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信號
周一上午十點多,人潮洶涌的地鐵終于得以喘息片刻,向南找了個座椅最左邊的位置坐下,微偏頭抬手按了按藍牙耳機,對電話那端的人道:“剛上地鐵信號不好,你說,我聽得見?!?/br> “終于打通了,找你比登天還難。”付銘陽抱怨道,“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跟失蹤一樣,這些天干嘛去了?我差點報警你知不知道!” 灰暗的身影映在對面玻璃車窗里被拉扯成極速后退的波動線條,向南聽見“報警”兩個字神色微動,嗓音低了一個度,回復(fù)道:“有事。” 付銘陽不是非要問出他消失的這些天到底去做了什么,所以對他敷衍的回答不甚在意,轉(zhuǎn)而道:“跟你說件事,不過你先要有心理準(zhǔn)備?!?/br> 向南自動免疫他故作嚴肅的語氣,撣了撣深黑大衣上粘的毛,語氣平淡,“嗯,說吧?!?/br> “前些天一直找不到你人,咱們組放實驗室那臺筆記本讓人潑酒精了?!备躲戧柼崞疬@件事就罵罵咧咧,揚言要把那個鱉孫找出來揍一頓,“你是不知道,那筆記本拎起來的時候酒精還直往下淌。” 向南讀研二,工商管理專業(yè),和隔壁會計專業(yè)的付銘陽組隊參加了這個A+級的全國大賽。 “里面東西呢?” 付銘陽冷笑一聲,咬牙道:“燒光了,還能留著不成?!?/br> 向南眉心蹙起來,沒抱什么希望問:“沒有備份?” “沒來得及,那么多測試數(shù)據(jù)備份起來太麻煩了,本來說就在電腦上最后做完表再一起同步出來,沒想到中午出去吃個飯的功夫沒有鎖實驗室的門,回來就讓人陰了。” 向南抬頭看了眼站點顯示屏,“我馬上回來,還有幾站到學(xué)校?!?/br> “你回來也沒什么用,周五就是校賽截止日期,三天,不可能的。”付銘陽涼涼道。 “四天,今天也算,夠的?!?/br> “咱們前前后后忙活了快一個月的東西,幾天能整出個什么玩意兒?別讓我知道那傻逼是誰……”付銘陽恨恨地說完,又哀聲道,“完了,我導(dǎo)肯定會罵死我?!?/br> 付銘陽的導(dǎo)師錢以青也是他們組的項目指導(dǎo)老師。 “這事你沒和錢老師說?” “還沒,我哪敢跟他講,你又不回我消息。”付銘陽說著有些煩躁,“我誰也沒說?!?/br> 到站提示廣播響起,向南盯著手機屏幕沉默片刻道:“說了也沒用,我看見我導(dǎo)朋友圈了?!?/br> “怎么了?” “錢老師和我導(dǎo)不在X大,他們?nèi)州了,昨天的飛機?!?/br> “臥……臥、我怎么不知道?!”付銘陽忍不住爆粗口,生生剎住,“錢以青怎么沒和我說過?!他們?nèi)州干嘛啊?” 向南點進他導(dǎo)師陶仁的朋友圈里,往下翻了翻,道:“說是有個交流論壇……不過看照片都是在風(fēng)景區(qū)拍的,估計最近幾天不會回來?!?/br> “糟老頭子……”付銘陽死心了,“那行,咱倆自生自滅吧?!?/br> 向南下地鐵后,回宿舍洗了個澡,室友為了方便學(xué)習(xí)今年搬到另一個校區(qū)去住了,他沒有過去,室友也偶爾才來這邊,所以現(xiàn)在相當(dāng)于是一個單人宿舍。 激冷的水流迎面沖下,刻骨的寒涼席卷全身,向南仰面闔上眼,濕漉漉的水珠吻過眼睫自線條流暢的下頜墜落在鎖骨窩里,繃緊的淺白脖頸上印著一圈觸目驚心的駭人的紫紅印記,腫脹未消的皮rou微微鼓起,像是被人用細硬的物件扼住脖子往死里勒出來的。 凸起的喉結(jié)滾了滾,拉扯著頸部皮膚,兩指寬的血線活過來一般,富有生命力發(fā)燙地吸食著血rou,向南任由冰涼的水將溫?zé)岬能|體澆得逐漸麻木,抬手觸了觸溫度仍舊高漲痕跡,指節(jié)通紅的手指覆在上面仔細摸索了一圈。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放在桌沿的手機震個不停,涼拖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濕痕,向南披上大衣,隨手滑下接聽鍵。 付銘陽張嘴就是一句“完了”,“S州疫情爆發(fā),我導(dǎo)剛打電話跟我說他們被抓去隔離了,排查完回X市也要再隔離21天?!?/br> 向南愣了一下,“這么突然?” “這說不準(zhǔn)的事,主要是后面校賽答辯他們也回不來,可能到時候就安排到線上了?!?/br> 向南應(yīng)和了一聲,上網(wǎng)瀏覽著頭條新聞。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導(dǎo)說給咱們臨時找了個指導(dǎo)老師,說最近有什么事可以先找他。” 向南問:“哪個老師?” “我也不知道,拉了個小群你看一下?!笔謾C里傳來敲門聲,同時向南宿舍門被敲響,付銘陽站在門外道,“開下門?!?/br> 向南拉開門,光線隨著門敞開的角度破開一室黑暗。 “干什么你,這么黑不開燈?!备躲戧柊櫭嫉溃峙拈_門口的燈,刺得向南瞇了瞇眼。 “靠,你脖子上怎么回事?”付銘陽一眼就看見了,伸手去拉他想遮擋的手,被向南躲過去了。 他將外套的紐扣扣到頂,淡聲道:“沒事?!?/br> “你,”付銘陽不悅,想說些什么,又頓了頓,“算了?!?/br> 向南垂眼朝他手上的東西抬了抬下巴,“我看看?!?/br> 付銘陽把被酒精燒了的電腦帶過來了,向南把所有按鍵試過一遍屏幕仍是黑的。 “沒用的,我當(dāng)時就抱著跑到維修店了。”付銘陽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真的完了,那老師說今天晚上七點半開個會,要看一下我們的目前進度?!?/br> 付銘陽兩手一攤,“目前進度為0。” 向南抬眼看他。 “我沒說,我跟他說的是‘好的老師’?!备躲戧柾蝗坏?,“其實我想去看監(jiān)控,但沒老師的權(quán)限看不了?!?/br> 他又裝死暫時不敢把這件事跟導(dǎo)師說。 向南沒接話,打開自己的電腦,將比賽相關(guān)的所有痕跡找出來梳理,半天理都不理他一下。 付銘陽自己說了許久覺得沒意思,湊過來看他的電腦屏幕,不可思議道:“你真打算重新做???” “還有別的辦法嗎?” “暫時沒有?!?/br> 向南瞥了他一眼,“那就去做點事,能用的東西都找出來?!?/br> 付銘陽點點頭,“行,你厲害,不煩你,走了?!?/br> 向南“嗯”了一聲,付銘陽走出寢室門又折回來,“奧利奧落你這里了?!?/br> 伸手將餅干袋子提起來,想了想又在向南面前繞了繞,“你吃早飯沒?” 向南被擋住視線,偏了偏頭,“不吃,拿走?!?/br> 付銘陽離開后,向南一整天都呆在宿舍,視線就沒從電腦屏幕上離開過,等他發(fā)現(xiàn)自己餓到握著鼠標(biāo)的手開始顫抖時,才意識到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看了眼鐘發(fā)覺七點已經(jīng)過了,向南匆忙吃了幾片上午付銘陽留在這里的餅干,灌下幾口礦泉水就匆匆出門了。 會議室在五樓,向南跑上來微微喘著氣,繞了一圈也沒找到在哪里,打開手機一看都是付銘陽給他發(fā)的消息,問他怎么還沒過來。 向南問他會議室在哪里。 等了幾分鐘也沒有回消息,正四處張望,向南忽然聽見樓梯上傳來一陣規(guī)律的腳步聲,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出于某種奇怪的感應(yīng),他控制不住自己死死盯著樓梯出口,直到腳步聲消失,一雙干凈的黑亮皮鞋出現(xiàn)在視線里。 向南一瞬間幾乎忘記了呼吸,準(zhǔn)確來說是面前的男人讓他感到窒息。 那雙薄而細長的眼睛掃過來一眼就令他雙腿發(fā)軟,他喉頭發(fā)抖渾身顫栗,拼盡全力才能抑制住自己不發(fā)出那種奇怪又興奮的破碎音節(jié)。 向南的目光近乎貪婪地從男人身上舔過,像昨晚舔掉他皮膚上的欲液一般,濕的,黏的,guntang的。 倪冬聲視線只是稍微落在他身上一點便移開了,轉(zhuǎn)身朝另一邊走去。 那目光輕如蝴蝶振翅,卻足以引起一場毀天滅地的風(fēng)暴。 短短幾秒,向南手心全是冷汗,攥緊的五指慢慢松開,他沉沉喘出一口氣,有些虛脫地靠在墻上閉了閉眼。 手機屏幕再度亮起來,是付銘陽的消息。 【還能在哪?整棟樓都沒幾個人,哪里是亮的就在哪。】 【老師都過來了,你找到?jīng)]?】 向南慢慢打著字。 【找到了。】 【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