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绷謮魸蔁o動于衷，他躺倒在床上，看都不看一眼門外的人，“把門關好，已經熄燈了?！?/br>
    畢竟場合特殊，對方并沒有闖進來將他強行帶走，當真關上鐵門。門鎖扣緊的聲音在走廊里寂寥地回蕩，等到聲音塵埃落定，那人竟還站在門口沒有離開。林夢澤躺在床上，心里卻并不平靜，他住進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應該喊人來，可是喊誰？他手頭沒有手機，一個從沒見過的“警察”能出現在這里，說明看守在外的警察肯定出了什么事，就算喊破喉嚨，也一定不會有人來，冷處理等他自己離開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辦法。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虛張聲勢道：“趕緊走，再不走我要拉警報了?！?/br>
    那人語氣十分溫和，仿佛能看到他露出的冰冷微笑：“別這么倔，你早晚會跟我一起走的。”

    能大搖大擺走進看守所，這人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林夢澤表面臨危不懼，實際心里忐忑不安，只能嘴上裝硬：“呵呵，你想多了不會?！?/br>
    門外傳來一聲嗤嗤的輕笑：“好吧，希望你之后不要跪下求著跟我走?！?/br>
    林夢澤正要懟回去，旁邊的房間里傳出一聲咆哮：“cao你媽，大半夜不睡覺要造反啊！再嗶嗶我就削了你丫的！”

    看守所除了林夢澤，自然還住著別人，大半夜熄了燈還有人說話，自然會有意見。神秘男人似乎并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又笑了一聲，朝鐵門里的林夢澤道別。

    “歡迎你隨時聯系我。至于聯絡方式，我覺得你應該能自己找到。”

    隨后，腳步聲逐漸遠去，當聲音完全消失在走廊深處后，林夢澤快速從床上爬起來，跑到門邊，仔細觀察方才男人停留的地方。沒有留下痕跡，也沒有線索，林夢澤嘆了口氣，正準備回到床邊，卻突然注意到空氣中有一絲異樣的氣味。

    香煙？可是和普通的香煙不同，煙草的氣味里夾雜著一種甜絲絲的薄荷的味道。

    林夢澤深吸了口氣，回味著空氣中淡淡的煙草香，喃喃自語：“總感覺在哪聞到過……”

    神秘男人的到訪打消了整夜的睡意，林夢澤躺在床上，瘋狂在記憶中搜尋氣味和聲音的蹤跡，不知不覺，天都亮了?？词厮锏纳镧娊^對健康，日落而息，日出而起，天剛蒙蒙亮，就有人打開林夢澤房門上的小鐵窗，塞進來早餐和一句問候。

    “林先生，早上好！”

    由于葉辰和徐涉提前打過招呼，林夢澤雖然身在看守所，待遇還是不錯的?？词厮锏男∧贻p性格也都聰明討喜，路過時還會跟林夢澤打招呼問候。

    “早?！?/br>
    林夢澤取過早餐的餐盤，發(fā)現是餃子，這么一想，距離農歷年不遠了。生活環(huán)境所致，他對餃子不太感冒，尤其是韭菜和茴香，一直吃不慣，但警局食堂就是鐘愛這兩種食材，做什么餡兒的餃子都要往里面塞點。林夢澤用筷子戳著餃子，看到執(zhí)勤的小年輕還在附近徘徊，于是喊了一聲把他叫到了門口。

    “昨晚是你當班嗎？”林夢澤問。

    小年輕撓撓頭：“昨晚？是啊，是我?！?/br>
    “有沒有遇到什么，平常沒遇到過的情況？”

    “沒有啊，昨晚一切正常?！毙【齑穑芭恫贿^，昨晚不知道為什么特別困，果然夜班太折磨人了……而且中途好像還停了一會電。”

    “停電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可能是哪兒短路了吧，都是老房子了。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我睜眼發(fā)現一直插著充電器的手機根本沒充上電，監(jiān)控也黑屏了一段時間。之前也有過這種情況，就是停電了?！?/br>
    林夢澤v沉默片刻，眉心微簇：“你，竟然在執(zhí)勤中間睡著了？”

    “當然沒有！你可別亂說，我、我怎么可能在執(zhí)勤的時候睡著！這要是讓徐隊長知道，我肯定要挨罵……誒，你是不是不太愛吃餃子？要么我給你去弄點別的吃？”

    賄賂太明顯，林夢澤連戳穿都懶得動嘴，擺擺手把小年輕打發(fā)走了。

    現在，一切都變得明了起來。昨晚有人動了些見不得光的小手段，讓昨晚當班的警察短暫昏睡過去，想辦法進入了看守所內部，只為了和林夢澤聯系。林夢澤不傻，他大概能想到來者的身份，但既然對方沒有動手，他便也不想撕破臉，畢竟孤軍奮戰(zhàn)，還是謹慎為好。

    不過那個人為什么那么有自信？就這么確定我會主動去找他嗎？

    父母雖然健在，但兩位老人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還活著，除了他們，這世上能讓林夢澤牽絆的，也就只有葉辰一個人了。但就算是不要命的毒販，在陽光下對警察動手也太冒險，更何況這次的毒品遠沒有那么簡單，只要溫學彬還想繼續(xù)他的“偉業(yè)”，就必須低調做人。換言之，在他得到滿意的成果前，都不會對警方和與警方有關的人下手。

    至少目前還是安全的……

    安心下來后，韭菜餡的餃子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下咽了，林夢澤吃過早飯，昨晚積累下來的疲憊姍姍來遲，他躺下，闔眼，緩慢睡去。

    睡眠并不穩(wěn)定，四處都是裂痕，縫隙里透出若隱若現的紅光。林夢澤貼上去，看到縫隙另一側是無盡的火海?；鹇裏┝肆芽p，逐漸靠近林夢澤，他正準備離開，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突然將他裹挾，推搡著往安全的地方推去。黑影不斷蠕動，仿佛涌動的人頭，林夢澤轉頭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有些眼熟。

    這不是迪廳起火時的場景嗎？

    夢境并沒有留給林夢澤太多線索，他就像曾經那樣被人潮推著離開火海，進入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中。雖然黑到連五指都看不清，但至少是安全的，林夢澤松了口氣，松懈下來的精神卻又被一縷奇異的煙草香氣勾了起來。

    林夢澤猛然轉身，夢立刻就散了，后背的衣物和床都已經被汗水潤濕。

    昨晚殘留下來的香煙氣息勾起了林夢澤的回憶，他想起來了，那天在迪廳，他全程都感覺有人在盯著他。然而周圍環(huán)境過于嘈雜，林夢澤并沒能找到那人的蹤跡，但這種若隱若現的薄荷與煙草混合燃燒的氣味，卻被他的潛意識捕捉到，得到提示后一并釋放。

    原來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已經有人盯上他和葉辰了，他們一直以為的和平和安全，全是假象。

    “可惡……”

    林夢澤的拳頭砸在墻上，一拳，又一拳。手骨被砸得通紅，可是他依舊沒想出什么辦法。他完全處在被動狀態(tài)，沒法自救，也救不了別人，昨晚和神秘男人的會面就是最好的證據。他現在能走的路不過兩條，要么從此隱姓埋名，換個城市生活，要么在對方繼續(xù)作惡前阻止一切。

    林夢澤思來想去，后者更符合他的性格。葉辰有公職在身，不能用違法亂紀的，但是他現在就是個社會閑散人員，完全可以做些極端的事。

    但是這樣的話……

    啪嗒啪嗒，急促腳步聲打斷了林夢澤的思緒，早上給他送餃子的小年輕氣喘吁吁跑到門前，打開鎖，朝他招手：“出來吧，你的嫌疑被洗清啦！”

    “什么？”

    “具體情況還不知道，但已經收到通知說可以放人了。除此之外，市局那邊還有個人要我傳口信給你！”年輕人掏出手機，不知對照著什么念道，“別亂跑，在那兒等我，我會來接你?！?/br>
    不長的句子，落在林夢澤心上，卻比山盟海誓還要沉重。仿佛冬雪遇上春風，無論是危險的、荒誕的還是極端的想法，全都被這幾個字吹散了。

    “你要不要去休息室等？”

    林夢澤回過神，朝年輕人笑笑：“不了，我就在這兒好了……如果到時候有人來找我，能麻煩你來叫我一聲嗎？”

    “行，等接你的人到了我來叫你?！蹦贻p的小警員答完，把一個公文包放在地上，“這是你的東西對吧？正好你提前整理下私人物品，別落下。”

    這個公文包并不是林夢澤的，這是他從周正手邊偷來的東西，他原本想把公文包和平板電腦都留在了遠山的度假村里，然而葉辰反對，覺得當作證物也該留好。但是這包不應該在葉辰車里嗎？怎么跑到看守所來了……盡管心生疑惑，林夢澤依舊把平板打開，看守所沒有網絡，他只能看到之前已經下載好的數據和記錄。

    當時林夢澤擔心IP地址暴露，匆忙關掉了電腦，但仍然有一部分數據得到保存?；蛟S是等待太無趣，又或者是好奇心使然，林夢澤調出下載記錄。

    大量且看似毫無規(guī)律的數據涌入視界，林夢澤一條條，一個個分析，發(fā)現那些報銷記錄確實是大額轉賬記錄的偽裝，不過金錢并沒有流向特定的一個人，而是經由周正之手發(fā)往不同的皮包公司，名義是廣告或者培訓這類不方便查證的費用。錢在多家皮包公司來回重復幾次，直到洗得干干凈凈，幾乎無法追查。

    當然是幾乎，并非絕對。

    林夢澤抄下目前查出來的幾家皮包公司的注冊編號，準備之后繼續(xù)調查，為了以絕后患，他把平板電腦徹底格式化，消除了一切痕跡，又擔心不夠穩(wěn)妥，從盥洗臺接了杯水，澆在平板的散熱口上。剛毀滅掉一切可能引起麻煩的東西，門又被打開了。

    “接你的人來了?！毙【焯竭M來半個腦袋。

    “這么早？”葉辰挑眉，天還亮著，葉辰不可能這么早就下班。

    “唔……”小警察支吾幾聲，拿出一張紙條給林夢澤看，“來接你的人有帶口信，說是簽字的人太忙，臨時派他來接你。要是你覺得蹊蹺，我可以幫你聯系下市局那邊的人……”

    字條上確實是葉辰的字，但做這件事的絕對不是葉辰本人，涉及林夢澤的人身安全，他絕對不會在不提前告知的情況下委托別人，除非迫不得已。

    指甲陷進rou里，林夢澤沒有猶豫，重重地搖頭：“不用聯系了，我這就出去?！?/br>
    拿起僅存的行李和證件，林夢澤離開了看守所，街角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寒風蕭條，林夢澤淺淺吸氣，冷風中蕩漾著一絲淡淡的薄荷煙的氣息。

    看來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