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3【家國天下,將軍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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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天蒙蒙亮,何素與陳青陽別過姚涵一行人,直奔臨江駐軍處。一路無話。 陳青陽心頭攢了好些疑問,但每每扭頭瞥見何素那張棺材臉,便只有把疑問惡狠狠吃回肚子里。 問什么問,看不出人家心情不好嗎? 很顯然,姚涵是個妖孽這件事可能是假的,但何素喜歡他這件事真的不能再真。而眼下自己隱約有點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的味道,人家小兩口未必就記恨自己,然而旁人看來多少都是自己打攪了他們的生活,譬如李稚便是這么覺得,而她陳青陽內(nèi)心當然也有幾分愧疚,畢竟,何素如果沒救她,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從姚涵的受傷,到何素的勤王,都不會發(fā)生,而她則應(yīng)該已經(jīng)曝尸荒野,若是夏天,恐怕尸體都臭了。基于此,她當然乖巧自覺,只想盡可能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不過其實何素并沒有氣惱的意思。他此刻之所以神色冷淡,只是因為他在想事。這是何小將軍自小養(yǎng)成的習慣,一旦開始思索什么,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面目,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錢。這時若真有人叫他一聲,他眉頭便會倏地松開。 而他正在想的,自然就是勤王一事。 勤王一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比如若說它難,但其實也只是起兵擁王而已,只要能找到合適的人,哪怕不是真忠于天子,只要是覺得天子龍纛還有些用處的人,事情便成了一半,因為大義在我,抬這面旗幟之人須不能砍了旗幟本身,便是要如何拿捏那小皇帝,也還是要借小皇帝的名頭做事,不至于將這名頭直接廢了,不至于允許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割據(jù)。 可若說它易,那敢問陶憫這些年是吃素的么?朝野宮門,班直御史,哪里沒有他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或者說,陶憫的決定,會只是他一人的決定么?那難道不是一整個利益集團的決定么? 是以勤王斗的并不是陶憫一人,還有他背后的那個陣營。這個陣營結(jié)成決非一日之寒,而何素卻要倉促之間情勢未明之際拉起一支隊伍去與其抗衡,無異于面對洶涌大河卻欲要在未摸清水下形勢之際蹚水過河,唯一的倚仗便是一根他記憶之中曾經(jīng)存在于水面上的繩子,若繩子還在且牢固,則此事無虞,若繩子已斷或正將斷裂,則除非奇跡發(fā)生,否則他必將跌入那波濤洶涌的亂流之中,被裹挾吞噬。 自身安危原不足惜。所謂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死得其所也算善終。然則而今自己并非孑然一身。 姚涵溫言猶在耳,指尖也似乎尚能觸及他腹部溫度。若要聽天由命,隨波逐流,到時萬一身死,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甘心的。 因此何素從昨日起便在思量,一是兵馬人選,二是動手時機。 從陪都臨江到如今的首都金陵,不過隔了一條江,一座山,快馬加鞭一日可至,沿途駐軍有限,除了金陵的御營兵馬,便只有周瀠所部江北軍、岳涼承繼下來的兩千清字軍及宿遷守軍、另有幾處合計人數(shù)不過萬的無名閑兵。 除了岳涼,何素并無把握將余下幾處兵馬都捏在一起。 周瀠為人正直,有他文人風骨的地方,照理說最該被大義兩字打動,但問題是他對武將保有戒心,在未親眼確證陶憫通敵之前,他未必愿意出兵,以免何素才是那個真正想反的,來他這里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 剩下幾處閑兵則是一貫的本朝風格,當兵打仗我不行,魚rou鄉(xiāng)里我最行,這等兵馬要他為大義為天下安定去賣命勤王,那未免有點把希望寄托錯方向了。 如此看來,說動周瀠雖然要費些力氣,卻也是非說動不可的。 接著便是時機的問題。何時起兵? 須知陶憫只要還沒反,那么守將擅自向國都金陵出兵便是不妥的,小皇帝眼里一定覺得他們才更像反賊。但陶憫若反,那就是半天的事,更何況陶憫宮里總有幾個人,這邊御營兵馬一動,那邊宮里把人拖去悶死,勤王這事就算吹了,畢竟王都沒了,勤誰去?天下說不得就要四分五裂,這邊一個替天行道,那邊一個誅滅反賊,沒準還有幾個王室后裔,被人把著當流亡政權(quán)的牌子,各地武裝皆可擁兵自重。 早了不行,晚也不行,必得挑陶憫將將舉事,禍心已露,而事猶未成之時。 這就幾乎是癡人說夢了。通訊畢竟不便,臨江離金陵再近,也是馬力一整天時間,若要等人來信再趕過去,該涼的早涼了,而若要提前出兵,那可真不好說蒙不蒙得中。周瀠能夠不等信報便趕過去么? 何素越想越是眉頭深鎖,把陳青陽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沿途新雪澌澌,木石嶙峋,只能偶見灣坳間幾家農(nóng)戶,雖是一閃而過,升起的炊煙卻是空中裊裊,轉(zhuǎn)過一道山頭仍能得見,兩人俱是心下少慰。 半日疾馳,先到宿遷。 兵屯靠山,豎著一桿威風凜凜的岳字大旗。兵屯中傳來喊殺聲。陳青陽霎時整個人都緊繃起來,仿佛重臨戰(zhàn)火,磕巴道:“那,那是怎么回事?” 何素卻是眉頭逐漸舒展:“是cao練。如今農(nóng)閑,正便兵士cao練。你聽那鼓聲?!?/br> 陳青陽復(fù)又側(cè)耳去聽,果然聽見昂揚鼓聲,隆冬之中,金聲如雷,兵士呼喊有如鼎沸。她再轉(zhuǎn)頭,訝然發(fā)現(xiàn)何素似乎有了笑意。是他完全未知覺的,淺淡的笑意。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何素心尖宛然有一點小火慢慢燒開,于嚴寒之間將他渾身的血悄悄燒了起來。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二十余年人生托付的地方,他曾以為會相托一生的地方。兵營,軍士,金鼓,旁人畏懼,他如魚得水。 營門守卒見他馳來,老遠便已起身持槍,警戒起來。他當然不會沖岳涼的營門,不到近前便勒馬相對:“勞煩小哥,通報你家岳統(tǒng)制,何素求見?!?/br> 守卒愣了一愣,脫口問道:“哪位何素?” 這年頭不會有人沒聽過何素的名字,只是一則將軍辭官天下皆知,二則小卒大多有一種將軍怎會活生生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自覺,故此難以置信。 何素微一拱手:“何素何常清。就是辭官的那個?!?/br> 他出門時換了戎裝,披了輕甲,與陳青陽初見相比,氣度截然一變,如山岳長風,此時答復(fù)不卑不亢,鎮(zhèn)定昂然,在守卒眼中,確實當?shù)闷鹉莻€力挽狂瀾小何將軍的想象。于是其人驚疑不定令另一個年輕些的守卒速去報岳涼,自己杵槍于地,拱手相對:“勞煩在此稍候,且待通傳?!?/br> 何素頷首,默然靜駐。 不多時,一騎飛奔而來,馬蹄聲颯踏,夾雜著一人咋呼:“是哪個龜兒子充我何兄?” 陳青陽一個激靈,以為這人未認出何素,正要出聲,卻聽何素木然道:“……岳涼,你叫誰龜兒子?” 那一騎倏忽便到眼前,身形比何素還要高壯幾分,皮膚黝黑,見到何素卻是大笑著勒馬,翻身下馬便迎上來。何素無語。陳青陽恍然,原來這人早已認出何素,只是偏偏要占他便宜罷了。 那人果然復(fù)又裝傻:“原來真是兄長?失禮,實在是出乎意料。怎么不與夫人享那清福……” 何素無奈:“無暇談笑。你即刻上馬,去帳中聽我說來。最好今日便要動身的?!?/br> 岳涼本還嘻嘻哈哈,此言一出頓時意識到事關(guān)重大。他奉命駐守宿遷的,怎可能說走就走?可何素既然親身來了,說出這話,那決不是逗他玩的。當即玩笑情態(tài)盡去,肅然正色向何素一拱手道:“是?!?/br> 三騎飛馳入營。 不到半個時辰,岳涼出帳整軍,兩刻內(nèi),分了兩撥人馬,一撥是宿遷原本守軍與副將,留下事防,一撥是原本的何素親兵清字軍,著甲即畢,便隨他與何素魚貫出營,揚鞭向南,絕塵而往。 下一個要說服的,便是周瀠。 21. 真定既下,進可攻退可守,西路太原守軍的壓力也會減輕,所有人自然都是松了一口氣。何素亦然。 不可懈怠固然是不可懈怠,但相比先前十萬火急的心態(tài),卻是要好了許多。 何素卻覺自己近來不太對勁。 要說哪里不對勁…… “兄長!” 岳涼一聲暴喝,用過飯正悶頭往中軍大營走的何素腳下微一踉蹌,蹙眉回頭:“何事一驚一乍?” 岳涼被他盯得下意識一縮頭,隨即頭上似乎是立刻浮出了無形但碩大的“委屈”兩字,嚶嚶道:“哪里一驚一乍?我向來嗓門大兄長又不是不知,是兄長變了。兄長這幾日越發(fā)嬌氣,我聲音重些都聽不得了……” 何素額角青筋突突亂跳,轉(zhuǎn)頭不去看這猛漢撒嬌:“有事說事。” 岳涼“哦”了一聲,意猶未盡收了他的神通:“咱們留在惠州那邊的最后一批守軍到了,暫時安置在城南?!?/br> 何素略一思索,點頭道:“妥?!?/br> 岳涼繼續(xù)道:“周瀠來信說,若要援軍,他愿發(fā)兵來此。” 這倒是出乎何素預(yù)料,不由駐足。本朝軍隊少有主動求戰(zhàn)的,未曾想這書生倒是有腔血勇。那張清簡面孔浮現(xiàn)于腦海,惠州初見時那句冷冷淡淡的“周瀠情愿死國”似又響在耳畔。 別人或許是投機空言,周瀠這么說卻應(yīng)當是真心如此。 何素怔了片刻,方道:“我知道了,我來回信?!?/br> 岳涼瞅他神色,不禁也是感慨道:“周瀠那廝倒是個難得的好書生?!?/br> 何素卻皺眉道:“什么叫難得的好書生?既有文人空談,也有文人務(wù)實,武臣也是一樣,善惡是非不能以文武論之,當論其跡其行?!?/br> 他一向是此觀點,但文武之分實在深入人心,岳涼顯然是不同意的。可和何素拗,那是拗不過的,岳涼于是訥訥干笑兩聲,撓了撓頭,不接此話,又走了一段,直接尋了個別的話題:“尹先生也到了?!?/br> 何素沒什么波瀾:“也是該到了?!碑吘故撬能娽t(yī),他的兵都到全了,尹蘭再不到也說不過去。 只不過想到尹蘭之所以挨到最后一批才來,是因為照顧那個叫姚涵的青年,何素此時心底忽而有些空蕩,順口問道:“姚涵幾時走的?” “姚涵?” “那個斬了呼達的劍客。” 岳涼恍然,握拳一敲掌心:“兄長說他呀。他何時走了?今日不才隨軍同來么?” 何素倏地回頭:“他沒走?” “沒走呀?!痹罌瞿涿睿八澳前愦箅U立下如此奇功,不就是為了博個出身?倒是兄長你,可有官職封賞要與他?” 風外鳴雀啼囀一聲,啾地振翅而起。春樹垂絳窈窕一晃,日影浮搖,眼前北地黃土似乎憑空開出些剔透的花來。 為何留下? 岳涼猶在絮絮念叨:“之前只聞其名,未得細看,方才走近了一瞧,好家伙,那小子那眉眼……可惜不是個婆娘,不然我這就上門求親!誰能想到這樣的人竟然能斬了呼達……不過我說周瀠也是一樣,投錯幾個胎才生成了個帶把的……” 何素卻已是聽不大進去了,心中只有一句“沒走”。 姚涵他—— 22. “事關(guān)重大,孤證難立?!?/br> 江北知州府,庭中積雪落下一團。一名圓領(lǐng)綠袍腰束革帶的年輕官員思忖良久,終是搖頭。 此人面容秀潔而有鋒,天然一派清華氣度,站在那就是風骨兩字,便是時下的江北知州周瀠了。 他在府中聽得城門守卒來報,說是官道上有騎兵浩浩蕩蕩向此處而來,驚得他以為地方守軍反了,當即上了城頭準備應(yīng)戰(zhàn)。結(jié)果隔了半里地看見那邊遙遙舉起一桿旗,鐵畫銀鉤一個“岳”字,頓時心下有些麻木,那一刻間,只覺“岳涼,你好大的膽子”,別的想法竟是一點也無。 沒辦法,實在是這些年來岳涼往他這里跑得太勤快了。兩人四年前惠州守城之時相識,之后在東京的慶功宴上,岳涼喝醉了居然追著周瀠跑,哭著嚷著喊他小娘子”。最后文人出身的周瀠到底是跑不過岳涼,被他抱著吐了一身,可謂是生不如死。 酒醒后岳涼羞愧了兩天,不敢見周瀠,但也只羞愧了兩天而已。 第三天時,岳涼負荊請罪闖到周瀠暫住的驛館,周瀠被迫對著這位當真扒了衣服背著荊條赤膊跪在眼前的西北壯漢目瞪口呆。 他有點羞憤欲絕的意思。 抱也抱了,吐也吐了,現(xiàn)在還整這出,有完沒完啊…… 無論如何,兩人這下算是徹底熟了,周瀠從此以后見到岳涼恨不得都是繞路走。偏偏兩年前人事調(diào)動,周瀠知江北州,岳涼領(lǐng)宿遷守將,駐地只隔了半日路程,岳涼立刻就來勁了。他老家西北,在江南舉目無親,除了何素,也就一個周瀠,等到何素辭官,不問世事,周瀠就更是碩果僅存一枝獨秀,從此江北知州府便開始迎來有事無事小羊羔,逢年過節(jié)火腿rou的日子。 眼下來者既是岳涼,周瀠便知當無主觀惡意,只是不知是何事,竟讓他沒有提前打聲招呼便騎兵全速馳來。 胡人內(nèi)犯?還是本朝叛軍? 忖度之后,不敢怠慢,勒令岳涼全軍停在半里之外后,周瀠立刻開了江北城偏門,放當先三騎馳入,與他相談。 一見來者是何素,他就知道事情絕對很大。何小將軍是誰???世代將門,官至太尉。雖然已經(jīng)辭任,但他來摻和這件事,就意味著這事已經(jīng)到了這個級別。要么是何小將軍借著岳涼圖謀不軌,蒙了岳涼這傻子之后還想來詐一詐他,要么是其他重臣圖謀不軌,或是臨江沿線戰(zhàn)禍在即。 問之果不其然。 然而真聽完來龍去脈,周瀠一時也只能給出這八字評語。 事關(guān)重大,孤證難立。 岳涼當場急跳起來:“潔清!我怎么可能騙你?!” 周瀠不看他,只是掃一眼何素,然后去看陳青陽:“你自不會。卻不是說旁人也不會?!?/br> 陳青陽被他看得心下發(fā)毛,暗道你這個“旁人”可不就是說我么?嘴上想要辯解兩句,說出來便成了:“敢問周知州待如何?” 而何素對周瀠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只是就算如此,倉促間他也拿不出什么雙證來,只有如來時所想那樣對周瀠曉之以理:“周知州,此事賭不得萬一,若到萬一之時,便是木已成舟,再難挽回了。我有一言不中聽,如知州之流本朝還能再尋幾十個幾百個不成問題,可天子還能尋幾個?你不出兵,若是陶憫此刻便反……” 周瀠冷冷道:“若陶相……陶憫通敵是真,我自然不惜背個逼宮的罪名發(fā)兵與你勤王,可若陶憫根本不曾通敵呢?” 很顯然,何素知道拿不出雙證,只能偷換概念模糊重點,拿忠君名義去逼周瀠,意思是你周瀠如果怕無緣無故帶兵上京引起皇帝懷疑,認為你逼宮,那你可以等,只是等到宮變真的發(fā)生,你勤王也來不及了,如果你真覺得自己是忠君愛國,那便應(yīng)當出兵。 而周瀠卻是抓著陳青陽孤證難立這點逼問何素,有證據(jù)你就拿出來,沒證據(jù)我憑什么信你。 他倒是頭腦清醒,何素卻是深感棘手。 陳青陽此事他與姚涵是親身經(jīng)歷,差點沒把命都搭進去,且又不是靠陳青陽主動投靠,而是他們忖度詢問所得,陳青陽當時也是身穿青城子弟服飾,身上帶傷,做不得假,因此覺得順理成章,自然是真的。但周瀠不是武人,哪里知道什么青城派,什么青城鳴鐘,什么這等級別的高手尋常人請不動? 他只覺蹊蹺。怎能那么巧就撞到你何素門上,而不是其他百姓家里?人家專騙你何素的不成么? 實際何素卻是主動管了閑事,才有此一遭。 陳青陽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周知州,你待如何?”居然帶了點火。 周瀠、何素、岳涼三人同時側(cè)目。不料更驚人的虎狼之詞還在后頭:“這般拖延,焉知你不是陶憫同黨!” 周瀠愕然一句話卡在喉頭。何素悚然道:“陳姑娘慎言!” 周瀠臉色煞白,緩了一口氣,方蹙眉道:“我一心為公天地可鑒,你是何人,敢來污我?調(diào)兵遣將并非戲言,如何能輕率行之!”他是決然沒想到這個從一進城開始就安靜到有些怯懦的小女子是如此脾氣的,這句話說出來太毒辣也太切中要害,當真是讓他有些亂了陣腳。 陳青陽猶在氣頭。 她本就無意來此,是姚涵認為守將們不會信何素一面之詞,才專托她來的,她本以為這樣已經(jīng)足夠萬全,誰知道,周瀠竟是還覺不夠,且隱隱將矛頭指向她。她不在朝堂,不懂周瀠的顧慮,抑且從她角度來看,陶憫包藏禍心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拢瑧{什么不信?!對比之下,何素與姚涵行事干脆利落,思路清晰,眼前這人卻是夾纏不清,還要潑她臟水,實在壞得很。 聽得周瀠這句儼然已經(jīng)是氣得要吐血的反駁,她這邊也是一步不退,蘊怒而道:“我山野草民,也知輕重緩急。你是知州,卻被蒙了眼睛,是個瞎子。我明眼人,說不得你個瞎子行錯了路?!你愛信不信!我何嘗想來……” “陳姑娘,陳姑娘——”何素一時也是無奈。兩邊各有各的道理,他都罵不得,但不勸也不行。陳青陽再說兩句,周瀠怕是當場氣絕,他一個自命清正的人,如何能忍這個? 一旁岳涼也是心驚膽戰(zhàn)拱手作揖:“陳姑娘,陳女俠,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周瀠深吸一口氣,不去看陳青陽,直接與何素相對:“何將軍,我只問你,孤證難立,是也不是?” 何素無可奈何:“陶憫多有言和之事,是也不是?” “言和與謀反不可同日而語!”周瀠一眼識破他避而不答的作態(tài),“陶相……陶憫素性如此,不是今日才提和談!” “正因素性如此,才要防他害國?!?/br> 周瀠冷冷無話。何素只得再去找折中法子:“知州門下可有知江湖事者?” 周瀠面上神情松動一下:“你待如何?” 何素終究退了一步:“此事不能拖延。知州不愿發(fā)兵,我與平濤只能孤軍先去。但知州這里兵馬,于我仍不可少,不如知州與青城山發(fā)封文書,問個明白。估摸明日此時,回信也就到了?!?/br> 周瀠皺眉思忖片刻,終于應(yīng)下:“此法可行?!?/br> 也只能如此了。何素一拱手,便要告退。周瀠則當即遣人去傳一名名叫楊勉的軍官。 然而不等楊勉登堂,忽然有人急報入內(nèi):“知州,城下有三騎自稱青城山來人,請求入城!” 周瀠霍然回頭:“傳!” 23. 也許是陽光太好,也許是春風太活,活到人心思也活起來,便有些著了魔。何素醒覺時,人已經(jīng)站在了城南軍醫(yī)帳外。 等他意識到自己莫名其妙之時,尹軍醫(yī)的帳篷簾子一動,一只腳倒退著踩出來。他的目光便不由停住了。 草履布衣,長發(fā)烏黑,那人拖著一卷被褥,一小步一小步拔出來,像一只半個身子埋在積雪里吭哧往外拖獵物的狐貍。不過沒有狐貍那般憨。每走一步,長發(fā)在腰間微微一搖,分外清爽柔軟。 自然不是尹軍醫(yī)了。 老爺子五十有五,頭發(fā)花白,腦門半禿,要能有這許多頭發(fā),做夢都要笑醒的。 何素無意識地出聲道:“姚公子……” 話一出口,他卻猛然怔住。 我叫住他,是想說些什么? 他還未想明白,眼前人已經(jīng)聞聲停下來,轉(zhuǎn)頭似乎有些驚訝:“將軍?”手里仍抱著被褥不松開。 何素難免多看了兩眼。 注意到他視線,姚涵自然而然便道:“干凈被褥就那幾床,我們幾個傷員來過,臟了都來不及洗換,一直想曬曬。在惠州時未得空。” 何素心說原來如此。 然后呢? 然后又該說些什么? 他是不該這么閑的,看過了城南布防就應(yīng)該去和將領(lǐng)們一起討論下一步計劃,是攻還是守,主動出擊還是誘敵深入,都應(yīng)早做準備。閑逛不是他的權(quán)利,發(fā)呆更不是??墒菫槭裁此褪亲叩搅诉@里呢,難道是期望姚涵能再來一次奇襲,幫他直接把退守保州的那幾個胡人主將也一口氣全殺了么? 未免荒謬。他心中都不禁嗤笑自己。 且不說姚涵那日重傷成什么樣子,現(xiàn)在才過了幾天,連拖卷被褥都吃力呢,哪怕就是姚涵毫發(fā)無傷,再要刺殺恐怕也難——胡人又不是傻子,一而再再而三故技重施,他們總該有點防備了吧?上次呼達那回就差點殺了姚涵,再來一次,誰知道是不是就成功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開得了口讓姚涵為他再刺殺一次胡人主將。 的確,姚涵是說過,只想見他開心,可是人家也說了,那是謝禮。謝禮還想收幾次?兩人非親非故,沒有永遠要姚涵擔待他的道理。再說即便姚涵愿意,何素都是覺得過意不去的。 腦中翻來覆去,琢磨未定,嘴上開口問出來一句:“你怎么留下了?” 也不知是什么語氣問出來的,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何素不覺蹙眉。姚涵笑意稍斂,抱著被褥神色嚴肅起來:“……將軍,你不開心?” 何素一愕:“我看起來不開心?” 姚涵微微歪頭。何素順著他的目光伸手觸及自己眉心,明白過來:“對不住。我這人習慣不好。” 姚涵眼見著他把緊鎖的眉頭揉開,才重又眉眼彎彎笑起來:“不是不開心就好?!?/br> 何素赧然。他這苦大仇深的習慣倒是讓人家平白擔心他了。卻聽姚涵隨即道:“你若是想,保州那幾位我也幫你殺了。咱們是不是就能少死點人?” 那一瞬間,似乎有風自耳邊席卷而過。何素抬頭看姚涵,只見他神情輕松,卻又目光鄭重,顯然不是開玩笑。 咱們是不是就能少死點人? 是。 是! 何素差一點就要脫口回答“豈止是一點,是能少死很多人!”。然而那一刻,當他望著眼前這名年輕的劍客,望見對方全然無瑕的眼睛,那種新雪一樣的潔凈,無所畏懼的坦然,他硬生生把那個回答咽了回去。 他可能錯過了最方便開口索取的那個機會了。但他仍是執(zhí)意轉(zhuǎn)而問道:“傷怎樣了?” 剎那的沖動隨著剎那的風一同消散了。 姚涵不知無聲無息間此人心中已涌過一輪潮,還當何素是在評估他戰(zhàn)力,摸了摸心口后思索一下,道:“在好。” 何素頷首。 姚涵又道:“要殺哪個?” 何素嗆咳出聲,少頃緩過氣來連連擺手:“休提此事?!?/br> 姚涵看他片刻,忽然道:“將軍,凡事皆有兩難。你那么不舍得我,卻也不舍得其他士卒,結(jié)果最難過卻是你?!?/br> 何素頓時怔愣。姚涵終于是拖著被子走過了他身邊,一邊笑一邊有些喘,想是傷勢到底未好:“將軍,你若不做決斷,我便自作主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