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斯慕的信仰都和哥哥一樣：不擇手段的協(xié)助死者輪回，讓他們再也不會回到地獄，好讓地獄免受“亡靈過?！敝疄?zāi)。

    在她還就讀入門科目時，哥哥先畢了業(yè)，去輪回屋當(dāng)了實(shí)習(xí)生，負(fù)責(zé)審查每一個試圖投胎轉(zhuǎn)世的死者。

    斯慕當(dāng)然是比哥哥晚了五年才畢業(yè)，卻是找不到一點(diǎn)有關(guān)輪回轉(zhuǎn)世的工作，反而是到了勒巴布塔的第六層，去給色欲領(lǐng)主之一的埃文·雷爾夫當(dāng)了女仆。

    但這也無妨，至少，在三個月以內(nèi)，她的信仰面對了哭嚎求饒的取精器、被發(fā)情魔物碾爛了骨rou的亡靈、被侵犯的只能傻笑發(fā)情，才終于被送去輪回屋的死者……

    然而，信仰未曾受到撼動。她堅(jiān)信，對罪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不會再有第二條出路了。

    帶著這樣的念頭，她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負(fù)責(zé)把取精器栓到對應(yīng)的取精室去，一份再簡單不過的工作。

    即便如此，困擾也還是找上了門。

    那一天的黃昏時分，骨環(huán)牙帶來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姑娘，小腹上烙著zigong形狀的印記，脖子上掛著帶刺的項(xiàng)圈。

    斯慕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并不是她的年紀(jì)看起來不過二十，又或是病懨懨的纖細(xì)身子，而是為了那一雙黑色的，與眾不同的眼睛。

    和其他的死者一樣恐懼，卻不是恐懼著報應(yīng)，而是對自己的遭遇感到迷茫，以及……正在尋找某種東西的不安。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兒，而骨環(huán)牙立刻就給出了答案。

    “弒母，自殺，還敢毆打獄卒，罪上加罪……要是能把她交給你，真的再合適不過了。”他對雷爾夫先生說。后者立刻感謝了墮天使的饋贈，并示意斯慕把她帶到120號取精室去。那兒正有一頭發(fā)情的燃牛等待交配。

    這是斯慕第一次對死者抱有同情，就連她自己都因?yàn)樘^新奇，從而沒有意識到，她的信仰已經(jīng)缺了一角，且會由此崩潰。

    第一次取精沒有任何的特別。盡管女罪人在莊園里很少見，但在被強(qiáng)迫配種時，反應(yīng)就和其他人沒什么不同。

    非要說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她在慘叫與哭泣的同時，眼中的不安并無消失，甚至愈發(fā)的明晰。

    她在找東西，斯慕想到，但是是，她看起來又不想找到那個東西。

    向來不與死者多說一句話的斯慕，卻在強(qiáng)暴結(jié)束之后，莫名其妙而誠懇地問道：“名字？”

    “蘇……”奄奄一息的姑娘立刻回答，不等第二句提問出口，就因?yàn)槠v和痛苦而昏了過去。

    于是，在這個以取精器和編號為名稱的地方，斯慕卻叫那個姑娘為蘇。

    然后，每當(dāng)她負(fù)責(zé)清洗工作的時候，她便看著蘇的眼睛，從懇求、惶恐到絕望，再到憤怒與憎惡。

    終于，有一天，在無休止的性交有了停歇的間隔時，蘇主動向她搭話了。

    “我為什么在這兒……？”

    已經(jīng)工作了幾個月的斯慕，被太多人問過這樣的問題。畢竟，沒人會去計算自己犯過多少錯。她只能把自己所了解的罪狀一一列舉。

    “因?yàn)椤愦蛄霜z卒。”

    “他把我的zigong挖了出來，塞到了我自己的嘴里，我就打了他一拳。”蘇說，輕描淡寫的語氣，仿佛是在談?wù)搫e人的遭遇，只是最后的疑問再藏不住怒火，“他為什么不會被這么對待？”

    斯慕回答不上來，為了掩飾慌亂而補(bǔ)充道：“你又為什么要自殺？”

    “我想找mama。我想她了。”蘇坦白道，不假思索且荒唐無稽。

    “你殺了她，”同樣的，斯慕也如實(shí)告訴她，“你是因此才在這兒接受懲罰的?！?/br>
    正常來說，當(dāng)她把類似的話重復(fù)給其他亡靈的時候，他們往往會惱羞成怒、涕淚橫流或痛哭求情，還有很多有趣的反應(yīng)。但蘇什么都沒說。

    她的沉默不同于為罪惡遮羞，而是真的在思考，她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diǎn)，殺死了自己的生母。

    在排精工作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她才從思索中回過神，“我不知道。我沒見過她，我弟弟的mama不是我的…所有人都說，是我殺了她…我想親自問她，但我找不到mama?！?/br>
    這時的蘇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說話語無倫次，好在斯慕能聽懂每一個字，卻不理解她的意思。

    會忘記罪行累累的，要么是裝傻充愣，要么就是作惡太多，已經(jīng)記不得誰是誰了。

    但蘇的罪名只有弒母和自殺，非要再加個受害者，那就是玩忽職守的無名獄卒。

    被強(qiáng)jian的近乎失神的蘇沒有說謊，那么，她會忘記她殺過的人嗎？還是說，她真的對此一無所知，一切都只是骨環(huán)牙的誤判呢？

    第一次，斯慕第一次是真心對現(xiàn)狀產(chǎn)生了好奇，和疑問。

    接下來的幾天里，她翻遍了從入門到畢業(yè)的學(xué)習(xí)資料，得不到答案的她又逢人就問：什么樣的人在犯下弒母罪后，卻不記得作案過程呢？

    “生有罪?！?/br>
    三天后，和哥哥在咖啡廳的小聚餐時，她提及了這個困擾心頭已久的疑惑，且得到了解答。

    “在出生的那一瞬間，殺死了母親的人。雖然在律法上歸類為弒母，但在輪回屋工作的死神，基本都稱之為生有?！?/br>
    斯慕立刻把這個詞和蘇聯(lián)想到了一起，卻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出生時的嬰兒，也有殺人的能力嗎？”

    哥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因?yàn)槿祟愑猩娴谋灸埽瑡雰河趾湍赣H是一體的，但生育對人類母親來說，往往會伴隨著生命風(fēng)險，嬰兒卻只想著降臨于世……就是說，出生即弒母。一種無意識的殺戮。你能明白嗎？”

    “嗯……”她似懂非懂，隨口追問，“母親會希望她的孩子下地獄嗎？”

    “不知道，也不重要?！备绺绾攘艘豢诤诳Х?，接著說，“人類只要活過，就一定會犯罪，也一定會來到地獄。這你應(yīng)該知道吧？關(guān)于亡靈們?yōu)槭裁匆谑ビ洃浐?，才能安然走向輪回？?/br>
    “任何形式的傷害都是深刻靈魂的罪惡。如果不能及時消滅，罪惡就會在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中加深，從踩死螞蟻到虐殺獸禽，又到屠殺同胞，手足相殘，然后，被永遠(yuǎn)的關(guān)押在地獄?！?/br>
    她給出了教科書式的答案，卻是自己都對此產(chǎn)生了質(zhì)疑。

    “非自愿的傷害，也算是罪惡？”

    這一次，哥哥以審視的目光望向斯慕，最終，也只是聳了聳肩膀，“不知道，也不重要。我們是沉默族，只需要遵循信仰而行，不用考慮與信仰無關(guān)的事物?！?/br>
    哥哥不知道，就連斯慕自己都不知道，她的信仰被一個弒母、自殺且毆打獄卒的死者玷污了。

    從相見的那一天起，她便迫切的希望蘇能進(jìn)入輪回，卻只能目睹她的罪惡加深，看著她每一次睜眼，眼中都充斥比上一次更沉重的憎恨。

    之后，就像zigong裝不下太多的jingye一樣，她的靈魂承受不住日漸膨脹的憤恨與絕望，更不能忍受與之相伴的罪惡。

    某一天，她睜開眼睛，發(fā)了瘋，就這么和所有壞掉的取精器一起，一部分送去輪回屋，另一部分則像皮球一樣，被踢給協(xié)助死者輪回的機(jī)構(gòu)。

    受雷爾夫先生的指示，斯慕親自把她送到了愛默醫(yī)院——一家專門幫助死者清除記憶，好讓他們趁早投胎的醫(yī)院——這讓她有機(jī)會和蘇道別。盡管她們根本沒說過幾句話。

    在馬車?yán)铮K望著根本沒有拉開的車窗，而斯慕望著她，嘴唇抽搐著，以過時話題作為了告別。

    “你是叫蘇嗎？”

    “我不記得我叫什么?！彼f，平靜的宛如一具尸首，“蘇，是mama的姓氏。我想見她。但她應(yīng)該在天堂?！?/br>
    蘇原來是蘇的女兒。斯慕不免為此吃驚，也不知該不該告訴她，人類只要活著便會犯罪，地獄因而成為所有人的歸宿。

    思考了片刻，她選擇了更為委婉的說辭，“或許，你們會在來世相遇。在你的罪惡被消滅之后?！?/br>
    剎那間，蘇的女兒瞪大了眼睛，憤怒、悲痛而不解，聲音卻是窒息的，“我盡力了。如果我不想洗滌罪惡，如果我不懺悔，我又為什么要上吊？為什么在這兒？”

    又是這個問題。但，除了格式化的解釋，斯慕已經(jīng)回答不上來任何東西了。

    “你應(yīng)該遺忘，”她說，“遺忘就是消滅，消滅罪惡，再輪回……”

    沒什么好笑的，蘇的女兒卻哈哈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癲狂至極，“只要遺忘？忘記一切就是通往新生的鑰匙？懺悔，反而得不到救贖？”

    斯慕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能僵在自己的座位上，聽著一聲聲的刺耳狂笑，直到拉車的黑馬停了腳步，她卻連將她帶進(jìn)醫(yī)院的力氣都沒了。

    最后，還是醫(yī)院的兩名工作人員，一個名叫黑鹿的混血惡魔，和一個頭發(fā)灰白的疤面男人，才聯(lián)手將蘇的女兒制服，把她帶離了斯慕的視野。

    可是，在斯慕的腦子里，懺悔和救贖是揮之不去的夢魘，甚至吞噬了她的信仰。懺悔和救贖。

    斯慕知道，所有的惡魔都知道，癲狂的亡靈會被關(guān)在地獄的最深處，和其他罪孽深重的死者一起腐爛在地獄，輪回屋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海市蜃樓。

    如果懺悔能帶來救贖，蘇的女兒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瘋？是不是就能在來世，與真正的蘇再次相逢？

    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懺悔，什么算救贖，她只知道要讓亡靈失憶，要把他們送入輪回，要讓地獄免受亡靈過剩的災(zāi)難，卻從不知道意義何在。

    但，此時的她，卻想為地獄帶來懺悔與救贖了。

    很快，雷爾夫先生就知道了斯慕的心事。

    可能是真的對此來了興趣，也可能是不想讓她因?yàn)樾叛鎏?，而死在自己的莊園里，又可能兩者兼具——總之，他聽了斯慕的意見，且不至于否。

    “這樣吧，你如果能遇見一個沒有對同族下過死手的人類，你就可以試試……”

    雷爾夫頓了頓，組織了一下語言，道：

    “試試你認(rèn)為的懺悔，再看看這能否帶來你想要的救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