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萊卡山脈附近。

    “……”

    程宋淡定地扭頭吐掉了嘴里吃進(jìn)去的沙子。鈍刀把自己衣服上的帽子撕下來，直接蒙在了他的臉上。

    程宋邊蒙好臉邊囫圇道：“時綺，這是怎么回事？”

    就在輻射區(qū)內(nèi)，眼前原本應(yīng)有的洞xue、地下城市、風(fēng)沙，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龐大的低級蟲子，變成了完全的蟲體形態(tài)，正在山脈的中央奮力地挖掘著什么。

    刨出來的玫瑰色沙質(zhì)土，兜頭就往程宋身上澆來，程宋猝不及防，吃了個滿嘴。

    時綺的表情難得顯得有點尷尬，一邊幫程宋抖干凈身上的沙子，一面偷偷拿眼神左右求助了一下，然而他前后站著的都是些在地球被蟲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扶不上墻的戀母控，在地球那段時間忘乎所以，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和蟲母相處上去了，又都是些故土意識淡薄的混蛋，怎么可能關(guān)心舊輻射區(qū)發(fā)生的事情，一時間大眼瞪小眼，尷尬氣氛出現(xiàn)了人傳蟲蟲傳蟲的現(xiàn)象。

    程宋繼續(xù)追問道：“你不是說，這些年你斷斷續(xù)續(xù)也有來回嗎？解釋一下?！?/br>
    時綺從善如流地認(rèn)錯道：“對不起，mama，我錯了。其實輻射區(qū)我去得比較少，因為——”

    半天沒有作聲，程宋疑惑地嗯了一聲：“什么？”

    “沒什么?！睍r綺溫和道，低下頭把程宋臉上蒙著的布料撥開，親了親程宋的鼻尖，“我去和他們協(xié)商一下，讓我們過去。”

    程宋說：“哦。”

    因為什么？

    時綺暗自在想，當(dāng)然是因為嫉妒。

    時綺比任何一個蟲子都要明白，如果他也有原罪，那么原罪的名字就是善妒。想到輻射區(qū)，就想到那里他年幼時候的生活，無憂無慮地，追逐著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身影。時綺甚至為此感到懊惱，哪怕已經(jīng)度過一次輪回也仍然學(xué)不乖，他就是無法學(xué)會人類的那些情感，不能明白程宋對那里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懷念，不能明白程宋同樣是面對著蟲子，在他年幼時尚且存有柔情，等他長大后卻又已經(jīng)毫無喜愛。人類的情感受限于激素的水平，朝三暮四，不可捉摸，輕易受輕微的念頭影響而轉(zhuǎn)換?？上x子是頑固到偏執(zhí)的生物，單一性素，把生殖器指向頭腦，不經(jīng)過其他任何地方。

    時綺驚心于人類剎那間迸發(fā)的情感亮麗如星河，也痛恨它宛如一閃而逝的嬗變。

    也許蟲母從來都看透他，看透他最像人類的表皮下掩埋著一顆完全無法與人類共情的心臟，只是沒有拆穿。蟲母見過七和一，也許能明白真正擁有著情感的蟲子是生成什么樣的——而他永遠(yuǎn)都不過是一個蹩腳的扮演者罷了。

    時綺走近一點，釋放高級的氣味，低級齊齊停下動作，為首的一只似乎是干活的工頭，變成正常大小，朝時綺走過來，摁響了翻譯器。

    “大哥，來視察工作的？”工頭蟲認(rèn)識時綺這張臉，時綺作為蟲族中心城高級的核心成員和發(fā)言人，總是會出現(xiàn)在蟲子們的電子頻道上，“俺們搞三四天啦，賺點去新星球的路費錢?！?/br>
    時綺的耳朵被震得嗡鳴。

    他說：“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低級大著舌頭說：“這都看不出來哦？俺們在考古嗷！”

    時綺：“？”

    考古？！

    是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

    時綺回到程宋的身邊。他們在地面上找到一截橫亙的圓形物體，有些像是干枯很久的樹干，拍拍灰，坐在上面。

    程宋說：“什么情況？”

    時綺說：“瘋了，這是哪個高層批的文件，他們說要在這一片開考古挖掘工作，還說人類之前也是這么做的，有助于提高歷史學(xué)的研究效率，反正玫瑰星都要廢棄了，再挖挖也沒什么關(guān)系……”

    程宋好奇起來，“那他們挖出什么了？”

    “遺跡?！?/br>
    時綺頓了頓，道：“真正的遺跡?！?/br>
    程宋也想起來，說：“我夢見過一個很久以前居住在輻射區(qū)的蟲母，剛開始以為只是夢，但也有可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他們在這里挖掘，可能真的能挖出點什么?！?/br>
    正說著，工頭蟲朝他們大聲道：“大哥，你那蟲母好像對俺們工作挺感興趣，要不俺駝你們幾個到上邊去你們看看俺們的挖掘工作唄，挖得可好看了。”

    時綺：“……”

    時綺勉強(qiáng)笑道：“這就不用了吧?！?/br>
    工頭蟲有些疑惑：“真不用？大哥，你恐高啊？”

    時綺果斷說：“怎么可能?！?/br>
    工頭蟲哦一聲，又來吆喝程宋：“蟲母，那你來不？還有你旁邊那個小子，你干嘛臉上呲那么大一把鱗片，要打架？”

    鈍刀裝沒聽到。

    程宋適時地按住了時綺的膝蓋：“……你別抖腿了，我要坐不穩(wěn)了。我和鈍刀上去看看，你和謝遲看著江雪?！?/br>
    江雪一路都悶悶不樂，身上的牛仔褲被蟲母強(qiáng)行換下來換成了黑色的運動褲，并勒令不許再摳——他一路都覺得不得勁。運動褲的設(shè)計好反蟲族！

    謝遲說：“不用我也上去嗎？”

    程宋說：“不用?！彼麑χx遲參與任何的活動都有陰影，謝遲的殺傷力太大，擅長把一切普普通通的事情搞砸，然后再用匪夷所思的方法傷害到自己。

    就站起來，讓鈍刀帶他一起跟著工頭蟲上去。

    工頭蟲變回了原本進(jìn)行挖掘工作時候的體型，彎下畸形怪異的巨大獠爪，上面灰撲撲的，還有被山脈里尖利的巖石層剮蹭的傷口，但蟲子仿若毫無知覺一樣，甚至朝他們十分歡快地?fù)P了揚。

    鈍刀小心翼翼地把程宋抱在懷里，踩在了那面獠爪上。

    “坐穩(wěn)了昂！”

    工頭蟲的獠爪一揚，把鈍刀和程宋帶到了山包旁用來放置施工物品的了望臺邊上。

    程宋從鈍刀的懷里探出頭來，還沒站穩(wěn)，就瞪大眼睛，愣住了，怔怔看著這一片輻射區(qū)被挖出來的東西。

    “這——”

    程宋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鈍刀問：“沒事吧?！彼氖终粕w住程宋出了冷汗的額頭。

    就在塵土深埋著的最底下那個龐然大物，斗轉(zhuǎn)星移，年月復(fù)去，慢慢下沉到山脈的底層，又被翻掀開來重見天日。已經(jīng)殘缺不堪了，幾乎分辨不出頭尾，但又確確實實無疑是一艘十分久遠(yuǎn)的來自地球的飛船。

    程宋搖搖頭。他說：“這也太奇怪了。輻射區(qū)本來就很少蟲子出沒，又從這么深的地方挖出來。為什么會有人類的東西，出現(xiàn)在這里呢？”

    鈍刀想了想，“萊卡是因為強(qiáng)地質(zhì)活動形成的山脈。可能在那之前，人類來過玫瑰星?！?/br>
    “這么早嗎？”

    程宋有點恍惚，“我從來沒聽說過?！?/br>
    鈍刀當(dāng)然也沒有聽說過。但他拍了拍蟲母的后背，捏緊了蟲母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