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屹川要去的下一個目的地，是霜兒遇難的地點(diǎn)——李家村所在的高立山腳。高立山不算太遠(yuǎn)，離崇平縣城只有八十多里路。

    他先去給許伯又送了些米面菜rou以及一些銀子，與他們夫婦二人告別。

    出城的時候，一輛馬車與他們擦肩而過。江屹川似有感應(yīng)般偏頭看了一眼，正看到馬車側(cè)面小窗的簾子“唰”一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拉緊。

    玄宇大陸民風(fēng)開放，女子拋頭露面也不算什么大事。天氣雖冷，但看那簾子猛然拉上的倉促，顯然只是不想此時附近的人看得到里邊的人。

    而馬車附近除了一個慢騰騰拄著拐杖行走的老嫗，也就只有江屹川和飛沉了。

    若是聚魂燈沒有點(diǎn)燃，好端端收在乾坤袋內(nèi)，江屹川恐怕會悄悄跟著馬車探查一番。但此時聚魂燈內(nèi)裝了一縷霜兒魂魄，放在箱籠里背在他背上，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既然馬車去向與他相反，他也就暫且不理，催著馬兒沿著城外寬闊的大路飛馳而去。

    高立山在洛城以南，崇平以北。

    當(dāng)年，座落在高立山山腳的李家村送來信件，說有妖怪作亂，管事家族事忙，要他們等候十日方可派人前來。他們畏懼妖祟，便轉(zhuǎn)向順天宗求助。

    順天宗人少，但那幾年小輩們陸續(xù)成年，在外都闖出了些名頭，名聲也起來了，每月都會接到不少這類的信件。當(dāng)時除了宗主、江屹川和林氏姐弟，其他有降妖除魔能力的弟子都外出未歸。江屹川和林又霜便接了這委派，去了李家村。

    依照村民的描述，作惡的妖是只灰毛狼妖，兩腳直立。他面目丑陋，但能看出與人臉類似，像是已經(jīng)修成人，卻又不是那么像個人。這樣的妖怪按理說道行不會太深，甚至腦子愚鈍。但這狼妖極其兇惡，雖然沒使用妖術(shù)，但力大無窮，極度殘暴。短短幾日，李家村已經(jīng)有七八人被他吃掉。

    李家村里大半是獵戶，與不會妖法的妖怪對戰(zhàn)，不應(yīng)這樣不堪一擊。江屹川和林又霜當(dāng)時便覺得不對勁。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有村民驚恐地飛奔回來，說狼妖又在山腳的田地里襲擊村民。

    兩人當(dāng)即趕往出事地點(diǎn)。這一趟，林又霜魂飛魄散。

    江屹川后來帶人又去過兩趟，四處搜尋狼妖蹤跡，皆一無所獲。

    這一回，是他去往高立山的第四趟。

    前些日子初回崇平時，他陷在往事之中，心頭沉郁，路上沉默不語。這一回去高立山，他本來也有些郁抑不申，可早上卻被飛沉逗樂了。

    自從飛沉?xí)鲃痈f自己要吃什么，而且都會得到滿足之后，飛沉經(jīng)常要吃些平常沒吃過的東西?！麑π缕娴臇|西一向充滿好奇心。

    南方飲食與北方不同。飛沉在人界的四年多時間里，偶爾被曾經(jīng)的主人帶到南方，也不過是不長的一段時間，他生活的地方大部分還是在北方。

    這天早上，江屹川問他要在客棧吃早飯還是到外邊吃。他馬上說要去外面吃。江屹川看他有點(diǎn)小興奮的樣子，問他是不是之前在外面看到了想吃的東西。他立刻點(diǎn)了好幾下頭。

    “那你帶路哦。”江屹川牽著馬，背著箱籠，讓他走在前面。他記性好，帶著江屹川穿過幾條街，到了他們閑逛時曾路過的一處館子。

    這里賣的是當(dāng)?shù)靥赜械囊环N食物。大米打成米漿，薄薄地盛在鐵盤上蒸熟，再切成粉條狀，配湯料rou片吃。別的地方也有這樣的食物，但當(dāng)?shù)販侠镉幸环N調(diào)料，是崇平特有的，使得湯里味道獨(dú)特。當(dāng)?shù)厝寺勚谒绷?，不少外地人卻會覺得味道怪異難吃。

    江屹川看到店鋪時，猶豫了一下，看到飛沉一臉期待，便沒有阻止。他想著飛沉從魔界來，也許口味比較特別一些。

    不料，飛沉興致勃勃吃下第一口，整個臉就皺成了一團(tuán)，吞又吞不下，吐又不敢吐出來。江屹川憋不住，掩著臉抖著肩膀笑得停不下來。飛沉好不容易勉強(qiáng)咽下去，江屹川還在悶聲笑。

    江屹川笑了半天，看到飛沉漲紅著臉，窘迫地拿筷子在碗里挑著，許久都沒再吃一口，也不敢說不吃了。

    江屹川忍著笑，叫來店小二，讓他另外上了幾樣吃的。同樣是當(dāng)?shù)靥赜械氖澄?，但調(diào)料用得比較大眾化，外地人也容易吃得慣。

    但江屹川邊吃邊看飛沉，時不時又掩著臉無聲地笑一會兒。飛沉窘得不行，終于忍不住小聲道：“主人不要笑了……”

    “叫哥哥，叫哥哥我就不笑了。”

    “……哥哥?！?/br>
    江屹川果然收斂了笑容，可他也著實(shí)難受。本來他只是順嘴逗逗飛沉，但那聲“哥哥”一叫，加上飛沉臉頰耳尖脖子都羞赧發(fā)紅，他頓時想起了昨夜在床上叫他哥哥的飛沉，喉嚨不由有些發(fā)澀。喝下去一整杯茶，他才慢慢平復(fù)那股躁動。

    與此同時，心里頭低沉壓抑的情緒也都無影無蹤了。

    只是，他后來又忍不住笑了兩回，飛沉竟嗔怪地偷偷瞪了他兩眼，讓他大感新奇。心想，飛沉必然在腹誹自己是個騙子。他心情愉快，笑瞇瞇看過去，飛沉便趕緊低了頭。

    吃飽了出發(fā)之后，江屹川在馬背上還不時欺負(fù)飛沉。不是咬他耳垂就是摟著他的手隔著棉袍揉捏他側(cè)腹或腋下，弄得他又笑又躲。

    跑了兩個時辰，離高立山還有二十多里，飛沉突然抓住江屹川左腕，叫了聲：“主人！”

    “嗯？”

    “過來了！”

    “什么過來了？”

    “魂魄！”

    江屹川猛地勒住韁繩，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

    “在那里！”飛沉指著一個方向。江屹川順著看過去。他只看到冬季里枯萎的雜草和幾棵老樹。飛沉卻扭著脖子，視線跟隨什么而轉(zhuǎn)動著。

    江屹川下了馬，背對著馬背上的飛沉，讓他能看到自己背后的箱籠，問道：“進(jìn)去了嗎？”

    “還沒有，等一會兒。好了！進(jìn)去了！”

    江屹川飛身上馬，抱著飛沉策馬離開主路，到了荒僻之處，才和飛沉一起下馬，將聚魂燈取出來。

    半透明的魂倉里，有什么東西在幽幽發(fā)亮。

    “在里邊了嗎？”江屹川把聚魂燈舉起來示意飛沉看。飛沉下意識想接過來，江屹川趕忙拿開：“你不能碰，小心被大師的法力傷著?！?/br>
    飛沉縮回手，仔細(xì)看了看魂倉，點(diǎn)頭道：“在里邊。”

    江屹川長長吁出一口氣，小心地捧著聚魂燈，準(zhǔn)備把它放回箱籠里。

    “主人！還有！”飛沉扯住他袖子，又指向一個方向。

    江屹川激動不已，卻也有些疑惑。聚魂燈能聚集方圓兩百里左右的魂魄。他們在崇平縣城停留了三日，而這里距離崇平縣不過六十里。

    “奇怪，這里離崇平縣不遠(yuǎn)，為什么我們在崇平縣的時候聚集不到呢？”

    飛沉思索片刻道：“是不是因?yàn)樘^虛弱？”

    “你能看出來嗎？它們都很虛弱嗎？”

    “嗯。都是隨時會消散的樣子?！憋w沉看向遠(yuǎn)處，“那邊過來的那個也是?！?/br>
    江屹川抱著聚魂燈，緊張地順著飛沉視線看過去：“是這邊嗎？我過去接它……”他往那個方向走了兩步，突然目光一凜，腳下一頓，整個人往上拔起約一丈多高。

    “主人！”飛沉驚叫。

    一道弧形流光在他腳下橫飛過去，消弭無蹤。

    他一只手抱住聚魂燈，另一只手靈氣涌出，要召喚九微。

    九微尚未成型，一股巨力驟然襲來來，重?fù)粼谒笮?。同時他聽到飛沉又驚叫一聲。

    他顧不上背后的襲擊者，側(cè)身看向飛沉。四個黑子黑褲，黒巾包頭蒙面的人正試圖去抓飛沉。江屹川落下地的一瞬間。身上衣袍鼓動翻飛，靈力炸出，身后的襲擊者“嗷”一聲暫時被震開。

    江屹川迅如閃電，剎那間沖到飛沉身邊。九微帶著凌厲靈息“唰唰唰”連連刺向那四名黑衣人。那四人只好丟開飛沉，轉(zhuǎn)而應(yīng)付江屹川。

    先前的襲擊者也幾步跟過來，與那四人對江屹川形成合圍之勢。

    江屹川終于看清，那個襲擊者正是他至死都忘不了的那只狼妖。他胸腔里燃起怒火，目光猶如鋒利刀刃，恨恨盯著那狼妖。

    狼妖卻沒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只是兇狠悍厲地不斷發(fā)動攻擊。

    江屹川為飛沉煉藥而損耗的修為還沒有全部恢復(fù)，狼妖卻有四個幫手。他以一敵五，有一只手還抱著聚魂燈，一時捉襟見肘，危機(jī)重重。

    他將大量靈力灌注給九微，九微劍揮出九色流光，在周遭飛舞。狼妖和四名黑衣人都被割傷，但只重傷了一個黑衣人。其余三名用手中法器不斷抵擋。而狼妖則純靠強(qiáng)悍rou體硬抗。

    江屹川趁此機(jī)會，退開數(shù)步，左手以渾厚靈力托著聚魂燈飛向箱籠，想將它安置回去，讓飛沉搬著躲遠(yuǎn)一些，他好騰出手來對付眼前的敵手。

    不料聚魂燈剛剛飛出不到一丈，狼妖狂吼一聲。那聲音如爆發(fā)的靈息，悍然炸開。江屹川心口劇震，口中吐出一口血來，手上靈力一時失了控制，聚魂燈一歪，就從半空中一頭栽下。

    聚魂燈是神器，自然不會因?yàn)榈袈涠鴵p壞，但魂倉里有霜兒兩縷甚至三縷魂魄，倘若摔下去，不知會有怎樣的后果。

    江屹川大吼一聲，怒急攻心，又吐出一口鮮血。狼妖和三名黑衣人趁機(jī)一面格擋著流光一面再度襲上前來。

    這一瞬間的景象就好像被什么法術(shù)放慢了一樣。江屹川看著聚魂燈落下，他奮力要沖過去，卻被幾件法器攔住，狼妖鋒利的爪子在他身后劃過。他背后火辣辣劇痛難當(dāng)，感覺被刮去了幾條rou。

    法器、揮動的手臂、晃動的身影，都像憧憧鬼影，在江屹川眼前扭曲舞動，圍成他突不出去的墻。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盞傾注了他六年心血的聚魂燈，盯著微微發(fā)光的魂倉。

    一雙手突然伸出去，牢牢接住了聚魂燈。隨即。手的主人發(fā)出凄厲哀嚎，但那雙手不但沒有松開，反而抱得更緊。

    “飛沉！”

    江屹川沒有喊出聲，他怕他一旦喊出聲，狼妖和黑衣人的注意力會轉(zhuǎn)移向飛沉那邊。

    他伸手從腰際乾坤袋內(nèi)摸出一粒深紅色的丹藥，塞進(jìn)口里，快速嚼碎咽下去。這是能短時間內(nèi)激發(fā)靈核最大潛力的藥物，但吃這藥后果嚴(yán)重，靈力氣力都會透支，輕微昏迷不醒，重則靈核爆裂。但此時他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他咬緊牙關(guān)，揮動九微，全身靈力傾瀉而出。九色流光暴漲為三尺長度，在他身邊環(huán)繞。

    飛沉！飛沉??！飛沉?。?！

    他腦海一片空白，又像是燃起漫天大火。只默默念著這個名字，不斷自靈核內(nèi)抽吸靈力，支撐九微那九色流光所造的法陣。

    靈核超負(fù)荷地鼓動著，幾乎要炸裂開來。靈力源源不斷涌出，九色流光熠熠爍爍，殺氣逼人。靈力仿佛燒了起來，如同熔巖一般將氣脈燒成金紅色。

    江屹川雙眼紅得像被血浸著，目呲欲裂。金紅色氣脈一條條在皮膚下顯露，纏繞著身體，手臂，像詭異的藤蔓。

    隨著一聲轟然巨響，狼妖和三名黑衣人慘叫著向不同方向跌出去。黑衣人當(dāng)場氣絕。而狼妖身體也被數(shù)條九微流光穿透，在地上掙扎了一陣，昏死過去。噴涌而出的血很快在他身下積了一灘。

    江屹川將九微拄在地上，身體仍顫抖著搖搖欲墜。他七竅都流出血來，艱難地對不遠(yuǎn)處跪坐在地上，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樹葉一般，滿頭冷汗，哀哀呻吟不止的飛沉道：“放，放下！快……”

    飛沉抬頭看過來，雖然滿臉痛苦之色，但他似乎也看出來襲擊者們已經(jīng)無法再對他們造成威脅。但他還是不肯直接放下聚魂燈，而是抱著它慢慢挪到旁邊，將它放進(jìn)箱籠里。

    飛沉雙掌血rou模糊，兩條手臂內(nèi)側(cè)袖子也都有血跡透過厚厚的棉衣料子滲出來。

    “傻……傻子……”江屹川痛心地罵了句，卻支撐不住軟倒下去，九微也化作光點(diǎn)消失。

    “主人！”飛沉忍著疼跌跌撞撞地過來。他跪倒在江屹川身前，拿手背去碰觸江屹川的臉，著急地叫著他。江屹川卻像是耗盡了力氣，面如金紙，全無知覺。

    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隨著腳步而拂動的袍角。飛沉抬起頭來，只見林又晴手持長劍站在他面前，冷冷看著他和一動不動的江屹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