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天色漸暗，宅邸的工人費了一番功夫，才把娜塔莉殘破的屍體從井里拉上來。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仆人們錯愕不已，幾個和娜塔莉要好的女仆痛哭失聲，哀戚的嗓音回蕩在入夜的草地上，凄涼的氛圍在蕭瑟冷風中蔓延，許多男仆也跟著紅了眼眶，肯恩被阻止上前探視，緊握著拳頭臉色慘白。

    大批警力極有效率地抵達莊園，將案發(fā)現(xiàn)場圍起封鎖線。

    艾里斯下午指派仆人們四處搜索時，也順道派了人去警察廳備案女仆失蹤，李維和納特找到娜塔莉時，附近的刑警隊正巧來了兩個隊員關(guān)心情況。

    當時刑警們正在跟莊園的主人喝茶，經(jīng)驗豐富的刑警明面上安撫勸慰，實際上話里藏針訕笑艾里斯，老刑警認為這起通報只不過是年紀尚輕的莊園主人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女仆私奔跟人跑了，還傻傻以為雇用的女孩發(fā)生危險。

    刑警們原先只打算來莊園做做樣子，跑個制式的流程，順道享用一下有錢人家的茶點就打道回府，沒想到這家的年輕園丁領(lǐng)著狗在外頭搜尋，帶回了噩耗。

    「所有人都進屋去，不要在這里添亂！」老刑警朝著圍觀的仆人們怒吼，「等一下會一個個向你們問話，老實待著?！?/br>
    霎時間，哭聲和吵雜靜了一瞬，仆人們臉色僵硬地停止躁動。雖然他們急切想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朋友們想看看娜塔莉最後一眼，服從權(quán)威的習性還是令他們聽話配合。

    老刑警煩躁地抓著頭發(fā)，女仆死在這種年久失修的老井，怎麼看都不像是偶然的意外。換作平時，平民遭到殺害的案件未必會嚴格徹查，偏偏這個案件是由莊園的主人報案，他們勢必要想辦法找到兇手，給個交代。

    仆人們?nèi)蓟氐降叵率遥瑸榱吮苊庥写┑南右?，還派了兩名警察監(jiān)督他們不準彼此交談，交誼廳里彌漫著惶惑不安的氛圍。

    李維沒想過第一次在交誼廳舒適的椅子坐下時會是這種情境，他帶著納特坐在靠墻的位子，視線掃過一圈臉色蒼白的同事們。

    所有人看起來都對娜塔莉的死訊感到震驚不已，而過了一開始的打擊，眾人坐下後，似乎漸漸意識到了調(diào)查背後的涵義。

    驟然過世，非自然死亡，代表著有加害人的存在。

    李維不經(jīng)意與肯恩對上了目光，成年男仆愣了一下，很快地收回了試探的眼神。除了他們之外，交誼廳里還有幾個反應過來的人悄悄地打量著周遭的同事。

    沒過多久，警察跟著格吉爾下樓，喊了幾個人上樓單獨問話。

    「李維?沃克？」

    因為李維是第一發(fā)現(xiàn)人，刑警特意優(yōu)先找他確認情形，頭一個就喊他的名字。

    警方向艾里斯借了幾個房間做筆錄，李維被帶到位在二樓的會議室，負責李維的就是下午來探視的那組刑警。

    「辛苦你了，很不好受吧?！故疽饫罹S在圓桌邊坐下，年輕刑警苦笑著關(guān)心道。

    下午看到井里的屍體時，這個年輕刑警差點把吃下去的餅乾都吐出來，臉色也不怎麼好看。

    「知道死因了嗎？」李維垂眼看向在側(cè)後方蹲坐的納特，娜塔莉是這幾年來跟納特最為親近過的人類女性。

    「還在調(diào)查中，無法對外公開。」年輕刑警帶點歉意地說道。

    「特地問人怎麼死的，是想要排除嫌疑嗎？」資深刑警背靠著椅背，挑眉打量面前的黑發(fā)青年，「才剛看到死人，你看起來還真冷靜。」

    剛才這個年輕園丁帶他們?nèi)ガF(xiàn)場時，也始終保持鎮(zhèn)定，比起他的下屬還要有用處，從果決的神情到走路的姿態(tài)都不像是平民百姓，更不像是一般人發(fā)現(xiàn)屍體時會有的反應。

    李維回視著那雙帶著挑釁與懷疑的眼神，依舊面無表情，「習慣使然，不能代表什麼?！?/br>
    老刑警端詳了他半晌，「你是軍人？」

    李維頷首，報了自己的梯次和退役年份，年輕刑警紀錄下李維的名字和年齡，頓時面露微妙的神情。

    這個鄉(xiāng)間地方遠離戰(zhàn)線，大多數(shù)男人都是出於榮耀感而參戰(zhàn)，也有不少人考量到家中男丁稀少，要照顧家人而沒有報效國家，直到戰(zhàn)爭後期才有少量徵兵，而眼前的黑發(fā)青年幾乎參與了完整的戰(zhàn)事，少年時期都在軍營度過。

    「退役後在墓園工作了三年?！估罹S補充說道。

    「原來如此?！估闲叹c了個頭，漫不經(jīng)心地點燃香煙，「你昨天最後一次看到那個女仆是什麼時候？」

    「她來宿舍門口收拾晚餐餐盤，隔著門有聽到她的聲音?！估罹S說道。

    年輕刑警在本子上注記時間，「還挺晚了呢，你們都那麼晚吃飯嗎？」

    「因為周末莊園有客人，這幾天吃飯時間都不規(guī)律，聽說娜塔莉是忙完了才來看我的?！?/br>
    「那之後的時間，你都在做什麼？還有見到誰？」老刑警盯著李維問道。

    「管家格吉爾先生?！估罹S以平常的語氣回答道，「還有艾里斯?伯納先生，昨天我身體不太舒服，他有來我的房間探病。」

    本來低頭做筆記的年輕刑警猛然抬起頭來，「這里的主人？」

    就連老刑警眼底都浮現(xiàn)一絲訝異，用摸不著頭緒的眼神盯著李維，像是在懷疑他的話語真實性。

    「是的?！估罹S一本正經(jīng)地點頭，打從他知道艾里斯主動報案，就決定好如果被盤問時，會盡量如實配合調(diào)查。

    即使警察機構(gòu)和軍方并不是隸屬同一單位，李維這些年來仍然十分小心，不想引起任何公家機關(guān)的注意，他不希望惹來沒必要的麻煩，讓人關(guān)注起納特。

    「我們是在墓園認識的，主人來替戰(zhàn)友掃墓，後來他給了我這份工作。」李維解釋道，「他偶爾會找我喝酒?！?/br>
    警察們頓時露出了然的神情。戰(zhàn)時舊貴族幾乎全都投入了戰(zhàn)事，有不少人在軍中與平民培養(yǎng)了跨階級的同袍情誼，戰(zhàn)爭結(jié)束後，舊貴族給予平民戰(zhàn)友工作、幫助家鄉(xiāng)事業(yè)的美談時有所聞。

    「還跑去傭人房里，這位主人還真是不講究禮節(jié)啊?！估闲叹艘豢谳危砬槿杂行┌胄虐胍?。

    「我是十三區(qū)出身的?！估罹S平靜地說道。

    此話一出，整個會議室陷入寂靜。坐在桌子對面的年輕刑警瞪大雙眼，握著筆的手倏然僵住，繃緊身子的模樣像是下一秒就要奪門而出。

    即使沒有任何科學數(shù)據(jù)證實會被傳染，這幾年報紙上各種十三區(qū)人身體出現(xiàn)畸形異變、斷肢扭曲的模樣太過深入人心，如今這個地區(qū)已經(jīng)被染上了不祥的印記，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我們的主人戰(zhàn)時就在十三區(qū)服役，對於犧牲了那片國土似乎耿耿於懷。」彷佛沒察覺到刑警的驚恐與排斥，李維平淡地說道，「他知道我沒有家鄉(xiāng)，所以有時會特別照顧我。」

    刑警們互看一眼，與舊貴族相關(guān)的事實很容易確認，莊園里的下人不太可能拿著主人的事蹟來撒謊。

    「那你的身體……還好嗎？」年輕刑警雖然盡量保持禮貌，仍忍不住打量起面前的黑發(fā)青年。

    「事發(fā)時我不在十三區(qū)，沒有基因突變問題?！估罹S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鼓贻p刑警難掩松了一大口氣的神情，頓時顯得有點愧疚和心虛，「很遺憾你失去故鄉(xiāng)。」

    「只要能夠溫飽，我不介意到外地謀生?！估罹S主動詢問，「關(guān)於案情，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他不希望這些刑警花了太多時間表達沒必要的同情，事後反過來懷疑他在模糊焦點。

    能把話題轉(zhuǎn)回熟悉的工作，讓年輕刑警如釋重負，連忙問了幾個關(guān)於娜塔莉和宅邸內(nèi)人際關(guān)系的問題。

    他們得知李維才來到莊園工作沒多久，和莊園里的仆人們都還沒那麼親近，幫不上太多忙，似乎也因此認為他的嫌疑不大，草草問了幾個例行公事問題便放他離開。

    「謝謝你的協(xié)助?！剐叹c頭致意。

    李維回到走廊上時，聽見走廊另一端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头康拈T口站著好幾個警察，那一頭彌漫著火藥味般氣氛緊張。

    下午發(fā)現(xiàn)娜塔莉陳屍井里，李維回莊園通報時，便帶著兩名刑警去現(xiàn)場，還特地提醒他們注意鞋印。

    實際踏過那片泥土地，李維發(fā)現(xiàn)堅硬乾燥的土壤并不是那麼容易留下足跡，當事人身上背負著重量，才會導致留下清晰的腳印，也間接證明了鞋印主人是扛著娜塔莉走過那條路。

    鞋印來自於高級的手工訂制皮鞋，出自首都有名工匠之手，很快就鎖定了在莊園內(nèi)作客的舊貴族亨利?托馬森。

    盡管亨利極力否認犯行，還是在當晚就被帶回警察廳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