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原以為，雄蟲保護委員會的調(diào)查員會像他的社工那樣單獨過來，頂多再配個雌蟲助手。沒想到這個雄蟲調(diào)查員的架勢特別大，好幾個飛行器停在他家門口，里面好像有不少蟲族。好在大多數(shù)到訪者都待在外面，只有一個雄蟲和兩個雌蟲登門。

    伊凡請他們進來。雄蟲坐在沙發(fā)上，雌蟲們就站在后面。

    調(diào)查員先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然后馬上把琴還給了伊凡。

    伊凡接了過來，打開琴盒，輕輕撫摸著它，聽調(diào)查員的提問。

    他像阿爾洛教的那樣，老老實實地實話實說。雄蟲調(diào)查員聽完整個過程，提出了一個疑問。

    “您是說，您沒有受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還猜到了自己可能是在雌蟲精神世界留下標記的高等雄蟲。那么您為什么要選擇冒險晉級呢？”調(diào)查員不解地問。

    “照理說，您有了這個推測后應該先離開警局，聯(lián)系雄蟲保護委員會，在更安全的情況下進行測試。抱歉，我不是在指責您做錯了什么，只是覺得您這個選擇不太符合常理……得知精神力有變化后，雄蟲大多會感到興奮和愉悅，可您晉級時的精神力卻傳達出悲憤的情緒，能更詳細說說您當時的想法嗎？”

    阿爾洛聽出了這個調(diào)查員的傾向——這個高等雄蟲看來不是利奧波德中將的朋友，他特意趕過來，八成是想把這次事件定性得更嚴重。阿爾洛暗自緊張起來，不知道伊凡殿下能不能應對這種局面，會不會被套出什么不妥證言被加以利用。

    阿爾洛十分悔恨。伊凡殿下明明已經(jīng)向他求助，他本應該詳細地幫助他推導各種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一項項加以演練……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只能自己應對的伊凡愣了愣，抿起了嘴唇思索起來。治安官單獨和他談條件時，肯定沒想過會在C級雄蟲身上翻車，所以應該也不會錄像。這段時間他們談了什么，就算各執(zhí)一詞也難以驗證。何況調(diào)查員問的是他的想法，“想法”可是完全主觀的東西，就算和事實嚴重脫軌也沒什么……伊凡相信阿爾洛出的主意是最好的，他會站在自己的角度給治安官找麻煩。但小麻煩和大麻煩是不一樣的。

    伊凡下定決心——他不會撒謊，但他可以用更蟲族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讓調(diào)查員認識到他受到了非常嚴重的傷害。

    伊凡很擅長這個，從曲譜中揣摩出作曲家想表達的東西，加入自己的想法，合理運用技巧，把它轉(zhuǎn)化和糅合成更容易被聆聽者接受的形態(tài)。他不光是專業(yè)的，還是專業(yè)級別中比較頂尖的。

    伊凡垂下頭，清了清嗓子，開始自己的敘說。

    “我沒做錯任何事，可是治安官叫我，我就只能去警局接受問詢?！?/br>
    為了增強說服力，雄蟲開始放任自己內(nèi)斂的情緒向外蔓延。

    “治安官威脅我時，提到能左右我的強制性社會服務任務。負責我的社工對我挺好的，他經(jīng)常告誡我，如果我一直做不好這個任務，我會變得很可憐，我絕對會后悔。我對這些感到害怕，可我又沒有能力做好，所以我只能回避，從來不去詳細了解過我要面臨什么樣的懲罰。當我看到阿爾洛……我想……我和他是一樣的……如果我繼續(xù)忍下去，他就是我未來的樣子?！?/br>
    伊凡的嗓子啞了，一股淚意涌上來。他抬起頭環(huán)視對面的蟲族，滿意地看到他們都在被他牽動著，為他的想法震驚，視線牢牢黏著在他的身上。

    “這、這怎么可能呢？您不是雌蟲，您是一位珍貴的雄性，還生活在治安最好的中央星，沒有任何蟲族會那樣對待您！”

    高等雄蟲的精神力在空氣中延伸，調(diào)查員身后的雌蟲深受影響，像被光源吸引的普通飛蟲，滿腦子充斥著眼前這個年輕殿下的保護欲，比阿爾洛還要激動地叫了起來。

    伊凡抬起頭，和這個陌生的高等雌蟲對視。

    “那……如果我不是高等雄蟲呢？如果我仍然C級，你們今天根本不會來我家。依照規(guī)則我就會很慘了?？芍伟补?、阿爾洛的社工甚至不按規(guī)則做事，他們還算不上特別厲害的高等雄蟲。如果我不是C級，如果不是我留下了標記，我就要為我沒做過的事買單，承擔比他們更厲害的那個高等雄蟲的怒火。請問，如果A級雄蟲傷害了C級雄蟲，會受到什么懲罰？”

    高等雌蟲匆匆移開目光，不敢直視伊凡的眼睛，磕磕巴巴，底氣不足地說：“會、會有懲罰的……”

    “就像雄蟲社工傷害了他管理的雌奴，會被社區(qū)處罰？”

    伊凡的眼淚消失了。他沒有去評論這種處罰是否有意義，只是笑了一下。輕飄飄的懲罰在伊凡看來就是一個蹩腳的笑話。他的精神力外放得更多，已經(jīng)濃郁到了rou眼可見的強度。跳躍的精神力覆蓋在他冷白的皮膚上，仿佛是火焰在冰雪上燃燒。

    “對不起，我從小到大沒吃過苦，不像雌蟲那么能忍。假如把我掛到刑架上，那我一分鐘都撐不下去。”

    伊凡沒有拉琴，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蘊含著強大的精神力，不徐不疾，感情飽滿而真摯，隱忍又傷感?？諝饫锓路痦懫鹆已嫒紵泥枧韭?，還開始彌漫一股濃郁的花香，金紅的火焰中隱隱浮現(xiàn)出一個個細小的漩渦，凝聚出模糊的紋理，以強悍的力度把屋里所有的蟲族都席卷進他的情緒當中。

    還好，由于伊凡上次失控時表現(xiàn)出了可怕的破壞力，雄蟲保護委員會派出了實力強悍的高等雄蟲精英?？蓱z的調(diào)查員艱難地從漩渦中掙脫出來，緊張地說：“伊凡殿下，冷靜點。不管當時是什么情況，你現(xiàn)在不在那，您是安全的！”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給留在飛行器里的蟲族信號，讓他們保持高度警戒，隨時準備沖進來，幫忙控制住局面。阿爾洛也終于被驚醒，一個健步撲過來跪在伊凡的腳邊，焦急地抱住雄蟲的小腿。

    其實伊凡并沒有失控，不過他也沒打算停下來。一旦開始，他就特別討厭半途而廢。他摸了摸阿爾洛的臉頰，輕輕地說：“如果問我那天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我不夠強，那我就去死。”

    雄蟲談論死亡的語氣十分平靜，但在場的蟲族沒有誰會懷疑他只是隨口說說。他們都或直面、或回顧過這個高等雄蟲爆發(fā)晉級那天的場面，清楚他確實是這么做的。何況與雄蟲平淡的語氣相反，無數(shù)玫瑰的幻象從他精神力的火焰里顯現(xiàn)出清晰的輪廓，層層疊疊地綻放，又被火焰舔舐殆盡。接受獻祭的火焰緩緩回縮，被一點點收回伊凡的體內(nèi)，火焰熄滅的刺激性味道和玫瑰的香氣融合在一起……

    表演結束了，房間里一時靜默。

    最終，還是精神力最強的調(diào)查員先開口，強壓下心悸說：“我明白了……伊凡殿下，您可能需要更多的檢查和更長時間的休養(yǎng)……”

    伊凡想了想自己精神領域還大面積枯萎著的花園，輕輕地嗯了一聲表示贊同。那里確實很糟糕。

    調(diào)查員繼續(xù)安慰道：“伊凡殿下，千萬別聽雌蟲和低等雄蟲瞎說！他們什么都不懂！高等雄蟲們個個都對惡意非常敏感，不論因此產(chǎn)生什么應激反應都不奇怪——這才是我詳細詢問您感受的原因，我把您的情況會如實上報的……非常抱歉，那些基層蛀蟲的失職竟然給您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還摧毀了您對雄蟲保護法的寶貴信任……我不奢求您現(xiàn)在就能對我們雄蟲保護協(xié)會給予完全的信任，但必須代表雄保會表明我們的態(tài)度！我們一定會為您討回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