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中了無可解，封止從未像今日一樣安穩(wěn)過。和蕭信然在一起，就連他這樣木訥無趣的人也漸漸開朗起來了。

    得知了蕭信然就是莫真，也知道哪怕魔教教主此刻全無內(nèi)力，身邊也有無數(shù)暗衛(wèi)可供調(diào)遣，封止也不再亦步亦趨的跟著，每日雷打不停的習(xí)武練劍，溫習(xí)師父教過的招式。

    那句話不是隨便說說。

    他得保護(hù)他才行。

    練完劍剛好是午飯時(shí)辰，魔教教主近來很是忙碌，通常在客棧房間里撰寫書信，有時(shí)也會出門做事。

    表明身份之后，蕭信然不再避著他，有時(shí)見面的地方危險(xiǎn)，還會主動(dòng)提出叫他同去，讓封止為自己護(hù)航。

    蕭信然不再帶兜帽，會叫阿嬌給他畫扮丑的妝，妝容逼真，卻不及人皮面具看著舒服，封止每每不解，蕭信然只笑著耐心解釋。

    “我的好阿止，你當(dāng)人皮面具只是個(gè)稱呼而已嗎？”

    易容是件高深莫測的學(xué)問。

    想依靠短暫的易容瞞天過海并不是件難事?？扇粢[藏相貌整整十年，連貼身的侍從暗衛(wèi)都騙過，卻是難如登天。

    那張“莫真”的皮子還是蕭信然少年時(shí)偶然得到的，那時(shí)他貪玩兒，遇到這邪性東西倒也沒想扔，有時(shí)在外遇到些不好出面的事，掛著“莫公子”的名頭，也能毫無顧慮的解決。

    要么斷無消息，一出現(xiàn)便是震驚的大事。

    “莫公子”的名號在江湖上傳的神乎其神，蕭信然帶著投名狀上泣冥山之后，很快得到了前任教主的重用。

    “之前我是想再做一張的。可這東西再舒服也是人皮，一來骨相相同的人并不好找，二來，怕是沒有可以擔(dān)此大任的工匠?！?/br>
    蕭信然說話時(shí)兩人正赤裸身體躺在床上，封止枕著他的胳膊，盯著他左胸上的傷痕發(fā)呆，聽聞此語猛地抬頭，一臉驚駭愕然。

    “那東西……”

    劍客臉色變了幾變，呼吸急促起來。

    之前說自己殺了幾百口人他不怕，如今談?wù)撈鹨粡埮既涣髀湓谒掷锏娜似っ婢?，他的阿止倒害怕起來?

    蕭信然全無作惡被抓時(shí)該有的惱羞成怒，只是伸手撫摸封止柔順的頭發(fā)，語氣略帶寵溺。

    “嗯?怎么了?”

    封止瞧著蕭信然，表情復(fù)雜，幾致痛心疾首。

    “那東西是從一個(gè)骨相和你相似的死人臉上揭下來的?！”

    “是啊，阿止害怕了?”

    封止猛然坐起身體，自上而下逼視蕭信然，目光有羞愧也有惱怒，劍眉緊簇，表情豐富不已。

    蕭信然以為他要說什么大義凜然的教條似的話，卻見他的阿止胸膛起伏不停，沉默半晌后，宛如鋪食的老鷹般自空中飛掠而下，猛地叼住他的嘴唇，泄憤似的噬咬起來。

    蕭信然頭一次見人這么生氣的，心中又是新奇又是好笑，伸手去攬封止腰身，將他一把拽進(jìn)懷里，又摸又頂。

    如此又做一次。

    蕭信然的嘴巴被咬得紅腫，封止后頭亦是腫脹不堪，看似“旗鼓相當(dāng)”、“難分伯仲”，近觀之下，實(shí)則不然。

    情事過后，蕭信然眸中含笑，一派饜足。封止卻從情欲溫存中緩過神來，越想越氣，又覺自己的氣憤站不住腳，憋悶之下，借著情欲的由頭又去吻他。

    “好了好了，我的好阿止，饒了我吧，明日還要出門呢，誰惹到我的阿止了?你不明說，我又怎能猜到呢?”蕭信然說著吻過封止眉心，滿眼沉著溫柔。

    封止被愛人曾說過的話猛然擊中，又覺胸中心思復(fù)雜，齷齪不堪。

    他把頭埋在蕭信然懷里，做鴕鳥狀，沉默半晌，才與蕭信然對視，憤恨委屈道:“前幾天，我還親過那張死人皮??！”

    蕭信然驀然一愣，沒憋住笑，胸膛起伏，趴在他身上的封止都顛簸起來。

    “哈哈哈哈……”

    封止一方面知道自己的生氣理由實(shí)在奇怪，羞得滿臉通紅，另一方面，見愛人如此嘲弄，又有些忿忿不平。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蕭信然實(shí)在控制不住，一邊笑一邊親吻安撫他，半晌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的傻阿止，你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張是面具并不是我的臉么？難不成，你芳心暗許，相中的是我戴面具時(shí)平平無奇的樣子嗎？”

    自然不是。

    他們在官道上見面時(shí)，蕭信然坐在轎子里看封止殺人，從劍客轉(zhuǎn)頭時(shí)的驚艷表情里，他就獲知。

    蕭信然其人，不致自戀，卻太有自知之明。

    “可這樣，我那時(shí)夢里夢的，心里想的又是什么?一個(gè)我從未見過，不幸遇害之后被剝了面皮的死人嗎?”

    偽裝得太好也是過錯(cuò)，即便知曉蕭信然就是莫真，記憶里的他們卻難以融合。

    歸根結(jié)底，一個(gè)人認(rèn)識另一個(gè)人，最開始是用眼睛去看的。

    封止無從表述自己的心境，他覺得自己婆婆mama，惡心極了，大姑娘都未必有他這般九曲回腸的心思。

    可是面具和人皮面具是不一樣的。

    面具可能是莫真親手畫的，亦或是他口述后工匠的自行發(fā)揮。可人皮面具不一樣，那張臉孔，曾經(jīng)真實(shí)真切的屬于另一個(gè)人，哪怕是個(gè)死人。

    “阿止，那只是一張假面。它長在之前的主人身上是臉，離開了那個(gè)人，它便成了一個(gè)物件?！?/br>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過往一切煙消云散，身體不過是魂魄帶不走的笨重軀殼，安葬故人，是活著的人但求心安。你不要想誰擁有過它，你只要想，如果有個(gè)和面具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會因?yàn)槟菑埬樫Q(mào)然去愛么？”

    答案自然也是否定的。

    他們心知肚明，答案是否定的。

    封止的表情平和下來，卻又因?yàn)槠胶吐燥@哀傷。

    “信然，對不起。”

    蕭信然聞言去吻他?！鞍⒅箘e說傻話，和我在一起，再不準(zhǔn)說對不起了。”

    “你忌諱那東西，我以后少戴便是。你若心里煩，想要親回來，我的嘴唇長在臉上又跑不了，隨時(shí)在這兒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