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水上集市

    翌日清晨，方云漪從夢中醒來，但見天色晴朗，萬里無云，金色晨曦灑入船艙。他伸了個(gè)懶腰，轉(zhuǎn)頭一看，萬俟兄弟已經(jīng)升帳，收了地鋪，正在悄默聲穿衣梳洗。

    方云漪伸手撩開床帳，笑道：“你們都起來了，怎么不叫我？”

    元虹溫言道：“想讓你多睡一會(huì)兒?！?/br>
    重陵走到床前蹲下，伸手摸了摸方云漪的臉，大尾巴舉在背后左右搖晃。

    方云漪咯咯直笑，跟他玩了一會(huì)兒，便即穿衣起床。

    他快手快腳梳洗之后，瞧見元虹長發(fā)披散，正要梳頭，他忙道：“元虹殿下快坐著，讓小的來伺候你?！?/br>
    元虹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方云漪伸手搭著元虹的肩膀，笑吟吟把他摁在椅子里，又將鏡子擱在面前的桌上。

    萬俟兄弟都是短發(fā)，只在腦后留了一層長發(fā)打辮子。

    方云漪先拿梳子把元虹的頭發(fā)梳得蓬松順暢，接著嘴里叼著發(fā)繩，雙手摟住元虹的長發(fā)，分作三股，精心編起辮子來。

    元虹從鏡子里望著方云漪，只見少年神色專注，早晨的燦爛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雪白的肌膚籠著金色光輝，嘴角小梨渦若隱若現(xiàn)，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元虹心中就十分安寧。

    方云漪須臾間給他編了一條平平整整的辮子，一只手握住末端，一只手拿發(fā)繩緊緊扎住，打了個(gè)結(jié)兒，就算是大功告成。

    他抬頭一看鏡子，正好撞上元虹柔和的目光，兩人在鏡子里相視一笑。

    重陵看見方云漪幫哥哥梳頭，他也不自己動(dòng)手了，披著頭發(fā)坐等在旁邊。元虹起身把位子讓給弟弟，方云漪笑道：“二殿下要梳什么樣的？”

    重陵說道：“像哥哥那樣就好?！?/br>
    方云漪兩手搭住重陵的肩膀，親昵地環(huán)繞著他的脖子，笑道：“那我給你編兩根鞭子，團(tuán)成兩個(gè)發(fā)髻，就像鄉(xiāng)下的小丫頭好不好？”

    重陵一驚，轉(zhuǎn)頭看向哥哥，元虹站在一旁微笑不語。

    重陵又從鏡子里看著方云漪，悶悶道：“你就捉弄我?！?/br>
    方云漪笑道：“瞧你可憐巴巴的，昨晚是誰欺負(fù)誰呀？”

    重陵有些不好意思。

    方云漪嘴上笑嘻嘻跟他嘲戲，手上可半點(diǎn)兒不含糊，精心給重陵結(jié)了發(fā)辮，舉起一面小鏡子前后對(duì)照，問道：“我的手藝如何？”

    重陵微笑道：“比我強(qiáng)得多了?！?/br>
    方云漪說道：“那我以后天天給你們梳頭?！?/br>
    重陵心想：“那可真是太好了。”

    三人穿戴整齊，有說有笑走進(jìn)艙室。船家早備好了熱氣騰騰的早飯。三人等著閔蓮君出來一起吃，可閔蓮君的屋里始終沒有動(dòng)靜。

    方云漪奇道：“怎么閔公子還不升帳？我去叫他。”

    他快步走到閔蓮君的房間，伸手叩了叩門，問道：“閔公子，你醒了么？肚子餓不餓？”

    房里起初毫無聲息，過了一會(huì)兒，才聽到閔蓮君有氣無力道：“我略躺一躺就來。”

    方云漪說道：“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嗎？讓我進(jìn)來瞧瞧你好么？”

    閔蓮君輕輕“嗯”了一聲。

    方云漪推門而入，只見兩邊窗戶大開，紗簾不住晃動(dòng)，河風(fēng)呼呼直吹，屋中甚是涼爽。

    方云漪精神為之一振，走到床前，只見閔蓮君穿著一層單薄青衣，身上也不蓋被子，孤零零臥在床上，俊美的面孔懨懨擱在青花瓷枕頭上，一頭銀發(fā)如熔銀般流瀉在身畔。

    方云漪忙道：“閔公子，你怎么吹著冷風(fēng)睡覺，你是嫌屋里悶熱嗎？”

    閔蓮君抬起一對(duì)冷銀色的豎瞳，幽幽瞧了他一眼，半晌才道：“昨晚你們砰砰乓乓鬧了半夜，吵得我睡也睡不著?！?/br>
    方云漪臉色霎時(shí)間羞得通紅，扭扭捏捏道：“我……我們還以為你早就睡了呢，原來你都聽見了……這可真是羞死人了?！?/br>
    閔蓮君說道：“像你們那般胡鬧折騰，就算是睡著了，也會(huì)被吵醒過來?！?/br>
    方云漪羞得說不出話，分外把頭低了一低，伸手拉了拉床帳，又摸了摸燭臺(tái)，裝模作樣在旁邊挨蹭了半天，方道：“那你好生歇著，我出去了?！?/br>
    閔蓮君閉上眼睛，靜靜不語。

    方云漪輕手輕腳退出臥房，合上門，便飛也似逃回艙室，臉上的熱潮尚未冷卻。

    他用手握了握臉，想到昨夜和兄弟二人胡天胡地，心里又是羞赧又是歡喜。

    元虹問道：“閔公子怎么了？”

    方云漪紅著臉咳嗽了一聲，含含糊糊說道：“他懶待起來，咱們先吃罷?！?/br>
    元虹察言觀色，微微一笑，不再追問了。

    吃完早飯，三人走上船頭觀賞河景。

    河面寬闊，波光粼粼，一陣陣春風(fēng)吹得三人衣袍獵獵作響，兩旁掠過一片片閃閃發(fā)光的水田莊稼。

    元虹伸手指點(diǎn)著河上景致，隨口與兩人閑談。

    聊了一會(huì)兒，方云漪心中記掛著起雙修之事，略作遲疑，說道：“虹哥、陵哥，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們?！?/br>
    元虹微笑道：“巧了，我也正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呢?！?/br>
    方云漪正愁著此事難以開口，忙道：“那你先說?！?/br>
    元虹說道：“我想著這次去梨花塢，要給你爹娘準(zhǔn)備拜禮。我早先問過船家，船家說前面再過十里水路就是碧竹灣，那里有好大一座水上集市。若是錯(cuò)過此處，之后往梨花塢去的路程越來越偏僻，那就沒有地方可以采買禮物了。咱們就多花一兩個(gè)時(shí)辰，到碧竹灣逛一逛，你說好不好？”

    方云漪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錯(cuò)過這村就沒這店，這是要緊事，我的事情么……也不打緊，暫且擱一擱也無妨?！?/br>
    元虹知會(huì)船家揚(yáng)帆cao槳，不過多時(shí)，客船順風(fēng)順?biāo)s至碧竹灣。

    碧竹灣一帶多為河灘水澤，當(dāng)?shù)厝艘源魑?，終年累月住在河上，族中親眷的船屋又以竹筏相連，百船千船枝繁葉茂，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座水上小鎮(zhèn)。

    南北往來的商船貨船又常在此地集散交接，因此人煙繁盛，倒比尋常陸地市鎮(zhèn)還熱鬧幾分。

    客船順流滑入碧竹灣，但見寬窄河道縱橫勾連，往來舟船摩肩擦踵。

    兩邊船屋高矮層疊望之不盡，兩排一溜兒都是各色酒肆、飯莊、店鋪，五顏六色的酒旗招牌如亂花迷人眼。

    閔蓮君衣冠整齊地出來了，四人一同站在船頭觀望。

    方云漪看得眉開眼笑，攀著元虹的胳膊說道：“好一個(gè)新奇的所在，我今天可真是大開眼界了。”

    萬俟兄弟自幼長于北漠，也從未見過這等水上奇觀。元虹有時(shí)看中一家鋪?zhàn)樱忝铱拷４?，領(lǐng)著重陵和方云漪入店購置。

    不一時(shí)，船艙中就堆滿了絲綢珠寶、鮮果糕點(diǎn)等各色禮物。

    熱熱鬧鬧忙到中午，客船一路走走停停，來到碧竹灣的中心地帶。

    方云漪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艘極大的畫舫起了三層彩樓，門庭若市，歡聲笑語甚是熱鬧，金字招牌上寫著“如歸酒樓”，便笑道：“好氣派呀！咱們中午就去那艘大彩船上吃飯，倒也有趣。”

    他興致高昂，余下三人自然無不應(yīng)允。如歸酒樓中客滿為患，店伴見四人似是來頭不凡，忙引著他們到三樓雅座。

    掛起珠簾，居高而望，大河?xùn)|流，碧竹灣的繁華新奇氣象盡收眼底。

    元虹命店伴傳上一桌子招牌酒菜。四人吃了一輪，方云漪執(zhí)起一壺竹葉青，沿著杯沿滿滿斟了四杯酒，笑道：“今天高興，咱們喝上一杯。”

    元、重微笑著喝盡杯中酒。閔蓮君道了謝，以袖掩唇，一飲而盡。

    方云漪笑嘻嘻喝了一杯，清冽酒漿化作水線落入肚中，全身打了個(gè)顫兒，吐舌笑道：“好清爽的酒?！?/br>
    元虹說道：“江南的水與北漠不同，釀出來的酒也就滋味兒大異。等你到了哮月城，給你嘗一嘗狼族的酒?！?/br>
    方云漪笑道：“甚好?！?/br>
    眾人一邊說笑一邊吃喝。方云漪喝了幾杯就有些上臉，便停杯不喝。元虹、重陵則是酒到杯干，談笑自若。

    閔蓮君喝酒亦如喝水般似有若無，臉上不顯半分暈紅，只是眼神逐漸呆滯無神，喝到最后，忽然砰的一聲，他手中酒杯掉在桌上，整個(gè)人往桌上一趴，頭腦沉甸甸的，再也起不來了。

    方云漪輕輕一戳閔蓮君的胳膊，閔蓮君的胳膊往回縮了縮，迷迷糊糊哼了一聲。

    方云漪嗤的一笑，說道：“閔公子可成了醉蛇啦?！?/br>
    元虹說道：“原來閔公子不會(huì)喝酒，方才他一杯接著一杯，端的是氣定神閑，我還道他是慣家子呢。”

    元虹喚來店伴付了銀子，重陵和方云漪左右扶著閔蓮君，一行人下了酒樓。

    他們方才在樓上吃飯，他們所乘的客船就遠(yuǎn)遠(yuǎn)劃開，免得堵塞酒樓的水路。

    這時(shí)船家望見他們出來，又把客船劃了回來。幾個(gè)酒樓伙計(jì)合力伸出一塊長長的木板，凌空搭住船舷。

    重陵把閔蓮君背在背上，一行人排成一排登上木板，快步返回客船。

    忽聽得嗖的一聲，斜刺里飛出一樣物事，迅如閃電般擊中客船桅桿，又砰咚一聲落在甲板上，滴溜溜滾了幾圈，卻是一枚小石子！

    元虹一驚，心道：“難道有敵人偷襲？”

    他立即縱身飛起，身子在空中一個(gè)轉(zhuǎn)折，弓箭已握在手中，隨即矯健地落在客船的船篷之上，便即彎弓搭箭，一雙狼眸四下里一掃，只見周圍船屋人眾個(gè)個(gè)驚駭無措，卻找不見那個(gè)出手飛石之人。

    方、重亦是吃了一驚，快步奔回客船。

    重陵把閔蓮君放在船頭，抽出短劍擋在方云漪身前。

    方云漪拔劍在手，轉(zhuǎn)身與重陵背對(duì)背站立，驚詫地環(huán)顧四周，奇道：“怎么回事？是誰丟的石子？”

    閔蓮君酒醉得頭暈?zāi)垦?，胸中一陣陣惡心，但見事出意外，也清醒了幾分，?qiáng)打精神說道：“不會(huì)又有人……有人暗中陷害……”

    幾個(gè)船家嚇得躲在船尾不敢入艙。元虹躍下船篷，撿起那枚石子看了看，并無特異之處，說道：“須得提防船里有詐。”

    重陵點(diǎn)了點(diǎn)頭，兄弟倆放輕腳步，掀簾鉆入艙內(nèi)。

    方云漪一手執(zhí)劍，一手?jǐn)v扶閔蓮君，屏氣凝神，緩步靠近艙室。

    忽聽得元虹喝道：“還躲什么？出來罷！”接著砰砰乓乓一陣亂響，方云漪忙幾步搶上前去，只見艙室內(nèi)打成一鍋粥，方才采買的一堆箱籠如山崩般散亂得滿地狼藉。

    萬俟兄弟和四個(gè)蒙面大漢斗在一處，刀光劍影，錚錚作響，狼族真氣金光閃爍，烏黑魔氣縱橫飛舞，原來船里藏了四個(gè)魔修！

    這四個(gè)魔修招式險(xiǎn)惡毒辣，卻不過是二三流角色，就算以二對(duì)一，又哪里是萬俟兄弟的對(duì)手？

    不過二十多招，萬俟兄弟就麻利地料理了三個(gè)，只留下一個(gè)活口。

    元虹一劍點(diǎn)了那魔修的xue道，那魔修轟然倒地。

    元虹抬起靴子重重踏住他的肩膀，重陵用短劍勾下他的面幕，元虹喝道：“是誰派你們來的？鬼鬼祟祟躲在我們的座船上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