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溫聲細(xì)語的跟對面的男人講了一通電話，多問了一些問題，期望著能打探出什么來。但可惜對方的話很少，說是惜字如金也不為過，趙秋并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反而內(nèi)心還產(chǎn)生了疑竇。

    兒子跟她說過，好友宴霽的性格是很熱情的，甚至到了有些話癆的地步。而通話這個人顯然并不熱衷于聊天，所以他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宴霽？

    可這么晚了，如果對方不是兒子的室友又會是誰？

    心陡然一沉，趙秋又開始擔(dān)憂起來。她沒有忘記之前黎里撒的謊，丈夫的康復(fù)是自費的，兒子不知道從哪里拿到那么多錢，而且他身上還有那樣的痕跡……

    他是不是在外面跟別的男人……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難拔除，趙秋并不愿意惡意揣度自己的兒子，可那樣多的一筆錢，又不可能是還在上學(xué)的兒子能賺取到的，除非用的是不正當(dāng)?shù)姆绞健?/br>
    趙秋越想越覺得心驚，一夜幾乎都沒有安睡，第二天上班時都不停的關(guān)注著手機的動靜，好不容易等到黎里給她發(fā)來視訊，她連忙放下手里的拖把到陽臺那里接了起來。

    看到兒子面色如常并沒有什么異樣后，趙秋才松了口氣。

    “mama，你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了？不好意思啊，我睡太早了，鈴聲又調(diào)得很低，沒聽到?！?/br>
    “沒關(guān)系，是mama發(fā)信息沒看到你回復(fù)才有些擔(dān)心所以撥了好幾通電話?！壁w秋盯著兒子的臉仔細(xì)地看，一邊關(guān)切問道：“是不是上班太累了？”

    “沒有，昨天下午不是告訴你說晚上有聚餐嘛，我經(jīng)不住勸喝了幾杯啤酒，所以睡得比較死?！崩枥锏闹e話簡直信手拈來，“mama，你現(xiàn)在在上班了嗎？”

    “對，你呢？”

    “還有二十多分鐘，現(xiàn)在在吃早餐。”黎里正要給母親展示一下今天的早餐內(nèi)容，一個人就從背后靠了過來。

    看著屏幕里多了一個人，趙秋也有些驚訝，還沒開口詢問，對方已經(jīng)先打了招呼，“阿姨您好，我是里里的好朋友。”

    是宴霽，趙秋看過他的照片。

    對方聲線明朗，跟昨晚在電話里聽到的那道低沉嗓音完全不一樣！

    趙秋有些慌，但拼命忍著，露出溫和的笑跟對方打了招呼，又寒暄了幾句。黎里顯然并不排斥宴霽這樣的行為，還很認(rèn)真的為他們做了介紹，“阿霽也在這里打工，在教小朋友們花式籃球，我們每天早上會一起在這里吃早餐。”他將鏡頭對著自己的餐盤拍了一下，“今天的早餐是阿霽買的。”

    “阿霽，謝謝你對里里的照顧?！?/br>
    “不用客氣?！毖珈V笑得很燦爛，嘴巴也甜，“阿姨，很早就想跟您打聲招呼了，一直沒找到機會。里里經(jīng)常跟我提起您，我都沒想到您這么年輕漂亮?！?/br>
    趙秋靦腆笑道：“哪里有……”

    “真的啊，又漂亮又有氣質(zhì)?！?/br>
    閑聊了幾句便結(jié)束了通話，視頻掛斷的瞬間，趙秋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下來，心里慌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黎里昨夜在他身邊的不是他的舍友，那會是誰？那么晚了為什么會在他的身邊，又為什么能接他的電話？

    許多疑問冒出頭，讓趙秋有些難以心安，最終還是對雇主劉老師問道：“我能不能請兩天假？”

    劉老師倒是挺好說話，只是道：“如果不是急事的話，那就周六和周末吧？不然這兩天我兒子媳婦都在上班，也不好請假來照顧我?！?/br>
    趙秋也覺得馬上就走不合適，便點了點頭。

    她提前買了周六下午去黎里那邊的火車票，特意沒有告訴黎里，然后在周六的時候坐上火車去了那個大城市。

    趙秋已經(jīng)有多年沒有外出過了，外面的變化那么大，她都來不及好好適應(yīng)。跟著人流走出火車站，聽說坐地鐵比較方便，又努力去研究了該坐哪條線路，最終沒有弄明白，還是求助了一位年輕的女生。女生很熱情，替她買好了票，又告訴她到達(dá)目的地該如何轉(zhuǎn)站，趙秋道謝之后便進(jìn)了站，但中途到底還是弄錯了，所以真正到達(dá)目的地的時候，天色都快黑了。

    出了地鐵站，又是一路詢問著到了大學(xué)城附近，隱約能看到學(xué)校的大門了，趙秋終于松了口氣。她快步往前走，一邊在心里想著自己的出現(xiàn)能帶給兒子多大的驚喜，然而卻沒有想到，是兒子帶給她的驚嚇比較大。

    她提前看到了黎里。

    就在校門口附近的道路旁邊，黎里穿著白色短袖襯衫和牛仔褲，背著慣常背的那個背包正站在馬路旁邊朝車流來源的方向張望。趙秋看到他的時候本能的想叫他，還沒叫出聲，便看到兒子朝一輛私家車招手的畫面，聲音便堵在喉嚨口沒有發(fā)出來。

    然后她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坐上了那輛車的副駕，開始那幾秒鐘的時間里，趙秋還能安慰自己說現(xiàn)在很流行網(wǎng)絡(luò)打車，說不定這輛車就是網(wǎng)約車而已，兒子為了趕著去兼職之類的才這么奢侈一次?？僧?dāng)她看到駕駛席的男人湊過來給兒子系安全帶的同時還往他的嘴唇上親了一下時，這種借口就完全站不住腳了。

    趙秋看著兩個人接觸的畫面，身形一晃，在那一瞬間，心里涌起巨大的空洞。

    她看不清那個男人的面容，卻能看得出對方穿的是西裝，還系了領(lǐng)帶，明顯就是個成熟的男人，開的車標(biāo)志有四個圈圈，她知曉那是豪車，丈夫在沒出事前也想著要買一輛，配置高一點的要上百萬……

    成熟、有錢、主動親吻兒子，吻了一下還不夠，還壓著他吻了好一會兒才分開，然后驅(qū)車匯入了車流里揚長而去。

    趙秋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等她回神的時候才覺得渾身僵硬又沉重，竟像是支撐不住自己，最后幾乎是踉蹌著坐在人行道路肩上。大概是她的狀態(tài)很不好，路過的兩個年輕女性還關(guān)切地上來詢問道：“阿姨，您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沒事，謝謝你們。”趙秋露出一個虛弱的笑，等她們走遠(yuǎn)了，整個人立即崩塌下來，完全繃不住的開始落淚。

    甚至是捂著臉小聲嗚咽的哭。

    在丈夫出事后，趙秋不是沒有落過眼淚。相反她最開始只知道哭，完全不知道該怎樣應(yīng)付那樣的局面。可哭也無濟(jì)于事，她只能將生活的重?fù)?dān)一點一點挑起來，因為她心里清楚，丈夫倒下了，家里的支柱就只變成她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付出的代價才是最重的，嬌嬌柔柔的人妻，連進(jìn)菜市場買菜都不熟，做飯都不知道放多少水合適的人，現(xiàn)在卻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擺出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她沒再用過貴價的護(hù)膚品，沒有再上過美容院，沒有了任何的休閑娛樂，甚至衣柜里許多的衣服還是八年前購置的……她以為自己能支撐起一家人的未來，直到此刻才知曉，自己到底有多么天真。

    天真到以為每個月只是做著那份能賺四五千塊錢的工作就能將生活中大部分壓力分擔(dān)住了。

    她到現(xiàn)在才知道，在這幾個月自己覺得輕松的時候，兒子犧牲的是什么。

    淚水不停地流出來，趙秋難受到心臟都好像被一只手攥成一團(tuán)被揉捏，她無法想象自己的兒子在這幾個月來甚至是這七八年來受過怎樣的苦楚，每一絲想象的背后都在彰顯她這個做母親的無用。

    她現(xiàn)在甚至懷疑那三十萬都不是黎里朝宴霽借的，而是用另一種代價換取的。

    他明明有那么光明的未來……

    黎里是她和丈夫愛情的結(jié)晶，雖然生下來的時候身體上有瑕疵，但夫妻倆誰也沒有嫌棄他，更沒有絲毫要棄養(yǎng)的想法。她雖然有些難受，但丈夫很溫柔地勸慰道：“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那么發(fā)達(dá)，這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癥，醫(yī)生說了，只要滿了十六歲或者十八歲，身體發(fā)育成熟了就可以把多出來的器官切除掉，就跟做個闌尾手術(shù)一樣簡單，完全不會對他的身體有什么影響。”

    “但如果我們一直那么在意他不同的地方，反而會對他產(chǎn)生不良的影響?！?/br>
    趙秋被安慰到了，夫妻倆也確實做到了對兒子的珍視，他們不會刻意去在意黎里多出來的地方，反而一直教育他：“你就是正常的男孩子，跟別的男孩子沒有什么不一樣，以后都會娶妻生子的?！?/br>
    丈夫出事后，趙秋要承擔(dān)的重壓太多，更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這種事上。直到黎里越大出落得越漂亮，完全區(qū)別于同齡男生的粗心粗糙時，她才隱隱有些擔(dān)憂。她是念過書的女性，觀念沒有那么陳舊，也知曉一些新事物，當(dāng)然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戀”這種事。她害怕兒子走歪路，一心想著能攢到錢給他做手術(shù)，可現(xiàn)實是一家人想要過上舒坦一點的生活都很艱難，更不可能有那樣的閑錢。

    所以做手術(shù)的事一拖再拖，直到現(xiàn)在。

    一想到自己帶給他的東西被他用來換取了什么，趙秋就有種窒息般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