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前是一片面積很大的綠化帶，草坪因著暴雨而散發(fā)出濃重土腥，綠芽上滿是水珠，從中倒影著無數(shù)柔軟縹緲的云。

    熟悉的轎車停在醫(yī)院大門前，駕駛座上的男人看到我慢騰騰走出來，下車，朝我鞠了個躬：“陳先生?！?/br>
    “你是？”

    “我是佟老板的保鏢?！?/br>
    “啊，我認(rèn)得你，”我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男人便是佟明提過一嘴的阿邦，“有什么事嗎？”

    對方幾步走到車的后座，拉開車門，沖我畢恭畢敬道：“剛才接到老板的電話，說是您醒了，要回去，所以他讓我開車過來接您?！?/br>
    “……”我忍不住看向遠(yuǎn)處的住院部，那些窗上全都是失了本色的天，那間病房就藏在其中，包括那未來永遠(yuǎn)都不會再見面的人。

    阿邦對著我又鞠了個躬：“上車吧，陳先生，這里離您住的地方很遠(yuǎn)，我們開車過去的話也得要一個小時?！?/br>
    “……麻煩您了?！?/br>
    車門在一陣窸窣聲中關(guān)上，灰白的天被鍍上層淡淡的棕，云層在天的那邊一動不動，醫(yī)院卻在引擎啟動后，一點點于視野里消散。

    開過一段平整的馬路，再駛上環(huán)城高速，窗外風(fēng)景從高樓大廈變?yōu)橐煌麩o際的田野，連綿山脈像起伏于世間的巨龍。

    那條巨龍在時而模糊又時而清晰的視線里漸漸入了我的夢。

    黑暗里長出光點，光點中滋生花瓣，花瓣灑落凡間。

    青龍翱翔于山野，翱翔于青天白日，漸漸地，漸漸地，低垂下頭，從巨大的口里，傾吐萬物生機(jī)。

    我在這盎然生機(jī)里被阿邦喚醒。

    爛尾樓的一切都仿佛沒變，滿墻的爬山虎綠意盎然，一件件衣服在生銹的防護(hù)窗中搖曳，邊緣被細(xì)雨弄得濕潤。

    阿邦在我下車經(jīng)過他時，對我說了聲“陳先生再見”。

    我轉(zhuǎn)過頭看他，像是透過他，看到那被自己留在黑暗中的人，深深朝他鞠躬，也回了句：“再見。”

    再見，佟明。

    再也不會再見。

    一步步踩過熟悉又陌生的臺階，手指在銹跡斑斑的扶手上撫過，胸腔里的心臟像是復(fù)活了般，一下，一下，鮮活又富含生機(jī)的跳動。

    這些年，無數(shù)次走過這段臺階的我，仿佛都隨著逐漸接近的那扇門，融進(jìn)我的身體，填補(bǔ)殘缺的部位，讓我變得完整。

    我站在綠棕色的大門前，舉起手，輕輕叩響了它。

    遙遠(yuǎn)的天際劃破一道金光，似銀河落于山脈，熔巖般的光輝燒遍人間。

    鴿群飛過天空，落下倉促的影子，門在影子消失前打開，里面站著個少年，眉目如畫，淺黑的瞳仁里倒影天光，仿佛那黎明不是生于遠(yuǎn)方，而是生于屋內(nèi)，生于他的雙眼，生于他。

    我站在光里，看著光生長的地方，看著門內(nèi)，我唯一的摯愛，唯一的弟弟，唯一的心之所向，將千言萬語融成一句簡單至極的話，在他落淚的剎那，擁住他，像擁住一樹落滿人間星河的花，說道——

    “小駿，我回來了。”

    一切都剛剛好。

    剛剛好。

    歡迎回家。

    －完－