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給在月光下的海上，水是黑的，燈是澄黃的，岸上坐著的人影被拉出長長的虛影。

    沒有字幕，晃神的陶谷只注意到女主角涂了唇蜜的亮色唇瓣開開合合，說一些他不怎么聽得懂的語言。他不知道宋雅選的是哪國影片，更無法進(jìn)入觀眾的角色。

    少年右手架在曲起的膝蓋上，肩背微弓，側(cè)臉被投影屏鍍上柔和的光邊。

    他偷瞄的小動作全然落進(jìn)宋雅眼里，“不喜歡看電影嗎？”

    陶谷縮了縮脖子，“沒有?！彼o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比如氛圍太過安靜，窗外夏季的雨來得突然，又或者，只是他困了。

    大腦停滯思考，其余的感官便鮮明起來。陶谷感到小腹有股奇妙的柔軟，洗衣粉的清單味道繞上鼻頭，耳邊有另一人的呼吸聲……四肢漸漸放松。

    他聽得一聲示威的“喵”，而后被拱了兩下。

    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睡著了，倚在宋雅肩上，懷里是那只布偶，前者漂亮的手撈著后者的肚皮，顯然是沒達(dá)成共識，貓貓扭頭瞪著宋雅。

    “……吵醒你了。”少年抿了抿嘴巴，話是對陶谷說的，眼睛卻不輸?shù)每粗垺?/br>
    兩股勢力僵持間，陶谷的小腹又被蹬了兩腳。

    見他吃痛的嘶了聲，宋雅才松手，看了眼貓，又看了眼陶谷道：“洗洗睡吧。”

    陶谷看了眼表，才七點多，“電影不看了嗎？”

    投影屏上的畫面還在動，聲音卻沒了，顯然是為不吵到他而關(guān)的。

    宋雅道：“你困了?！?/br>
    “現(xiàn)在不困了，再看一會兒?！?/br>
    宋雅一低頭就看到人天然下垂的眼尾，盯著自己的模樣很有勾人的意味。但他自己不知道，于是移開視線，不作聲的調(diào)高音量。

    影片的劇情這個時候才漸入高潮。鏡頭也越來越多的向主角間的眼神遞去。

    陶谷還沒太看明白他們是怎么出逃宴會，又是如何跳起舞來的，就只見燈光忽然暗了，屏幕上的兩具軀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交疊在一起，深紅的地毯上衣物掉的七零八落。

    他咽了口吐沫，覺得難為情。可身邊剛成年的人還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神情認(rèn)真的像是在看紀(jì)錄片。

    鏡頭又放大到兩人廝磨的唇上，唇蜜被揩去，顯出原始的水色。

    陶谷努力不去代入這樣的場景，只從攝影師的角度分析這一幕幾十秒的光影、構(gòu)圖、布局是如何形成。

    失敗了。他耷拉下腦袋，逃避視覺的刺激，因此聽覺會更敏感。

    “這段要快進(jìn)嗎？”少年的音色突兀道。

    陶谷鵪鶉似得點頭。

    他用余光掃到少年拾起遙控器，心里卻因這狀況鼓噪般的響，以至于過了好幾分鐘才又抬頭。

    影片被摁了暫停鍵，他扭頭道：“怎么……”

    宋雅的眼神有點兒兇，但在接觸他的視線后刻意放軟，陶谷受不了這種眼神，很快轉(zhuǎn)回去。

    宋雅也一樣，但他不回避，直勾勾的盯著人側(cè)臉，看陶谷泛紅的耳尖和脖頸，“我改主意了，還是看吧。”

    “哦?！?/br>
    陶谷這才從清醒的宋雅身上看出他醉酒后的影子。

    喜歡使壞的，過分親昵的，小孩子氣的。

    他硬著頭皮熬完了那一段，看了沒有十分鐘，宋雅就說要去洗澡。

    “不行。”他伸手拽住少年的手腕，口氣很堅決。

    宋雅瞇眼睛看他，眼里有他看不太明白的情緒，他被盯得不自在，但無論如何不愿意松手。

    少年無奈的嘆了口氣，換個姿勢坐下來，“你還想繼續(xù)看？”

    陶谷說實話：“不是很想?！?/br>
    “那做什么?！?/br>
    “不知道?！彼麚u搖頭。

    宋雅神情精彩，“就是不給洗澡？”

    陶谷點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陶谷在這場無聲的對弈中落敗。很快的瞧了眼宋雅，“那我們來聊聊天，我先說?！?/br>
    宋雅：“嗯?！?/br>
    “你多大了？”他有意放緩了語速，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提問。

    他很“擅長”找話題，宋雅在心里記下，“過了十八周歲?！卑磦鹘y(tǒng)觀念算，是十九歲，如果再加上他出生在農(nóng)歷年的前幾天，應(yīng)該算二十歲。

    但他知道，后面的話說出來可能會被笑。因為只是這一句，他就看著青年唇角彎了彎，笑得意味深長。

    陶谷避免刺激小朋友的微妙自尊心，學(xué)著人的口氣道：“我，過了二十一周歲，零三個月。”

    “我知道了。”宋雅道。

    陶谷瞥掃到沙發(fā)上睡覺的貓貓，忽然想起什么道，“所以你真得喊我哥哥?！?/br>
    宋雅沒應(yīng)這句話。

    肩膀被人小力氣的戳了戳，意思很明確。

    他有心慣著他，偏了偏頭，湊近了點兒，耐著性子咬字：“哥哥?！?/br>
    陶谷被噴上來的氣息弄得發(fā)癢，脖頸下意識往后靠，但背后就是沙發(fā)，他們靠得太近，近到他能看到宋雅鼻翼上淡色的痣。

    這種距離讓宋雅也怔了下，喉結(jié)上下滑動，“那天晚上……”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陶谷沒等人話說完就打斷，掌心撐著地面站起，假模假樣的掃了眼時鐘，嘀咕道：“時間差不多，我該去洗澡了?！?/br>
    手腕被人拉住。

    陶谷回頭，黑色的、潮濕的、受了驚的眼神。宋雅看得心癢，想欺負(fù)。

    “你去吧?！?/br>
    ——

    熱水澡可以讓人清醒，陶谷擦著頭發(fā)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正在想。下一秒看到同樣洗完澡的人坐在他床邊，又覺得沒底氣了。

    “你在外面洗的？”連著客廳的長廊有公用浴室。

    宋雅道：“嗯?！?/br>
    陶谷在書桌邊的椅子上坐下，多看了幾眼宋雅，總算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你的上衣……”

    “嗯？從你床上拿的，校服臟?！彼窝叛院喴赓W的回答，手指在屏幕上飛快的打字，又給陶谷一種“這一切發(fā)生都很自然”的錯覺。

    他盯了會兒宋雅玩手機，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才轉(zhuǎn)動椅子，面向書桌，透明桌墊下壓著很多張沖印出的照片，有幾張上了年頭。桌角壓著本藍(lán)皮教材——生理學(xué)。

    陶谷翻到近半的地方，讀了半頁，便覺得困倦。

    窗外的雨將停不停，只有房檐上還落幾滴，他伸手撥開窗簾，只見黑沉沉的穿堂，盡頭有一線流光，回環(huán)曲折，微弱的襯著碎雨。

    他起手想拍，但沒有合適的視角，只好作罷。

    書是讀不下去了，困意也被涼意沖散，陶谷百無聊賴時想到房內(nèi)還有個人。

    宋雅仍在看手機，只是更側(cè)了身子。領(lǐng)口潮濕的睡衣勾出肩寬，彎曲的腰背線條流暢，依稀可見脊骨，眼睛藏在發(fā)間，唯留下顎的棱角在外。

    陶谷把相機托到膝上，這角度能把少年筆挺的鼻梁和平直的唇線框下。

    拍人像最講究自然，尤其在對方如此放松的狀態(tài)下。

    拇指落到快門鍵上，他幾乎屏住呼吸。

    光弱之處，垂首的少年忽然抬頭，一如初次見面那般捕捉到他的鏡頭、他的小心思，“在做什么？”

    陶谷啞然，任由宋雅走近，奪走膝上的相機，拇指蹭過皮膚，一陣顫栗。

    他習(xí)慣帶著相機在身邊，卻很少有對著鏡頭的機會。

    理虧的人扭頭，想躲，“我錯了?！?/br>
    肩膀卻被人摁住，宋雅的力氣比他想象中大，這是那天晚上陶谷就知道的。少年的嗓音比同人低沉，笑起來更如此，“還是第一次嗎？”

    陶谷被迫正視鏡頭，他想提醒人靠得太近，卻又因這一問愣住。不知道宋雅是說哪次，是籃球場上，還是沙發(fā)上。所以無法回答。

    “就這么喜歡拍我?！标愂鼍?。

    對著鏡頭，簡單的回應(yīng)說起來都帶著羞恥感。

    宋雅沒有這類癖好，看著身下人脖頸飛紅，便沒再逗弄陶谷。他把相機放到桌上，“不可以偷拍?！?/br>
    “那可以……光明正大的拍嗎？”陶谷措辭，他確實對少年的皮囊有興趣，還有他身上那股少年氣與成熟感間擺蕩的氣質(zhì)，“做我的模特，工資待遇都好說?！?/br>
    青年說這話的口氣像工地上的老大，宋雅怕人下一句就是“包吃包住”。也確實符合當(dāng)下情景。

    “考慮一下。”

    陶谷看到希望，不想輕易放過，加碼道：“我們還可以談條件?！?/br>
    這話剛拋出來，宋雅就笑了。他本就生得好看，笑起來更是耀眼奪目，“你說的?！?/br>
    “嗯。”

    “不能太過分?！?/br>
    宋雅點頭，下一秒就脫口道：“那抱一下?！?/br>
    他不用經(jīng)過思考，只在觀察陶谷的反應(yīng)，也給自己留好了退路。誰料青年忽然動了動，整個人就靠上來，突然抬起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背，柔軟的身體就這么貼上，“簡單，這樣可以了嗎？”

    他坐著的姿勢，腦袋貼著人的小腹。

    下一秒陶谷鼻尖一痛，被宋雅壓到椅背，雙手被人的胳膊撐到上面，環(huán)住對方的脖頸。宋雅的呼吸噴在他的后頸，加深了這個擁抱。

    “要這樣?！?/br>
    陶谷“哦”了聲，心下有些別扭，年長者的身份卻教他理解。他體貼的在人背上輕輕拍了幾下，“你身上好暖和?！?/br>
    宋雅不理他。

    陶谷：“你養(yǎng)過大型犬嗎？”

    宋雅：“不喜歡寵物?！?/br>
    “那你……”

    “安靜點?！彼窝怕耦^，貼著人右耳廓道。

    陶谷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咬住下唇，他覺得這擁抱很奇妙，少年的重量和溫度很舒服，但同時又有點緊張，只能通過說話來緩解。

    詭異的安靜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陶谷的手機響了。

    宋雅不情愿的從人身上撤下，遞手機。

    陶谷看了眼聯(lián)系人，接通，摁到免提，“小谷，睡了嗎？”

    “還沒有，剛剛在看書……啊?！毙D(zhuǎn)椅的轉(zhuǎn)動被人為阻止，翻了個面，陶谷又被人塞進(jìn)懷里。

    宋雅和他對視，嘴巴動了動，口型是:

    “哥哥，再抱一會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