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晚上，黑瞎子都在腦中編排自己的履歷，試圖將這一點紕漏完美融合進(jìn)自己的虛擬經(jīng)歷。

    臨近凌晨五點的時候，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了信息，上面寫著地址和時間，落款是解雨臣。

    地址就是昨天去過的解雨臣家，報到的時間在一個小時之后。

    用“解總”作為備注存好了號碼，發(fā)了中規(guī)中矩的回執(zhí)之后，黑瞎子坐在簡陋的床邊，閉著眼又將過往經(jīng)歷再一次復(fù)盤了一回。

    如果他還有機會解釋的話，這個說法應(yīng)該可以過關(guān)。怕的是解雨臣完全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黑瞎子捏著手機在手里轉(zhuǎn)了幾圈，終于摸出了取卡針打開了卡槽。

    手機里只插著一張卡。黑瞎子扯了根頭發(fā)在手上繃緊，順著卡側(cè)邊嵌了進(jìn)去。用發(fā)絲做成的細(xì)線一點點往卡的中心挪動，藏在其中的芯片便被發(fā)絲從另一邊頂了出來。

    手機卡原本的芯片也被動過手腳，稍稍用力一掀就能將其完整地揭掉。

    換上隱藏的手機卡，黑瞎子設(shè)置了一條定時信息。設(shè)定時間，一個半小時之后。

    一個小時，是他前往解雨臣家報到的時間；半個小時，是他預(yù)估出來給自己解決問題的時間。

    但愿這一趟，他還有命取消掉這個定時信息。

    按照原樣將手機卡的芯片換回，黑瞎子急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后立刻出門趕往目的地。只是剛出發(fā)沒多久，就又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刀疤臉。說是有一個重要的機密文件，需要黑瞎子送到解雨臣的手上。

    文件送來的很快。刀疤臉知道往日阿山去解雨臣家里報到的時間，也知道遲到會讓解雨臣不高興。要是讓解雨臣知道延誤了時間的罪魁禍?zhǔn)资亲约?，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br>
    所以刀疤臉帶著文件，馬不停蹄地趕到黑瞎子這邊，親自將東西轉(zhuǎn)交。

    黑瞎子老老實實抱緊文件，用力沖著刀疤臉點點頭：“哥您放心，我肯定把東西送到！”

    刀疤臉今天的態(tài)度明顯比昨天和善，他看著黑瞎子嘿嘿一樂，伸手拍拍他的肩頭：“哥什么哥，往后沒準(zhǔn)兄弟還得靠你罩著呢?！?/br>
    說著，刀疤臉伸手?jǐn)r了輛車，將黑瞎子搡了上去：“趕緊去，晚了九爺要發(fā)火?！?/br>
    眼瞅著他向司機給了錢又報了地址，黑瞎子沖著刀疤臉咧嘴笑笑：“那兄弟先走了，改天一定好好請大哥你吃頓飯?！?/br>
    刀疤臉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在汽車剛剛起步的時候，又突然跟車小跑了幾步，急切地叮囑：“這東西可老重要了，你別亂瞅。要不我可保不了你！”

    后座上的黑瞎子比劃了個“OK”的手勢，車子便絕塵而去，將刀疤臉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原地。

    一直到汽車拐彎，黑瞎子才動手解開了牛皮紙袋上的纏繞的線繩，抽出了里面的幾頁A4紙。

    是黑瞎子的個人履歷。

    不僅僅是幾頁打印出來的個人履歷，上面還有用紅色鋼筆勾勒出來的語句，旁邊批注：造假。

    這樣的批注一共三處。

    他不知道這三處是被什么人從什么地方看出了漏洞。都是專業(yè)的同志精心安排過的，黑瞎子不相信會這么輕易地被看穿。除非——

    黑瞎子想到了一個最壞的可能：無間道。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今天或許真的活不成了。

    但到目前為止，這都只是他的猜測。雖然現(xiàn)在喊停司機，自己立刻抽身還能活命，但他心有不甘。

    不只是為了安排自己一切的同志們心血不白費；也是為了慘死在他們手下的先輩們能早日瞑目。

    手中的幾頁紙放回文件袋，黑瞎子閉上眼睛仰靠在后座上深呼吸。

    要是能夠證實自己的猜想，那就還需要在被殺之前返回一份警示給領(lǐng)導(dǎo)。

    出租車停在小區(qū)大門的時候，離解雨臣給他規(guī)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正是日出的時候，黑夜開始撤退，白晝占據(jù)天地。

    黑瞎子整理了一番儀容后，邁步進(jìn)了小區(qū)。

    大概是因為處在節(jié)假日的原因，小區(qū)里盡是些出來晨練的老人們。快要走到樓下的時候，才看見了一個看起來是要去上補習(xí)班的孩子正愁眉不展地仰頭看著樓上、手里拿著手機在和家長通話。

    孩子可憐兮兮地央求mama騎車送自己去上課，天太早一輛車都打不到。

    黑瞎子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文件袋，又回頭看了看站在樓下等mama的孩子，一言不發(fā)地上了樓。

    解雨臣看起來是剛洗過澡，帶著略顯潮濕的發(fā)絲正站在灶臺邊做早飯。聽見黑瞎子停在餐桌邊，頭也沒回：“坐?！?/br>
    進(jìn)來前黑瞎子噴了一身的酒精，現(xiàn)在完全蓋住了食物的香氣。加上房間里原本就彌漫著的消毒液味道，讓黑瞎子更有種身處醫(yī)院的錯覺。

    不過房屋的主人大概是習(xí)慣了。解雨臣端著新鮮出鍋的餐點，在黑瞎子對面的椅子上落座。

    消毒液的氣味熏得黑瞎子有些難受。不動聲色地用手指蹭了蹭鼻尖后，伸手將文件袋放在桌上：“解總，這個……刀疤哥說讓帶給您?！?/br>
    “嗯，”解雨臣依然是低頭安靜吃飯，“看過了嗎？”

    這么短的時間里，黑瞎子不確定自己的預(yù)估正不正確?？僧?dāng)面問話讓他根本沒有再多的時間重新將思路整理一遍。

    只能賭一把。

    “看了?！?/br>
    解雨臣抬頭看了過來，有些驚奇地挑了挑眉：“刀疤怎么跟你說的？”

    “刀疤哥說這個東西很重要，不準(zhǔn)看?！焙谙棺与p手搭在腿上，緩慢收緊成拳，“被發(fā)現(xiàn)的話，他也保不了我?！?/br>
    解雨臣表情恢復(fù)平靜，剛才的驚奇仿佛是幻象：“那你這是明知故犯？看上去情節(jié)更惡劣。”

    他昨天見識過解雨臣給刀疤臉斟茶時候說讓他降降心火的模樣，和現(xiàn)在相差無幾。越是柔和的模樣，對面的人下場就越慘烈。

    黑瞎子用過全身的力量去調(diào)動嘴角的肌rou，扯起了一個勉強算是笑的表情：“我以為是解總安排，特意叫我看的。”

    對面坐著的人再沒說一句話。解雨臣認(rèn)真地垂著頭，一雙修長白皙又指節(jié)分明的手握著普通的木筷子，慢條斯理地將剩下的幾口飯吃干凈。

    這種被吊著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就算是要有什么后果，黑瞎子也希望能來個痛快的。而不是在豪賭開始之后，還在這里坐著看對方吃飯。

    但解雨臣似乎就是故意的。一直到擦了嘴，解雨臣才重新看向了黑瞎子：“甩鍋甩到我身上，這下你刀疤哥可是連自己都保不住了?！?/br>
    “重要文件不應(yīng)該由我來送，這是第一。”黑瞎子悄悄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tài)，盡量不去想解雨臣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了解了多少。

    “重要文件應(yīng)該有保密手段，比如最簡單的密封條。這是第二?！?/br>
    “對我檔案存疑的情況下，還由我本人轉(zhuǎn)送，不合常理。這是第三?！?/br>
    說到這里的時候，黑瞎子心里變得越來越踏實。從一開始的猶疑到現(xiàn)在的極其肯定。早上這一場，完全就是一個簡單地測試。

    只不過是因為黑瞎子自己心里忐忑不安，所以才會一時間慌了神，忽視了其中的端倪。

    黑瞎子常常舒了一口氣：“最后，出租車也是一個破綻。”

    “咱們這種十八線小城鎮(zhèn)，比不上大城市，一抬手就有車。但載我來的那輛車，好像是一早就等在那。”

    要不是剛剛在樓下聽見了那個孩子的央求，黑瞎子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將這些全都串聯(lián)起來。

    放在桌上的文件袋被解雨臣拿起，盯著棕色的牛皮紙袋幾秒后，他突然笑起來：“知道嗎？”

    解雨臣隨手?jǐn)[弄著紙袋，完全沒有要打開的意思：“你是第二個直接承認(rèn)自己看了文件的人，但卻是第一個看出來這是個局的人。明明就是個很基礎(chǔ)的測試，沒什么技術(shù)含量?！?/br>
    “第一個……”黑瞎子收了心中一部分警戒狀態(tài)，“是阿山哥？”

    “對，就是他。”解雨臣對這個名字似乎沒有傳說中的那么敏感，只是點點頭，“剩下看過文件的人，一開始都矢口否認(rèn)，直到車上的監(jiān)控錄像擺到面前才跪著說自己知錯了。”

    “那不是還有些人沒有看過文件？”黑瞎子看著解雨臣拿著文件起身，也跟著站了起來。

    解雨臣進(jìn)了書房，在進(jìn)門后伸手擋了一下要合上的房門，示意黑瞎子也可以進(jìn)入。

    碎紙機打開，幾張文件被塞進(jìn)了運轉(zhuǎn)的機器之中。解雨臣隨手將文件袋塞進(jìn)了垃圾桶：“待在我身邊的人，不是只忠誠就可以?！?/br>
    解雨臣轉(zhuǎn)過身面沖著黑瞎子，半倚在辦公桌邊：“不管是阿山還是你，我看上的除了忠誠之外，還有膽識。相比起來，我更喜歡你?！?/br>
    “你比他更心細(xì)?！?/br>
    后面似乎還有半句話。但黑瞎子只看見解雨臣閉上了嘴唇，看著自己晃了一下神之后，笑了笑。

    危機似乎解除。黑瞎子眼瞅著碎紙機停止運轉(zhuǎn)，解雨臣伸手打開電腦電源，沖著自己招了招手。

    黑瞎子順從地靠過去，在被解雨臣按在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的時候，黑瞎子看見了時間距離定時信息發(fā)送還有二十五分鐘。

    昨天暴露在解雨臣面前的走姿問題，始終是一個雷。如果不處理的話，難免造成隱患。黑瞎子醞釀了一下提問的情緒，開口：“解總……昨天您說我走路姿勢，我、回去看了。”

    “嗯？”解雨臣正在把移動硬盤接在電腦上，“然后呢？”

    解雨臣的這種反應(yīng)更讓黑瞎子吃不準(zhǔn)：“我沒覺得……好看。”

    連接成功的提示音響起來，解雨臣直起身看向黑瞎子：“我說好看就好看，輪不著你來質(zhì)疑我的審美?！?/br>
    話題繞不到正路，黑瞎子有些煩躁地在心里罵了句臟話，臉上還是繼續(xù)維持著略顯拘束的樣子。仰頭看著站在身邊的人：“我是想再練好看一些，解總能更喜歡。有沒有模板，我想照著學(xué)?！?/br>
    墨鏡下的解雨臣蒙著一層不太真切的霧，他正冷著一張臉盯著自己：“留你是讓你做助手，不是讓你想方設(shè)法爬我床?！?/br>
    一摞手寫文件砸在桌上，解雨臣不復(fù)方才的柔和：“這是你第二次惹我。事不過三，再有一次，你就滾回去繼續(xù)當(dāng)你的小碎催?！?/br>
    刀疤臉說，平時的解雨臣很好說話；生氣的時候笑得越親切，死得就越慘。

    那是不是也可以說，板著一張臉又摔又砸的解雨臣，其實不是在生氣？

    黑瞎子覺得自己這個猜想簡直是胡鬧。不過現(xiàn)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走路姿勢的危機，暫時可以解除。

    找了個借口去廁所取消了定時信息，出來前又按照解雨臣的要求對馬桶圈又洗又刷又消毒。黑瞎子往里面倒?jié)崕`一邊腹誹：老子他媽以后憋到膀胱爆炸都不用你廁所，你一個該槍斃的玩意兒有什么臉嫌老子臟？

    回到書房的時候，解雨臣已經(jīng)去到陽臺和什么人通話。黑瞎子出來的時間有些晚，只聽到了模糊的最后一句：明晚九點，準(zhǔn)時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