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檸檬，糖漿，以及朗姆酒。羅伊將玻璃杯推到臺前。“請?！?/br>
    沒有比莫吉托更適合夏日的雞尾酒了。雖然米奇這種老手嫌其口感太過清爽以至不夠韻味，但對于新入門的羅伊，這是最適合練習(xí)的選擇之一。

    “你學(xué)得很快，動作比最初流暢多了?！泵灼娑似鸨樱坝信d趣來這里打工嗎？”

    羅伊笑著搖頭，“我還有課。”酒吧的營業(yè)時間都在深夜，他無法兩頭兼顧。羅月江不反對他勤工儉學(xué)，但一定不會高興他靠近酒場。

    “太可惜了?！泵灼娓袊@，“你可是害我損失了一個大客戶，小子?！?/br>
    “Nicos？”羅伊聽出弦外之音，“他沒來嗎？”

    “不知道最近忙些什么。不過，未嘗不是好事。這一點(diǎn)我要謝謝你，羅伊?！泵灼鎿u頭，“雖然我是個開酒吧的，客人買單越多理應(yīng)越好。但看他那樣卻什么都做不了，我很難過。當(dāng)你說他沒事的時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氣。”

    “你們怎么認(rèn)識的？”羅伊問。他這些日子來得多了，隱約察覺到兩人并不只是商家與客人的關(guān)系。

    “我曾經(jīng)是……”米奇轉(zhuǎn)頭看向?qū)γ鎵ι系碾娨暎L嘆一口氣，“他的粉絲?！?/br>
    “噢，天?！绷_伊驚得瞪大眼睛。他終于想起Nicos和自己提到過曾是歌手這回事。對方的房間里擺著那么大的泰迪熊，說明曾經(jīng)確有一定人氣。

    “我有他以前的寫真和海報。面對鏡頭，他眼睛里像有開屏的藍(lán)孔雀。所以當(dāng)他第一次來酒吧時，我被嚇了一大跳。因?yàn)樗?dāng)時突然從網(wǎng)絡(luò)上消失了，一直杳無音訊?！泵灼媛分潜校澳菚r他已經(jīng)是半醉狀態(tài)，胡子拉碴，眼里都是血絲。我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不是Nico。他聽說我以前是他的粉絲，嘲諷地笑了笑，將卡丟給了我?！?/br>
    “你知道他同時失業(yè)和被出軌的事情吧？”羅伊問。

    米奇微微點(diǎn)頭，“我不能和他細(xì)談。讓喜歡自己的人看見如今落魄樣子，像他那樣高傲的人，會更成千上百倍難過。我想，反而因?yàn)槟闶峭鈦碚?，什么都不知道，才讓他有安全感，不會覺得難堪?！?/br>
    “我從沒想到過這一點(diǎn)?！绷_伊自言自語，“最開始還擔(dān)心他因?yàn)槲覜]聽說過他生氣?！?/br>
    “現(xiàn)在的他，連出門都覺得丟臉。他害怕被發(fā)現(xiàn)，害怕大家笑話。我無法感同身受這個低谷期會有多難熬，但聽你的描述，他總算有所好轉(zhuǎn)?！泵灼孑p輕晃動杯里半化的冰塊，流水沿著杯壁滑至底端，“看在我是你師傅的面子上，羅伊，請讓他理解這世界上還有人愛他?！?/br>
    遵循米奇的要求，羅伊硬是忍住了上網(wǎng)搜索的好奇心。他知道自己是個大嘴巴，一旦了解Nicos的過去，總會在某個時刻不經(jīng)意地暴露。那時，辛苦建立的信任會瞬間傾塌。

    幫助Nicos恢復(fù)信心，開始新的生活，這就是米奇的囑托，是他在酒吧的結(jié)業(yè)考試。米奇答應(yīng)，到那時就把店里招牌的秘密配方教給他。

    “你這幾天看起來挺高興?！苯芪髡龑⑷齻€大男孩的衣物丟進(jìn)洗衣籃，“作業(yè)通過了？”

    “沒有。阿爾文教授否決了我的想法，我得重做?！碧岬竭@個，正看喜劇電影的羅伊咧到一半的嘴垮下去，“我想找埃洛特幫忙，但這幾天他都早出晚歸。他去哪兒了？”

    他和埃洛特同屬信息工程，杰西則是化學(xué)系。“上周他抱怨連你都找到Omega之后，我就沒見過。大概和以前一樣，去哪個學(xué)校派對釣魚了。不過現(xiàn)在看來，”杰西掃了一眼他身上皺巴巴的印花字T恤，“是診斷錯誤?！?/br>
    “我？什么時候？”羅伊摸不著頭腦，努力回憶，忽然想起上周去過Nicos家。雖然濃烈的苦艾在他離開之后就漸漸消散，但埃洛特不會放過一絲Omega的氣息?！澳且屗?，”羅伊指指自己，“至今單身?！?/br>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選這部作為約會的首選。”杰西抱著洗衣籃，站在沙發(fā)邊看屏幕，“雖然是經(jīng)典，但三俗笑料也很古早。也許有Omega會喜歡。不過試探階段，還是謹(jǐn)慎為妙。喜歡這部電影的人，一定和埃洛特合拍，但不適合你?！?/br>
    “我不是要約會。而且你跟我倆一樣，白紙一張?！绷_伊覺得別扭，暫停了電影，“但說來聽聽，我該選什么？”

    和同事一起用力將貨物堆上推車，羅伊抹了一把汗水，狠狠吐口氣，。雖然進(jìn)入自動化時代，倉儲轉(zhuǎn)運(yùn)的效率早已比過去高出不知多少倍，但偶爾仍然需要人力以補(bǔ)足細(xì)節(jié)。

    羅伊不是好動派，居于交際達(dá)人埃洛特和宅男杰西的中間點(diǎn)，初來到這里時的一點(diǎn)嬰兒肥，也因?yàn)楦审w力活而變成了切實(shí)的肌rou。他非常喜歡這一點(diǎn)：在學(xué)院對著字符和編碼動腦到精疲力盡時，一些簡單愚蠢的重復(fù)動作反而變成輕松。

    他剛坐到地上，擰開水，便有人進(jìn)來了。

    “羅伊！”來人喚道，“你的男朋友在外面等你！”

    一口水噴了一半。

    “什么？”羅伊咳得臉都紅透了，“我哪來的男朋友？”

    幾個和他熟悉的兼職同學(xué)立刻大笑?！案鐐?，小聲點(diǎn)！解釋起來，你有大麻煩了?！?/br>
    “我是說真的！”羅伊匆忙從地上站起來，“誰找我？”

    “不是嗎？”來人驚訝道，“我見是個Omega，還以為……總之，他點(diǎn)名找你，快去吧?！?/br>
    羅伊順手拿上工作服外套，活動著酸疼的胳膊朝外走。他生活中就不認(rèn)識幾個Omega，除了……

    噢，糟糕。羅伊一腳踏出門，就猛地抱住腦袋。

    “抱歉！”他把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但你這是……干什么？”

    戴著黑色口罩的Nicos站在下午一點(diǎn)的烈陽里，鴨舌帽扣住半張臉，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一雙眼睛。然而極短的露肩上衣和牛仔熱褲，以及胸前的銀色細(xì)鏈，將他皮膚大片大片暴露在外。羅伊得拼命深呼吸，眼睛才敢不往那片雪白的小腹瞧。

    “我給你打了三個電話。”Nicos的臉頰鼓鼓的，口罩兩側(cè)撐起淺包。

    羅伊匆忙掏出外套兜里的手機(jī)，未接來電赫然在目?！皩Σ黄穑彼B連道歉，“我剛才在搬東西?！?/br>
    Nicos掃見他脖頸正滾滾下流的汗水和上臂肌rou，嘖了一聲，沒再多說?！巴晔铝藛幔俊?/br>
    “當(dāng)然?！弊约河绣e在先，羅伊點(diǎn)頭哈腰，“我馬上去換衣服！”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回倉庫，將外套遠(yuǎn)遠(yuǎn)直接拋到一邊，連抓帶扯套上自己的T恤。引得其余幾人大吹口哨。

    “我們都看見了，羅伊。”他們互相擊掌，“簡直太‘贊’了?！?/br>
    “他真不是。事實(shí)上，他絕對瞧不上我?！绷_伊知道和這些人解釋其中復(fù)雜也是白搭，指向剩下的箱子?！斑@些幫個忙，伙計們，明天的活算我的?！?/br>
    在“一路走好”的深遠(yuǎn)視線中，羅伊躥出倉庫。Nicos不耐煩地抬抬下巴，示意他帶路。

    “今天93度（約34°C）。就算里面有空調(diào)，你也沒必要把自己捂成這樣?！眱扇顺虚T口走去，羅伊忍不住開口。

    “我眼睛還沒消腫，不能化妝。”Nicos低聲道，“我不想被人拍到?！?/br>
    但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你。羅伊咽了下唾沫，努力讓自己的步伐顯得正直。“為什么你穿成這樣？”

    “這是夏天?！盢icos投來看白癡的目光，“我很熱?！?/br>
    而且有點(diǎn)太熱了。羅伊現(xiàn)在只希望超市里的涼風(fēng)能快點(diǎn)吹清醒腦子?，F(xiàn)在絕對不是頂褲襠的好時候?！拔覀儜?yīng)該要買很多東西，”他建議，“下次你可以穿更輕松一點(diǎn)?！?/br>
    你已經(jīng)不是明星了，不需要時刻注意鏡頭。但羅伊覺得現(xiàn)在不是說這話的好時候。Nicos很焦慮。即使走路強(qiáng)裝昂首挺胸，也不能掩蓋身體細(xì)微的發(fā)抖。他在害怕，因?yàn)槊恳粋€瞬間的失誤都可能被留下照片，成為人們永恒的笑料。羅伊能想象他為了找一件滿意的衣服，又把剛整理好的衣柜全翻出來扔了一床。

    “有道理?！盢icos想了想，“你遲到了，一會兒你幫我搬?！?/br>
    張口就來，毫不猶豫。羅伊投降認(rèn)栽。他知道點(diǎn)破事實(shí)會讓Nicos死鴨子嘴硬，只有默不作聲地伸出胳膊，將Omega朝自己摟近一點(diǎn)以示安慰，與此同時，狠狠瞪向周圍飽含深意的流連目光。

    忽然被拉近，Nicos掙扎了一下，最終沒逃出去。他還沒愚蠢到對不善的眼神視而不見。胳膊間隔著不足兩指寬的“安全距離”，風(fēng)過似聽得見電流噼啪作響。制冷系統(tǒng)運(yùn)轉(zhuǎn)正常，但羅伊后背汗水從生。

    “你還沒說，”各懷心事，兩人進(jìn)了超市竟半天沒說話，走了一路。羅伊仿佛大夢初醒，“你要買什么？”

    “我想，”Nicos猶豫了一下，“全部吧？”

    “哈？”羅伊驚道，又趕緊捂住嘴巴以免聲音太大。

    “我不想在這里談，但是，”Nicos環(huán)顧四周，踮腳湊近他耳邊，“我上次搬家時，因?yàn)椴恢雷约簽槭裁催€活著，東西幾乎都扔光了?！?/br>
    “哦，噢，好吧。”羅伊意識到這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從頭開始?！?/br>
    他已經(jīng)去過Nicos的房間。作為一間高級單人公寓，里面配備了大多必備的基礎(chǔ)設(shè)施。真正需要添置的，是讓人能“生活”在其中的東西。

    “進(jìn)門是客廳，”他們推著購物車穿行過貨架，“客廳需要什么？”

    “我要買一套玻璃茶具?！盢icos思索，“我只有一個馬克杯，剛想起每次你來，都沒有喝水的杯子?！?/br>
    “真高興你還考慮我的份?！绷_伊點(diǎn)頭，“還有呢？”

    “我不知道?！盢icos搖頭，“你們的公寓里都放些什么？”

    羅伊想想他們的豬窩，“你還是別參考了。”

    “快說?！盢icos從后面踢了他一腳。

    走走停停鬧了半天，東西裝滿了半個購物車。羅伊想繼續(xù)向前走時，Nicos忽然拉住他衣袖，站在原地不動了。羅伊朝他目光的方向望去，視線落在貨架上的巨型泰迪熊。那幾乎與人等身高，大大的四肢足夠完全擁住一個小孩子，和Nicos公寓里的是同款。

    “你想買個新的？”羅伊問。

    Nicos猛地移開目光?！安唬皇恰氲揭恍┦?。”

    “那就走吧。”羅伊不以為然，“去熟食區(qū)。我想今天沒時間做晚飯了。”

    Nicos低頭，跟著他走了兩步，忽然開口，“你的廚房里有些什么？”

    羅伊隨口道，“那可多了。鹽，醋，辣醬，羅勒，百里香……做不同的菜，需要的鍋不一樣，甚至即使都是平底鍋，鍋的大小也會對食物有影響。為什么問這個？”

    “按你的幫我買一套?！?/br>
    “可你天天都點(diǎn)外賣。”羅伊不明白，“根本用不上?！?/br>
    他自覺地在又挨了Nicos一腳后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