說說話。

    “美麗的小姐，您來這里是做什么？別擔(dān)心，即便您漫不經(jīng)心地在我心上踩一踩，我也甘愿為您摘下天邊的星星，只以此多求得您的一分垂憐?！蹦贻p的傭兵說著熱情奔放的情話，語氣卻愈發(fā)放緩，想要偽裝得更加紳士來討她的歡喜。

    百伽還沒反應(yīng)，從柜臺后突然冒出年輕女士的笑聲：“杰利，我想這位小姐只是來問個消息，不必你翻山越嶺試圖去摘取高空中的星光?！?/br>
    這聲音略顯沙啞，格外磁性撩人，又比特因法那樣男士的嗓音明亮些許。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后邊繞出來，正是位和聲音相符的明艷大方的美人。

    為了持續(xù)發(fā)展，傭兵組織通常會專門招聘一些強大的有特長的女性，因而女士的出現(xiàn)并不違和。違和的是她穿了條以紅色為主基調(diào)的波西米亞式長裙，裙擺逶迤到玲瓏的腳踝；腳上蹬的卻是雙黑色馬靴，披了件和杰利傭兵一致的軍裝外套半掩著胸口，腰細腿長，看著是位不得不在肅殺的工作中忙碌、依舊堅持愛美喜好的颯爽美人。

    個子分外高挑——比百伽還要高半個頭，和歌爾多小王子一樣擁有一雙碧色的眼眸。只是歌爾多的眸色宛如碧湖凝匯的神秘深沉，她的眼睛卻明亮剔透，好比春天樹海里冒出的最鮮嫩的枝葉，多情而柔軟，浪漫而鮮活。

    她長得也分外美麗，五官輪廓較一般少女來說要更顯美艷英氣，連上她額頭上掛著的藍寶石頭飾、烈焰一般燦爛的齊腰紅發(fā)、耳邊掛著的流蘇耳環(huán)一起看，她便是位灑脫明爽的、會在慶典上單手高舉酒桶、唱著祝樂的豐收女神，充滿只有大自然才能孕育出的明快和活力。

    如果她在王都長大，那“王都美人”榜上也絕對高掛著她的名字。

    可是面對這樣一位明麗的女士，被稱為杰利的傭兵臉上只露出一副緊張的、可以解讀為“臥槽別在這時候搗亂啊”的神情，苦著臉，叫了聲：“老大……”

    美人jiejie又笑了聲，將目光落到百伽身上，僵在了原地。

    她沉默的時間有點久，神態(tài)和戰(zhàn)斗時一樣深邃認真，以至于杰利都緊張地看了看百伽，生怕老大冒出句“敵對”的判斷。好在再過了一會，她便重新掛起明艷的笑容走上前，“……是我失禮了?！?/br>
    她的眼眸閃閃發(fā)亮，右手放在左胸的心臟上行了個男士禮，“即便您只是來詢問消息，我也該為您取來月光織就的輕紗、星辰綴邊的水晶鞋，求您在此處多停留幾分?！?/br>
    杰利的表情更苦了。——對他來講，“你是我看中的人”也沒比“敵對”好多少。

    因為這明擺著的偏愛，新客百伽也能被七拐八拐地引入深處的里間，由美人傭兵老板諾麗親自接待。

    “您是來問什么消息的？”諾麗輕聲詢問，目光一直停留在百伽身上流轉(zhuǎn)，像是長了隱形的觸角，隱約帶著點探究好奇的意味。

    里間是她的臥室，有一張床、衣柜、梳妝臺、茶幾和小沙發(fā)，和她身上的違和一樣帶著矛盾性。

    床上的被子綿軟而蓬松，床邊放了本什么，梳妝臺上放滿了女士修飾妝容的脂粉用品、還有一株盛放在瓶子里的百合花，散發(fā)著飄飄忽忽的獨屬于女性的柔軟；而小沙發(fā)和前邊的茶幾上卻堆滿了冷肅的冷兵器，有一小把匕首沒有合上鞘，露出半截泛著銀光的利器。

    哪有人會把做生意的客人帶到這里來的。再怎么說，這也是極其私密的個人場所，好像是直接沖陌生人袒露出自己脆弱的腹部。

    “毫無戒心”的諾麗老板不覺得有哪里不對，她把冷硬的武器推到一邊，讓美貌的少女坐在小沙發(fā)上，自己便坐在她身側(cè)，能夠很方便地伸出手指繞住少女垂下的黑發(fā)，指尖輕輕點在她的臉頰上：“很奇怪我把您帶到這里嗎？我們一族有命定之人的傳說，長輩總說，有些人在上輩子就相遇過，所以這輩子只要一見到就會讓人心生重逢的喜悅。我以前不信，但現(xiàn)在好像就是這樣?！?/br>
    “美麗的小姐，我甚至無法將目光從您身上移開——您難道是什么魔獸的后裔嗎？專門修習(xí)了侵略人心的魔法?！?/br>
    “不，我是正常的人類?！?/br>
    百伽反駁，那模樣十分認真，讓諾麗不好意思說出剛才只是一種撩法——她對異族的感知是頂尖水準，當(dāng)然知道少女身上并沒有特異的氣息。

    正在調(diào)戲人的諾麗有些耳熱。

    又聽見少女補充說，“不過我可以理解。其實我剛才看到你也覺得有些眼熟?！?/br>
    “真的？”諾麗略略睜大眼睛，仔細地與百伽四目對視，在那片藍色的海洋里，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那個影子告訴她，面前的少女沒有說謊。

    諾麗心中頓生出更多的豐沛的滿足，有點漲有點難受，又分外柔軟。這樣的情感真是微妙，兩個陌生的人突然便建立起只有彼此能夠領(lǐng)會的羈絆。

    ——一見鐘情，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

    她再沒辦法按捺此時的激動，伸出蔥白的指節(jié)悄悄刮了刮少女的耳側(cè)——做出sao擾舉止的是她，暗自臉紅羞澀的也是她。

    “咳……”諾麗試圖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正題，“我們的消息是最靈通的，不同層次的消息報酬也不一樣。您要問什么消息？”

    百伽便問出了關(guān)于黑袍法師的問題。

    諾麗扶著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您問對人了，這位奇怪的法師我確實有印象，應(yīng)該也只有我這里有他的消息。不過——”她話頭一轉(zhuǎn)，臉上的緋色不退反增，“您要付出怎樣的報酬呢？”

    百伽就知道這消息估計不便宜了：“要多少？”

    “很貴吧?！敝Z麗挪近了一點，臉就搭在百伽的肩膀上，兩人隨便一動，都有可能碰觸到彼此的肌膚。

    美麗的女子呵氣如蘭，身上有股清淡的草木香氣，百伽被她靠著就仿佛靠在了一個生機勃勃的自然里，浪漫又自由，“請饒恕我的冒昧，假如……假如您讓我感到快樂，我愿意免費給予您想要的消息?！?/br>
    快樂？

    百伽動作頓住了。

    礙于家里經(jīng)常爬床的老父親和時常補課拖堂的變態(tài)老師，她對快樂的絕大多數(shù)理解都變了味道。

    百伽歪歪腦袋，問諾麗：“是，想我和你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