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梁霄母親出院的日子，宋程開車送梁霄去醫(yī)院。

    住院部的人要比門診處少許多，周邊花壇里的綠植繁茂，郁郁蒼蒼。雖然人少，但車卻相當(dāng)多，地上停車位根本沒有空余，劃線的地方都停滿車。

    前面拐角處出現(xiàn)地下停車場的標志，宋程沿著入口指示標志，繞一個圈后，開入地下停車場。像是盤山公路一樣，一圈一圈繞下去的停車場路線，幾乎讓人產(chǎn)生眩暈感。

    地下停車場空位頗多，宋程找一個離出口比較近的地方停下車。兩邊都沒有車，這樣開門關(guān)門的時候，就不會刮傷旁邊的車門。

    停車場的光線昏暗，總有種灰蒙蒙的感覺，宋程將車熄火，解開安全帶。

    大約是因為疲憊，坐在副駕的梁霄正瞇著眼睛假寐。他昨晚拍攝到幾近凌晨才回來。

    聽到開門的聲音，梁霄才睜開眼睛，“到了？”他也起身打開車門，走下車。

    “嗯，上面沒有車位，就停到地下停車場了?！彼纬虅傁萝嚕嗣诖?，手機沒有拿。他又打開車門，去拿手機。

    已經(jīng)朝前走了幾步梁霄回過頭，“我沒拿手機，你幫我拿一下?！?/br>
    “好的。”宋程將頭伸出車外，應(yīng)一聲。低頭尋找梁霄的手機，原來是卡在座位的縫隙里，黑色手機和黑色皮質(zhì)座椅，融為一體，確實容易讓人忽略。

    梁霄的手機并非新款機型，而是兩年前暢銷的基礎(chǔ)款，看得出來有不少磕碰痕跡，并且沒有貼膜也沒有在外面套一層保護套。

    就像他買衣服一樣，追求實用，并不去在意華麗外表。

    “手機給你?！彼纬虒⒘合龅氖謾C遞過去，兩人并肩沿著出口標志的指向向外面走。地下車庫的有燈發(fā)出“咔嚓”響聲，時不時跳動一下，讓原本陰暗的地下車庫更加晦暗。

    直到走出地下車庫，天光大亮，陽光熱烈到幾乎刺痛眼睛的程度，但照在身上則是溫暖舒適的溫度。

    “陽光真暖和……”梁霄伸出手在眼前擋一擋，用一種像是在公園曬太陽的老人一樣的語氣，感嘆出聲。

    “嗯，確實天氣不錯?！彼纬毯靡粫翰胚m應(yīng)強烈的光線，他朝旁邊望過去，那里的房子似乎年代久遠，墻面爬滿綠色爬山虎，像是一道天然綠墻，墻邊還有少許幾株月季，帶著半開的淺粉色花朵和許多小小花苞。

    這種天氣倒是挺適合出去寫生，不那么熱，風(fēng)也不算大。

    “真不想看到吳浩那張臉。”梁霄停頓片刻，嘖一聲，步伐像是粘滯住一樣，變得緩慢起來。

    宋程回想?yún)呛飘?dāng)初的行為，至今也仍不寒而栗，就像是盤踞在枕邊的毒蛇，平時偽裝成無毒的模樣，伺機在致命一刻出來咬一口。

    “你母親，知道zigong切除的事情嗎？”

    梁霄的母親當(dāng)時已經(jīng)處于昏迷狀態(tài)，根本無法表達自己的意愿，為了保住她的生命，梁霄選擇在手術(shù)同意書上簽字。

    梁霄沒有回答宋程的問題，答案顯而易見，他還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自己的母親。

    吳浩肯定也不會主動將這個炸彈爆出來，他是一個毫無責(zé)任感，自私自利的人。

    “等她完全康復(fù)再說?！绷合龀聊S久之后說出這句話。

    吳浩可以不管不顧，我行我素，但梁霄肯定不可能，他會把自己母親的身體放在優(yōu)先的位置。

    走進病房，梁霄母親已經(jīng)換好自己的衣服，白色針織衫，黑色緊身長褲，外搭一件駝色風(fēng)衣，腳下則是約五厘米的金色紅底高跟鞋。

    盡管對女性奢侈品研究不多，但宋程也看得出來，衣服布料走線，穿起來的質(zhì)感，梁霄母親身上這些衣物都價值不菲。

    和習(xí)慣在超市批量購物的梁霄不同，他母親明顯對奢侈品情有獨鐘。

    “霄霄，你來了，我正準備出院之后，去做個頭發(fā)，”李久瑜的長卷發(fā)散落在肩上，她撥動頭發(fā)，看向宋程，“這位是你的朋友？以前沒有見過。”

    上次宋程來的時候，沒有進病房，而是在外面長椅上等梁霄。這次因為是出院，所以宋程就跟他一起進來，想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事情。

    被李久瑜目光盈盈地注視，宋程從脊背升起一層惡寒，強忍住想要避開視線的念頭，微微笑道：“我是梁霄的朋友，今天開車送他過來?！?/br>
    梁霄走過來，將手搭在宋程肩膀，詢問李久瑜，“東西都整理好了嗎？”

    “還沒有，東西有點多，吳浩一個人整理不過來?！崩罹描ぶ钢鴨稳瞬》坷锒褲M的東西，沙發(fā)上零散的衣物，有男性也有女性的，還有亂七八糟的零食袋子，滾得到處都是的水果。

    “我們來一起整理？”說實話宋程并不想整理，不過因為是梁霄的母親，他可以破例忍耐一下。

    “不用。”梁霄只是掃視一眼，看到吳浩把柜子里的東西拿出來，不僅僅是沙發(fā)和餐桌，甚至連柜子里都滿是雜物。

    宋程看到?jīng)]有清洗的保溫罐旁邊，兩只蒼蠅在盤旋飛舞。

    “我去外面找人幫忙整理一下。”既然不用親自整理，那么就方便許多。宋程也不想碰陌生人的物品。

    隔壁正好有護工模樣的中年婦女走出來，宋程走過去，詢問她是否愿意幫忙整理物品。最終談好價錢是兩百元。

    婦女喜滋滋走進病房，手腳麻利地開始整理。大約半個小時，就把東西全部整理好，還將室內(nèi)打掃一遍。

    看到他們的行李眾多，婦女還好心告知可以借他們小推車。宋程將錢和她結(jié)清，順便借來一輛運貨物用的小推車。

    “出院手續(xù)辦好了嗎？”這是梁霄進入病房之后，第一次跟吳浩說話，他沒有喊對方的名字，只是朝那邊說話而已。

    吳浩不知道是真的沒聽到，還是假裝，總之就是沒有回應(yīng)，他像是很忙似的，在那邊把東西拿來拿去，實際根本沒有做任何整理的事務(wù)，只是把東西換個地方而已。

    “辦好了，真是多虧了吳浩，這幾天他都累得瘦了?！崩罹描ば奶鄣赝騾呛?，語氣里的疼惜之情幾乎滿溢出來。

    “吳浩，”梁霄這次指名道姓地叫，免得吳浩再假裝聽不見，“把出院單給我看一下。”

    那時候父親生病，頻繁住院出院，宋程接觸過不少次，出院單包括用藥手術(shù)等等清單，還有具體費用，醫(yī)保卡報銷多少，都有全部記錄。

    吳浩這次不能再假裝聽不見，他慢吞吞地折回來，從旁邊的男士背包里，將一疊出院單拿出來，卻不拿給梁霄，而是遞給李久瑜。

    “我也看不懂這些……”李久瑜接過那疊單據(jù)，只粗粗掃一眼，就要塞回去給吳浩。

    誰知吳浩還是把單據(jù)塞到她手里，還朝上面指指點點。

    “吳浩！”梁霄一個健步?jīng)_上去，卻被吳浩攔住。

    宋程愣怔片刻，也跑過去，他擔(dān)心吳浩會傷害梁霄，想要拽開吳浩。

    然而為時已晚。

    李久瑜捏著單據(jù)一聲尖叫，聲音大得炸耳，“zigong切除術(shù)是什么意思？誰做了zigong切除術(shù)？”

    她把單據(jù)攤在病房的小餐桌上，一張一張地摸索，想要從上面找到名字。

    患者姓名那邊清晰寫著“李久瑜”三個字。

    “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我會做zigong切除術(shù)，不就是普通的流產(chǎn)手術(shù)，怎么會切除……我的zigong？”李久瑜像是遇到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樣，雙眼發(fā)直地朝吳浩看。

    吳浩明顯地避開她的視線，伸手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李久瑜又去看梁霄，“是搞錯了吧，這是別人的出院單吧？”她像是要抓住一線希望似的，喘著粗氣追著梁霄問。

    “可能是……”梁霄并不想在這種時候和母親起沖突，然而這并不是一句搞錯了就能夠糊弄過去的事情。如果不說清楚，以母親的性格，可能會到醫(yī)生那邊，在醫(yī)院里吵鬧不休。

    即使如此，失去的zigong也不可能回來。

    “對不起，久瑜，我沒能阻止他……沒能阻止他簽手術(shù)同意書……對不起……”吳浩像是演戲似的眼里突兀冒出淚花，捶胸頓足地哭嚎起來，聲音竟是比李久瑜還要大。

    “是、是霄霄簽的字？”李久瑜愣住了，像是沒有想到竟然是自己兒子簽的字，“為什么？”

    為什么，當(dāng)然是為了保住你的命。宋程真是想把之前在手術(shù)室前面發(fā)生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說出來，讓這位惦記自己zigong的母親聽聽。

    然而現(xiàn)在并不是他出面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實際上他的存在已經(jīng)非常尷尬。

    不知道梁霄要怎么應(yīng)對，宋程光是看到這種場景就全身冒汗。一般人會如何處理這種情況，如果梁霄的母親因為悲傷過度，傷口裂開該怎么辦。

    “如果我不簽字的話……”梁霄一字一句緩慢地說道，像是在回想之前的場景。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喜歡你母親肚子里的弟弟……但是我沒想到，你會……你竟然會……”吳浩先聲奪人，打斷梁霄要說的話。他充滿惡意的視線掃向梁霄。

    李久瑜身體一震，坐倒在病床上，將頭埋在枕頭里，嗚嗚哭泣起來，“孩子，我的孩子，以后我都不能有孩子了，梁霄，你不會是嫉妒這還沒出世的孩子吧……”

    “梁霄確實一直都很依賴你，可能他太喜歡你了，所以就……”吳浩字字句句似乎都說得合情合理，然而隱含的挑撥之意昭然若揭。

    宋程背脊開始發(fā)涼，他意識到，這是吳浩的報復(fù)，這個小人利用梁霄母親做武器，來對付梁霄。吳浩根本不在乎梁霄母親的身體會怎么樣，有沒有恢復(fù)，他只在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